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与昭悦对视,不肯认输,似笑非笑,“如与苍衍有关,恕我不能和善。”
昭悦见他这幅姿态反倒抬袖掩嘴,如银铃般笑道:“仙君可曾想过上神是谁?”
张清岚放在桌下的手暗暗收紧,面上不显地答道:“自然是苍衍,是我未来的夫君。”
“夫君?”
昭悦似乎被张清岚的态度逗笑了,她端坐在原地,背挺得僵直,口中重复了“夫君”二字,然后淡淡地笑了。
那笑如方才一般,是闭月羞花之姿,可此刻张清岚已全然没有了欣赏的心情。
他定定地看着这张沉鱼落雁的脸,明眸皓齿,无一处瑕疵。
可那张嘴里如今说出来的话却如寒冬暴雪,伤人于无形。
她说:“苍衍上神与这天地同存不知多久,你如何觉得方才与他在人间相识不过百年就能心悦于你。”
“你可了解他?可知道他在这天地之间做的什么事?可知道他费尽心思为护什么周全?”
“除了知道他叫苍衍,你还知道什么?可知道他数万年前孤身一人战金甲火螭丢了半条性命,休养了三万年才恢复如初?可知道凶兽出山,他为收服九角兕断了一双手臂,受尽折磨才重修出双手?可知道当年魔界起兵,将赤焰狻猊唤出炼狱,凶兽口吐鸩火将他后背灼伤无一处完肤?”
“你还真当他如那些话本故事里写的那样,刀枪不入,不费力气便能做了这上古天神吗?”
昭悦越说眼神越冷,方才的温和有礼,端庄曼妙似乎都不见了。
她如看蝼蚁般,怜悯地看着这个卑贱的仙,用她那如昆山玉碎的声音,嗤笑一声:“他心悦你?你凭什么?”
她看着他犹如一根草芥,不可一世地看着他说:“我才是他在这世间的良配。”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生活十分无聊,真想横空出世个情敌来过过招。” 张清岚:我谢谢你全家,不需要。 晚上八点再更一章
第十八章
张清岚听她说完十分震惊,不是因为昭悦的咄咄逼人,也不是为了自己委屈。
他只是头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苍衍如何痛过。
曾经丢了半条性命休养了整整三千年,张清岚不知道三千年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比他在人间经历过的一生还要百倍的长久。要受了多重的伤才能让一位真神残喘三千年才得以复原。
那双为他做过点心,绘过画像,束过头的手,那双无数次将他拥进怀里的手,曾为收服凶兽断过......
他无数次紧紧抱住的苍衍坚实的后背,曾被鸩火烧得体无完肤......
昭悦说得没错,他不知道。
那是张清岚不知道的苍衍,是在这世间还没有张清岚这个人时,苍衍经历过的一切苦难。
从没人跟他说过,他要嫁的人,他放在心尖上心悦的人,竟曾活得如此艰难辛苦。
这天上的仙个个都敬他怕他,拿他当做这天界的保护神。奎无宫仙童们嘴里的他,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真神。
却没有一个人跟张清岚说过,他曾这样辛苦了千万年。
他忽然想起了他初入奎无宫时问姜宸,上神怎么会孤独?
姜宸说,无人懂他。
这世间千百万人,只认他是上古天神,可没人想过,他也是苍衍。
张清岚捂住胸口,抓紧心口的位置,那里为苍衍跳动的心脏,疯了一样抽搐着疼。
疼得他喘不过气来,疼得他就要落泪了。
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眼底都是化不开的心疼。
苍衍,你痛不痛?
昭悦见张清岚犹如当头一棒愣在原地捂住胸口,冷笑一声,“果然与我想的不错,我才不过说了寥寥几句你就已然承受不住。你不过区区小仙,如何觉得能以你一身卑贱长久地伴在上神左右?”
昭悦没看见张清岚紧握的手,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步步逼近,“你为何心悦于他?可曾想过?是爱他这上神的威名,还是爱他这幅无甚要紧的皮囊?”
“你心悦于谁?当真是他吗?”
“还是你自己都忘了,你心悦的,是人间那个已经作古的书生李元钦,而并非这奎无宫的主人,上神苍衍。”
昭悦说完也临近张清岚,她缓缓而上,想要将这人逼退。
却不曾想,竟听到面前这人笑了。
她一时间惊疑窘迫,不顾姿态,将手拍在了案几上,“你笑什么!”
张清岚从容地抬头看她,方才还觉得如花般娇艳的美丽面容,此刻看来却是说不出的令他厌烦,他放下抓在胸口的手,缓缓吐了口气,并未起身,只抬眸看她,目光无丝毫躲闪之意,反倒将昭悦看得惊疑不定。
昭悦觉得心中十分烦躁,见他如此更是恼怒,,她抓紧拍在案几上的手,恼羞成怒般低呵一声,“说呀!你笑什么?!”
张清岚看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就连生气都如此美丽,可惜,张清岚已欣赏不来了。
他出声笑道:“上仙觉得,我应当如何?”
昭悦蹙紧双眉,像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反应,一时愣住。
不等昭悦回答,他摇头叹道:“莫非上仙觉得我会因为你这几句话就悲愤难忍,羞愧难当,立时灰溜溜地逃出这奎无宫去,好给上仙留个位置?”
说到此处,张清岚像是把自己都逗笑了,他抬眼望过去,嘴角带着笑意气定神闲地说:“上仙未免天真了些。”
昭悦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更是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柳眉一皱拍案怒道:“放肆!”
就在她再次拍案的一瞬间,张清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毫无俱意地与她对视,目光冷冷地望着她,嗤笑一声,“放肆?大概是的。想我张清岚不过做仙区区一年,在凡间待的多了,难免那些烟火俗气没能脱掉。这天上说我仙姿愚钝,无能不配的人不晓得多少。我身份低微卑贱,想来在昭悦仙子看来确实不够格。”
“可那又如何?”张清岚说完这句话倒像是轻松了一般,前倾的身子往后仰了仰,更为轻松自在,他不错一步地盯着昭悦,眼神中尽是坚定,他说道:“我管你们如何,谁要如何看我与我何干?我仙姿愚钝如何?无能不配又如何?同你所说我不过区区小仙又如何?”
“你们要如何想如何看,尽可以去想去看。只要苍衍不在意,我何必理会旁人?”
“你!你!”昭悦杏目圆睁,竟是不顾仪态伸手指着这个狂徒,口中骂道:“大胆!你怎么敢?!”
张清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笑道:“大胆?”
他摇摇头,笑意也止住了,再抬起头已是面无表情,看着倒有几分冷情,他冷笑一声,“从前是不敢的。”
“我如何敢?不敢破了这天庭礼法,不敢与人争辩,不敢肆无忌惮,不敢以我这‘一身卑贱’伴在天神左右。”
他定定地看着昭悦,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们逼我的吗?”
“我本就是个不堪大用的破落小仙,若无人理我,我自去过我自己的日子。甜也好,苦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缘法。”张清岚想着这天庭对他与苍衍的恶意,握紧了双拳,咬牙说道:“可无论如何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在我面前,讲苍衍如何。”
“他好也好,坏也罢,都是我的。轮得到别人来我面前指指点点,搬弄是非?”
昭悦到底是这天上的第一美人,纵算是想着能将张清岚这个懦弱小仙赶出奎无宫去,也只是想当然的来了。
如今见他与旁人口中的胆小懦弱却是完全挨不上边,一时间惊慌错乱,倒是不知如何才好了。
她呆愣在原地,嘴里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张清岚点点头又说道:“是了,上仙说的有理。我对苍衍的了解只限于他在人间的三百余年和这天上短短的不过须臾数月,比起你口中的数万年那实在是相差甚远。”
他从案几边绕出去,迈向昭悦,步步紧逼,气势汹汹地说道:“可那又如何?”
“我与他两情相悦,往后千年万年我陪着他,是生是死我陪着他。从前的伤痛我没能得见,我是心有不安。可从此以后金甲火螭也好,赤焰狻猊也罢,都有我在。十万年也好,百万年也好,只要我此身还在这天地之间,我永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悲伤为他心痛。”
说完抬眼看她,眼神凌厉有如实质,一字一顿地说:“与你何干?”
昭悦竟真被他节节逼退,不自觉地后退,一个错步没有站稳,竟在这台阶上踉跄地倒了下去,十分狼狈。
张清岚甚至没伸手扶她一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昭悦,“你说我不知道爱的是人间的书生,还是这三界的上神。”
“那我告诉你,只要他还是他,莫说凡人神仙,就算他是地府的恶鬼,我也心悦于他。”
张清岚拾阶而下,冷若冰霜地看着这位仙界第一美人说道:“上仙方才说你才是他在这世间的良配,想必上仙说了不算。不若请他来断,若我亲耳从他口中听到我非他良配,从此我便削去仙籍,永不入天。”
“不准。”
苍衍从门外走来,面色不悦地说道。
张清岚听到他的声音一下乱了手脚,又好像松了口气,卸了力般好像站都不稳了,在衣袖内紧紧握着的双拳这才缓缓松开。
他抬头望着天顶,遮遮掩掩不敢直视他,刚才咄咄逼人,将昭悦上仙节节逼退的人仿佛不是他,他干咳了两声,讨好地笑道:“要喝茶吗?”
苍衍睨了他一眼,张清岚立刻十分乖巧地立正站好,不敢再多说废话。
昭悦扶着桌子站好,珠钗歪了,一头如瀑青丝有些散乱,却更平添韵味,只是此时无人欣赏,她仍勉力站好,不肯失了风度。
咬牙徐徐行礼,口中拜道:“拜见上神。”
苍衍回身看她,皱眉片刻后开口说道:“昭悦,我不曾想你这样愚蠢。”
“你曾来我宫中,说不想被天庭礼法束缚,不想被当做权利下的木偶,因着不想天帝将你指给东宫,这才与我商议想借我奎无宫苍衍的名头,为你遮蔽一二。”苍衍冷冷地看着她,“如今看来,却都是假的。”
昭悦咬唇,捏紧了双拳,话被他这样说出来,像被当众扒掉了衣服一般令她羞愤。她打的正是这样的主意,这天界的流言并非凭空而生,因爱历劫,与东宫争她,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计谋罢了。
从前是天帝默许的,却未曾想苍衍竟带回来了张清岚这个最大的变数。
从天帝允了这场大婚后,昭悦就知道了,她从一枚漂亮的棋子,变成了天帝棋篓里的一颗废子。
可她怎么甘心?
昭悦不想放手,她并不只是天帝想要掌控苍衍的一颗棋子,更是深陷其中的一个女子。
她不想平白担了这第一美人的名头,却只是任人摆布。她有她的骄傲,却也做不出诡计下作的事来解决张清岚这块拦路石。
只好亲自来这殿里,能将他赶走自然是好,若不能......昭悦没想过不能会如何,她没想到这人和她想象的不同,与旁人嘴里的他也不同。
苍衍像是他的逆鳞,谁触到了,他就结结实实地把自己裹起来,竖着一身尖刺开始反击。
昭悦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刺有多锐利。
如今听见苍衍这样同她说话,到底咬咬牙说:“昭悦只是说了心里话。”
苍衍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该懂得察言观色,明哲保身。”
昭悦握紧双拳豁出去地说道:“上神,为何昭悦不行!明明我在上神身边已有万年,如今却叫别人捷足先登!我别无他法才出此下计。”
苍衍看了她一眼,毫无波动,缓缓说道:“若是旁人,千年万年不可。”
说完看了旁边乖乖站好的张清岚一眼,看着他叹道:“若是清岚,十年百年足矣。”
张清岚一下子红了脸颊,两手抱住自己,对他在情敌面前如此直白的出言示爱,实在是又爱又窘。
“无他,只我心悦而已。”
昭悦两眼含泪,眼波横流,楚楚动人。
张清岚又觉得这姑娘可怜,想要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又想起这人是想拆散他和苍衍,一瞬间又板起脸来,哼,且让她哭去,叫她心思歹毒。
只听苍衍说道:“我看你长大,知你不是个心肠恶毒的孩子。以后莫要再做如此腌臜的事。天帝那里我去过了,婚事由你,日后你且自己择婿,他不会逼你。只是我这奎无宫,从此不欢迎你了,莫要再来。”
“上神!”昭悦听他说完,心惊地叫出了声,美人垂泪自然是说不出的精致漂亮,只是此刻无人欣赏,她热泪滚滚,凄声求道:“昭悦错了,求上神降罪,只是不要如此责罚于我。”
苍衍并未心软,他说道:“从此我奎无宫大小事宜有清岚负责,我不想他此后还会想起这些伤他的话。”
张清岚无顾被提起,瞪大了眼睛,挠了挠头,这么大的事怎么就定下了?
他不愿再多言,冷冷说道:“姜宸,送客。”
姜宸从宫外闪身进来,拱手应是,将面如死灰的昭悦带了出去。
昭悦脱力一般,聪明人懂得如何分析利弊,如今已是死局,到底不想连自己的尊严都丢在地上践踏,踉跄着同姜宸出去了。
她站在门栏处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张清岚,苦笑一声,“我早该想到我不该说这些话,那茶若非是你泡的,他定然不会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