他像抱着个瓷器瓶子,轻轻地拍抚韶然的后背替他顺气,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像是怕把怀里的人吹散般轻柔,“好了,我不说了就是。你乖乖的,先休息过来再说别的。”
韶然闭上眼睛喘息片刻,微微颔首。
张清岚一时间倒叫这场景吓住,不敢吱声,他看看韶然又回头看看苍衍,两道眉都皱了起来。
苍衍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拍拍他的手说道:“无事,别怕。”
张清岚听他这样说这才安心些,却仍是看着在淮予身上倒着的韶然有些揪心。
苍衍待他歇息片刻开口问道:“韶然上仙咳疾越发严重有多久了?”
韶然按住淮予的手,从他身上慢慢起来坐好,喘了几口气才摇头说道:“从前我便说过,上神何必还如此称我,韶然是天庭的叛徒罪孽,当不起上仙二字了。如今听见这两个字倒像是在撕我的脸皮,提醒我是个罪人。”
淮予听他说这话死死地皱起了眉,急切地打断他,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些废话,你们天庭出身的是不是都如此死板,净守些没用的俗礼。什么叛徒什么罪孽?我却不知你做我的夫人破了谁的条令?犯了谁的忌?你方才说我诛你的心,你怎么不想想你说这话才真真是剜我的心?”
韶然被他这声斥责惊到,咬咬牙脸偏到旁边,闭嘴不说了。
淮予说完又后悔,怕他又犯了病,心疼地看着他说:“好了,我不说了。只是你也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们都答应彼此,好吗?”
韶然眸光闪动点了点头。
淮予这才又看向苍衍苦笑一声说道:“倒叫你又看了我的笑话。不过这么些年了,想必你也习惯了,我们又何必费那功夫去遮掩。”
苍衍知道其中内情,并没有说别的,只摇摇头说:“你们二人几千年来拿这事当做心结,如何能好?”
淮予眼里都是化不开的忧愁,叹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他一天好不了,这心结就一天解不了。”
他回头看着韶然苍白失血的脸,瘦弱单薄的身子苦笑一声,“看他这幅样子,再想起从前的活泼样子,倒叫我宁愿回到过去受他的冷言冷语也好,讥讽不耐也好,都好过如今这样畏寒怕热,什么都做不得,如瓷器瓶子一般只能守在我身边半步离不开我。如今,他每咳嗽一声都砸在我心上提醒我,是因为我他才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韶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若细微观察还能看见这手有些颤抖,他气急说道:“你方才叫我别说,如今你倒是瞧瞧你说的这话是哪个愿意听的?什么因了你我才这样?少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如今这副样子是我自找的,我若不愿意,谁能逼我不成?”
淮予定定地看着他,不想再争辩下去,他忽然就想抱住他,于是就真的这么做了。
韶然一下子愣住,就听见这人在自己耳边闷闷地说:“然然,我们不说了.......不说了......”
忽然眼底酸涩,有泪叫嚣着要涌出来,到底被韶然忍下去了,他伸手抱住他的后背,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好,都不说了,我们都不说了。”
张清岚看着他们抱在一起,应是害羞,却只是莫名想哭,这幅画面十分动人,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拥在一处,是化不开的悲伤。
淮予放开他,握住他的手,摇摇头,什么都不再提。
他回头看着苍衍,不好意思地说道:“难为你不嫌弃我们,只是到底是要来烦你。他咳疾复发已有一年多了。自你上次帮他梳理经脉后,总算安然过了几年,只是一年前病症慢慢回笼,比之从前,似乎是更严重了。我知你去了人间,本想带他去寻你,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求你先替他看看,他却不允。想想这几千年来也烦你不少次了,还是没敢来打扰你。”
苍衍点头说道:“你也知晓,找我也不过是缓解痛苦,韶然自己曾是这天下最好的医仙,如何不知自己的身子该如何医治。”
淮予抿嘴不出声了,他看着怀里的人,内心如滚油煎熬,万分悲痛。
韶然听了也默不作声,抓住了淮予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来前我便说了,何必来叨扰上神。如今你听了也总算是能死心了,你放心,我且活着呢。”
他眼里都是柔情想传递给淮予,叹道:“我如何舍得你呢?”
淮予额头抵着他的,扯出来了一个笑说:“反正你只会哄我罢了。好了,我不说这些了还不行吗?”
张清岚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不敢出声,只是看着韶然伏在淮予身上的样子十分可怜,像只透明的瓷娃娃一般,似乎一阵风来就能将他带走。
他一身银白狐裘,倚在淮予一身墨袍上,更显得他格外苍白虚弱。他看着韶然,不自觉地握紧了苍衍的手,抬眼看着这人,眼里都是对韶然的同情和不忍。
苍衍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轻声哄道:“你莫怕,韶然慢慢调养总能好些。”
韶然休息片刻,总算是好些了,他直起身子看向张清岚,温温柔柔地笑道:“小仙君十分可爱,是个讨人喜欢的样子,不怪上神也被你抓住了心呢。”
张清岚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又羞红了脸颊,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道:“上仙此话有误,是他抓住了我的心呢。”
韶然听他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叫我韶然就好,不必客气。我就叫你清岚如何?”
张清岚抬头看了看苍衍,见他无甚意见,点头应道:“只是清岚辈分实在是小了些,仙资单薄,怕唐突了上仙。”
韶然摇摇头说:“我早已不是这天上的仙了,如淮予说的一般,何必守这些旧礼,又守给谁看?如今这天上除了上神谁还管我不成?”
张清岚方才听他们说得云里雾里,虽然不知道是何情况,但仍是点头应下,“那就如您所说,这样更显得亲近。”
淮予也收敛情绪,面上仍是笑着说:“小清岚,他答应了,我可不应,我比你长了十几万岁,你若叫我名字可不成。”
张清岚忙一拱手道:“魔君身份尊贵,小仙自然不敢直呼您的名字。”
苍衍听到此处横了淮予一眼,淮予赶紧干咳两声急转弯道:“什么尊贵不尊贵,魔君不魔君的。我与苍衍不也称兄道弟,我们魔道中人向来如此,没那些破烂规矩,你不若就称我一声大哥如何?日后这天界有苍衍护着你,去了魔界那自然有大哥庇护,我看如此甚好。”
张清岚听了,皱了皱鼻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似有不妥,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场面倒是一扫之前的沉重,一时尴尬起来。
第二十一章
张清岚正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回应,韶然已经揪住了淮予的耳朵。
只见淮予捂着耳朵“哎哟哎哟”地求饶,“夫人放手!夫人放手!疼疼疼!”
韶然骂道:“你倒是会想的好主意,排的好辈分。我与他互称姓名,他与上神日后要结为夫妻,你却要他叫你大哥,难不成要占这里所有人的便宜?要不要我也叫你大哥?”
淮予捂着耳朵求饶,嘴里说道:“不要不要不要,哎哟,好韶然,快放了我吧,为夫的耳朵要被你揪掉了。我这不是愚笨并未想到这些吗?”
韶然到底也心疼他,松了手,看着他揉耳朵又忍不住伸手替他揉了揉说道:“我看你是有意的还差不多。”
淮予对于被揪耳朵心有余悸,又嘿嘿笑道:“是是是,夫人说的是,我都听你的。”
说罢又同张清岚说:“小清岚,既然你马上就要与苍衍成亲了,日后就更不必拘泥礼节了,叫我淮予就行。”
张清岚还震惊在他口中的“夫人”二字,这才吃惊地咽了下口水,说道:“原来韶然上仙....啊,韶然就是魔界的夫人。那七千年前为给夫人讨一株仙草,退军十万的那位魔尊就是......”
淮予听他说到这里,十分得意地点头应道:“没错,正是在下。”
他正等着这小家伙夸自己痴情,谁知他话锋一转,气鼓鼓地质问:“那如此说来,当年放赤焰狻猊伤了我家上神的那位魔尊也是你了?!”
淮予哪能想到提到这茬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望了望天,看了看身旁的夫人,并不打算理他,又看了看对面的苍衍,也并未打算开口,于是只得干咳了几声,有些心虚地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让魔尊伤了他?小仙听说当年赤焰狻猊口吐鸩火,将苍衍整个后背烧得体无完肤,可有此事?”张清岚想到这里就既心疼又生气,仗着他家苍衍坐镇,气势十足地质问这位魔界之主,“既然尊主说是误会,那想必得给小仙个解释才说得过去!”
苍衍听他这样生气,心里十分舒畅,想想清岚是因心疼他才这样生气,更是熨帖的不得了,非常享受自家小娇妻为自己出头的乐趣。
他凉凉地看了淮予一眼,等着看他如何辩解。
淮予可是惨了,当年他刚接手魔界的事宜,好不容易从千万魔头手里杀出重围,夺得了宝座。用了八百年的时间没能将位置坐稳,天庭又趁机咄咄逼人,想叫魔界归属于天界。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他无意中翻到魔界流传下来的禁书,里面写着些逆天而行的强大邪术,破釜沉舟的淮予到底是年轻气盛,不肯服输,于是咬牙动用禁术将上古凶兽之一赤焰狻猊从魔界炼狱召唤出来,果然十分厉害。
局面一下子因赤焰狻猊的出现反转,情况向对淮予有利的一面转变。
谁知道天庭因赤焰狻猊现世一下子损失惨重,别无他法这才惊动了苍衍出手。
那是一场恶战。
苍衍以一人之力逼退敌军,与赤焰狻猊战了九天九夜,地动山摇,江流逆行。这才费尽心力将赤焰狻猊封印在龙珏山上。只不过苍衍到底不是战无不胜不会流血受伤的木头,上古凶兽凶残异常,非一般凶兽可比,在那场战斗中苍衍被它伤得不轻,回奎无宫闭关千年才恢复如初。
淮予自然也并未占到便宜,赤焰狻猊被封印,他也被苍衍重伤,坠入婆娑林中。
韶然便是那时与他结识,彼时他还是天庭掌管医仙的上仙,醉心医术,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
婆娑林是这天下毒花毒草聚集的好地方,在三界的交汇处,人迹罕至,鲜有人来,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于此。哪知就那么巧的,在那天韶然捡到了从天而降的淮予,这人掉进婆娑林的业障花丛中竟没有死,韶然十分惊奇地将这人拖进林中小屋,怕他死了一边救治一边研究,哪成想等这人醒来,竟慢慢钟情于他,将他拐进魔界。
淮予想到此处握住了他的手,若是再来一次怕还是要辛苦苍衍受一次伤,再伤他一次,如此才能叫他遇见这人,将这人放在心上。
他道:“小清岚,何必这样小气?我亦十分后悔。早不知同他求饶道歉过多少次,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张清岚哼了一声,到底觉得也不能太为难人,只是心里还是生气,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从前是我不在,才叫你这般欺负了苍衍还能与他坐在一处下棋,我若是在,知晓你伤他如此,定然不让你踏进这山里半步。”
说完又看着苍衍气鼓鼓地说:“你怎的如此不记仇?他这般伤你,你竟还与他做了好友?”
苍衍见他如此替自己生气委屈,忍不住地笑弯了唇,辩解道:“我可冤枉,是这人脸皮够厚自己来山上寻我。我虽对他无甚好感,不过从前韶然倒也没有少帮我医治。若不是韶然陪着,我定不会让他上山的。”
韶然听了,看着吃瘪的自家魔尊,忍不住笑道:“听见没有,你这个大魔头。如今报应不爽,让个小家伙夺了脸面。清岚,你说的不错,就是要有人提提旧事,让他知晓事情的轻重。”
说着又看着淮予道:“那赤焰狻猊也是你能放的?为了这个位子也值得?当年是你运气好,没叫它反噬。此等邪术禁法,稍有差池就要丧命,我看你往后还要不要做这样的蠢事了。”
到底还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人,又啰嗦起来。
淮予自知理亏,点头如捣蒜,“这话我都听了几千年啦夫人,我自从有了你以后,哪还敢做这样的事。”
这话倒是真的,自打韶然嫁给他后,整日束手束脚地管着他,淮予哪还敢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不过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淮予高兴还来不及,更别说去争辩,正是心甘情愿地被人管束,得意得很。
淮予见苍衍镇定自若地喝茶,赶紧也端起茶碗倒了一杯,终止这个对自己不利的话题,“咳咳,来来来,我来尝尝小清岚泡的茶味道如何,再不喝呀,这茶要凉透了。”
他端起茶碗哈哈笑着喝了一口,含在嘴里,表情十分精彩,见苍衍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十分艰难地将这口茶咽了下去。
他表情古怪地看看自己的茶,再看看苍衍的茶,问道:“小清岚,你这茶,难道是分人煮的?”
张清岚怪道:“何出此言?我方才虽然生你的气,不过这茶可是我来前煮好的。”
淮予默默放下茶碗,见自家夫人要吃,赶紧拦下了,韶然拧眉看他,不知其意,伸手要拿回来。
他赶紧一口饮完,呲牙咧嘴十分难看。
韶然挑眉问道:“你这是做甚?”
淮予欲哭无泪地看着苍衍,到底没说,只是拱手说道:“今日的棋未下完,我们改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