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后知后觉的水泽小声道歉,不过前面已经走远的人大概也听不见。
佣兵团的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两个人,是村子里熟悉的人,水泽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家住在哪里,还记得他们家里养了几只鸡。他们似乎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笑声让隔着路口的水泽都能听到。
他们大概察觉到了视线,扭头看见了对面站着的水泽。
水泽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们如果等会过来他要说些什么,是好久不见,还是问他们为什么……
但是他们两个人只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随后一起离开,若无其事的好像只是看了陌生人一眼。
这让水泽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原本沉重的双脚自动的开始往前走,他低着头,步子越迈越大。
这里,这条街,他一秒都不想再停留。
一路上似乎还撞到了好几个人,但是水泽脚步依旧没停,在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径直走回了那幢两层小楼。
刚推开门,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水泽回来啦,你今天好早哦。”乔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头也不抬的说道。
“嗯,兼职结束了,下班早。”
水泽感觉自己跳动的心脏瞬间回到了胸腔,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充斥全身。
晚饭时,西尼尔和阿德拉都不在。
乔往空荡荡的二楼看了一眼,说:“大人和阿德拉都已经吃过了,我们不用等他们。”
水泽问是不是明天就要回光耀城了。
乔:“是啊,水泽是对这里有些不舍吗?”
水泽摇头:“没有,我也想快点回去,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乔:“那就好,我也想回去,外面也就偶尔出来玩一下还行,出来的时间长了就会想家,还是家里好。”
水泽听到家这个字,又沉默下来,全程无话。
晚上水泽睡不着,坐到阳台上看夜空。
今天依旧没有星星。
他早该有心里准备的,上次和乔一起逛街,在A之家,看到柜台里摆着的脖颈时,他就有种模糊又不愿承认的预感了。
毕竟当初在村子了,虽说每个人裂开的部位不同,但只有雪是脖子,其他人都是四肢居多。
水泽从口袋拿出一张小纸条。
那是他过二十岁生日时,雪给他的惊喜。
一张从鱼嘴里吐出来的小纸条,上面写着生日快乐。
在来风暴城的轮船上,水泽跳过一次水,那张绣着六棱雪花的手帕掉水里冲走了,和雪有关的东西就剩这张纸条了。原本他还担心这张纸条会被水泡湿泡烂,后来拿出来后发现纸条没事,幸好纸张是防水材质的。
水泽细细摸过纸条上生日快乐这四个字,透过它还能看见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高兴。
那天他还约好和于阿颂一起建房子,如果那天没有发生……
或许现在他也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家了。
以前在森林里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观花般的在水泽脑海中快速的过了一遍。
想到以前和于阿颂合伙捉弄村长,吓得村长见他们一次打他们一次,水泽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那些记忆,现在回想起来都似乎带着陌生。
明明并没有过去多久……
等明天到了光耀城,就回去森林里看看吧,虽然那里的人都不在了,但地方和回忆还在。
水泽看着手中的纸条,手指捏着两边,准备撕了它。
“水泽,怎么还没睡觉啊,你干什么呢?”
乔的声音打断了水泽的动作。
“没什么,有点睡不着。”
“哦,我也是,我准备去倒杯水,你要喝吗?”
“那给我也倒一杯吧,谢谢了。”
“没事啊,哎,你手里拿的什么?”
水泽摊开手掌,让乔看到那张纸条。
“生日快乐。”乔歪着头将上面的字读出来,“大人的字真是好看,越看越好看。”
“大人?西尼尔?”
“对啊,这不就是大人的字吗?”
“你看错了。”水泽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可能。我跟着大人这么多年,要是连大人写的字我还能认错,那我干脆辞职算了。”乔打个哈欠,嘟囔道,“我下去倒水,一到晚上就口渴,喝了水半夜还要起来上厕所,好麻烦。”
等乔倒水上来,已经不见了水泽的身影。
乔叹了口气,将水杯放到地上。
往回走,看到一楼客厅亮起了灯。
大人坐在沙发上,而他身边站着阿德拉,正将手臂上竖起的小屏幕投影到对面电视上。
乔下了楼梯,站到大人身边。
电视上显现出水泽的身影,他正在大街上发疯的狂奔。
黑夜里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微亮的路灯照出他浅浅的身体轮廓。
“大人……”乔忍不住出声。
西尼尔:“嗯。”
乔立刻将想说的话憋回了肚子,没有水泽在身边,他不敢乱说,最后干巴巴的问:“大人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西尼尔:“不喝。”
乔不敢再出声,和同样一声不吭的阿德拉站在一起,看电视上放的监控视频。
水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又或者跑到了哪里。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一直一直跑下去。
逃离这里,也逃避自己。
稀稀拉拉几滴水滴到脸上,水泽抬头。
原来是下雨了。
这还是子自从他离开森林,遇见的第一场雨……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水泽的衣服,□□的黏在皮肤上,额头上的头发拨到了脑后,雨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再由眼睛流出来。
分不清是水泽哭了,还是只是雨水而已。
等他疲惫的停下脚步时。
发现自己站在暴雪佣兵团的门口,窗户里面灯光明亮。
一墙之隔,里面传出欢声笑语。
过了会有个人推门出来,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雨水中夹杂的清爽味道,正想感叹一下下雨的美好,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阿颂。”
他回头,发现墙边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身处阴影之中,看不出是谁,但是声音很熟悉。
于阿颂走过去,看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水泽。
“水泽?”于阿颂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问他这是怎么了,因为答案肯定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为什么……告诉我,求你了。”
水泽带着恳求的声音,让于阿颂很难受,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水泽,印象里的他似乎一直都很乐观,永远充满着活力。
也是这种乐观和活力让于阿颂觉得,即使以后水泽知道了真相也能挺过来,而且能很快面对新的生活。
同时这样想着也能减少他对水泽的内疚和不安。
但此刻水泽狼狈的模样,打破了于阿颂一直为自己建立的心里防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于阿颂蹲到水泽身边,不停的道歉。
水泽摊开手掌,因为握的太紧,被指甲掐出几个月牙印的掌心上面,有一张纸条。
“这是雪写的吗?”
于阿颂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回答:“不是,这不是团长的字迹。”
听到料想中的答案,水泽扶着墙壁就想要站起来。
“等一下。”于阿颂喊住他,“我告诉你原因。”
“你不是不想说吗?”
“对不起。”于阿颂捂着脸,“我应该说,这是我欠你的……”
“哦,那你说吧。”
水泽拿回纸条重新坐到台阶上,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声音好似死气沉沉的。
“你知道,暴雪佣兵团为什么这么出名吗?即使是消失了这么多年,依然在众人心中留着极大的位置。”
于阿颂怀着对水泽的愧疚之情,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事情。
十年前,也就是于阿颂刚刚加入佣兵团不久,紧邻风暴城的污染之地爆发了一次巨大的灾害。
几十只泥泽怪物突破了防线,冲到了城市之中!
在手无寸铁的城市居民中,泥泽怪物们发疯似的乱跑乱撞,短短五分钟,就造成了数十人的死亡,以及数百人受伤。
警察手里的枪械根本不能对它们造成实质伤害,它们身上的黑泥,不仅能包裹住打到身上的子弹,而且甩到人身上,就能立刻腐蚀一块肉,即使是假肢也能腐蚀出一个黑洞。
如果不及时清理,腐烂还会蔓延,向着全身扩大。
而在这时,原本要出任务路过的暴雪佣兵团,在他们团长的带领下,加入了战斗。
当时风暴城的佣兵团还不像现在这样出名,不仅俱乐部多,而且身手了得。在当时,有着暴雪和暴风两个佣兵团的暴风俱乐部,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经过殊死搏斗,暴雪佣兵团全体团员,将这些跑出来的泥泽怪物斩杀近半,剩余的也因为害怕纷纷掉头往回跑。
里面最大的一只,有将近一人高的泥泽怪物则是被暴雪的团长,一位长发女子当场杀死。
暴雪佣兵团虽然受伤严重,但同时,他们也在风暴城市长和塔主赶来之前,拯救了这里的所有人。
因此,一战成名。
尤其是身为团长的雪,更是被大肆报道,再加上她漂亮年轻的面容和血腥暴力的手段如此大的反差,更是吸引了一大批狂热粉丝。
而他们所在的暴风俱乐部,也因此快速□□,再次建立暴雷和暴雨两个佣兵团。拥有四个佣兵团的暴风俱乐部也在短时间内,站到了所有城市佣兵团的顶尖。
同时也有大量的人受雪的魄力感染,走上佣兵这条道路。
新生的佣兵团和俱乐部,如雨后春笋,风一般的增长。
在暴雪佣兵团所在的街道,大量新成立的俱乐部佣兵团聚集在此,还有一些早已建立的佣兵团也跟风般搬迁而来。
短短一年时间,这里的飞速发展,远超众人想象。
成就了后来所有人都知道的佣兵一条街。
仅仅二十多岁就达到如此名望的暴雪佣兵团团长雪,也由最开始的谦卑渐渐膨胀起来。
膨胀的自信,让她接下了一个后悔多年的单子。
——杀光耀塔塔主西尼尔。
任务失败了。
搭进去的人不仅有雪,还有她的所有团员,共三十人。
于阿颂说,西尼尔本来是想杀了他们的,但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给了雪两个选项,一个是全部都死,一个是和一个人结婚生孩子。
雪虽然觉得和另一个人结婚很荒谬,但她也不想死,更不想她的团员会因她而死。
对于经常走在生死边缘以及不断接受挑战的佣兵来说,生命就更为珍贵。
她就选择了第二个。
原本雪以为结婚对象是西尼尔。
但不是,而是西尼尔领出的一个呆呆傻傻的十一岁小男孩。
西尼尔要求他们住在他所规定的地方,不能离开,并在他们的假肢上安装了能控制他们活动的零件,活动区域有全天监控,如果他们有逃走的打算,西尼尔能通过后台控制让他们假肢崩坏瞬间昏迷。
至于那个十一岁小男孩,要等他长大之后,并且要自愿和雪结婚。
西尼尔答应他们,等孩子生下来,就可以让他们离开。
而在这个时候,雪的脖子突然崩坏,脖子对于人体来说太重要,又太精细,很少有人能活下来,但是雪在光耀塔的医师手中活了下来,虽然西尼尔让人从A之家买来了脖颈作为代替,但效果并不太好。
没几年就又更换了新的,这次的效果很好,但是上面并没有显示是什么牌子,也不是A之家的,雪认为是塔主西尼尔手下的产业生产的。
而且西尼尔还答应,只要他们好好表现,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不仅会支付给他们大额的金钱,还会再送雪另一个质量更好的机械脖。
这些承若都让原本有着怨气的众人,更加用心,也让他们更好的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而且西尼尔让他们待在的森林中,除了不自由与全天的监控外,其他环境和条件都远胜他们之前的生活。
那个呆傻的小孩就是水泽,这个名字也是西尼尔告诉他们的。水泽虽然没了之前的记忆,但在众人的帮助和努力之下,没两年就和正常儿童无异了。
起初的五六年还好,越往后,大家就越对森林里的生活感到枯燥和乏味。
对于完成任务也有着越来越多的迫切。
他们刻意的营造着雪对于水泽来说是青梅竹马,以后一定会在一起,会结婚的错觉。
一切都很顺利。
但是在水泽二十岁生日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光耀塔塔主西尼尔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停止了这项任务,按下了暂停键,放水泽出森林。
暴雪佣兵团任务终止,也算是完成了要求,在森林里待了九年之后,他们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也获得了光耀塔塔主支付的金钱和雪新的机械脖颈。
“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就是今天遇到了你……”于阿颂坐在水泽身边不敢抬头看他,“你……这段时间生活的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水泽扶着墙壁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近大雨中。
“水泽!”于阿颂在他身后喊道,“你要不要进来,大家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