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泉泽:“......”
他突然想起了谢无宴的六字真言符。
祝泉泽把纸鹤拆开,眼看着它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正方形白纸——空白的纸面上,几个字缓缓浮现:“一切顺利?”
那字迹祝泉泽一眼就认得,谢无宴的。
祝泉泽有时候怀疑,谢无宴是不是在自己的字里施了什么咒法?大家都是横竖撇捺组成的,凭什么到了他笔下,字都撩了起来?
同样都是九年义务制教育,就你这么秀。
纸上的笔锋隽秀有力,祝泉泽透过那一笔一划,仿佛就能看到谢无宴清冷又深邃的轮廓。一念及此,他脸上莫名微烫,但浅浅的红晕藏于夜色昏沉,只有天地星辰知晓。
终于,山风调皮地卷走了他脸上的几分热意。祝泉泽弹了弹那张纸:“歪?听得到吗?”
白纸没有反应。
祝泉泽又对纸说了一句:“挺顺利的,我明天就回去。”
还是没有反应。
好吧,看来这纸鹤并不具有语音交流功能。
祝泉泽回房里,找了一支笔,碰运气似的在那行字地下写下了——“一切顺利,你呢?”
他的笔迹倒是祖传的暴躁狂草,在当了医生之后,越发不可收拾。
过了几秒,两行字迹竟然就一起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儿,纸面上有了回复——九灵的一个小爪印。
祝泉泽噗嗤一笑。
听脚步声,子桢似乎洗好澡回来了。祝泉泽连忙收好那张纸条。
子桢一脸苦恼地进了门:“诶,泉泽,我听说师兄还没醒过来。”
子桢原本找祝泉泽彻夜长谈八卦的计划泡汤了,两人说来说去,都是子元那事。
“原本这个任务也不算太难,就是有个男生,在旅行回去之后突然就得了失魂症。就是,一切生命体征正常,但怎么都醒不过来那种病,你知道吧?原本也就是个招招魂的事,当时去了一个蒲苍的天师,结果那个天师也跟着丢了魂。是那个天师没了之后,我师兄这才接了这个任务,性质和难度都不一样了......”
“旅行回去之后?去哪旅行?”
子桢有点不安地皱起了眉头:“所以这才是问题。听那户人家说,他们儿子不过是来鹤鸣山北峰爬了个山。”
第14章 月影苁蓉
祝泉泽顿时惊了:“北峰?”
那不就是他家药园子后山么!
“对,北峰。”子桢点点头,“北峰那个‘天阶’,爱登山的人总觉得不去一趟人生不完整。”
北峰“天阶”一百二十个台阶,垂直八十五度直上直下。那台阶并不是现代化修建后的台阶,而是一个个刻在石头上的小凹槽,虽然天阶边上安了铁索,但每年都有勇敢的少年在那里摔断腿。
子桢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细节,祝泉泽整理下来,大概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名为徐劲风的登山爱好者,打卡了鹤鸣山北峰天梯,旅途结束后,他好端端地回到家里,一切如常。在家睡了一晚上,却再也没有醒来。家里请了蒲苍山天师来给他招魂,不仅没把人给找回来,蒲苍山天师也跟着丢了魂魄。任务难度升级,落到了子元手上。子元尝试多种方式未果,铤而走险发动离魂阵,结果自己也没回来。
“诶,”子桢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当时师父让我跟着子元实习,毕竟人家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正五品天师了。但我想反正有师兄在,就浑水摸鱼偷懒,谁知出了这档子事......”
而祝泉泽想的却是——既然最早事发于鹤鸣山北峰......
他突然想起,在他刚回来的那天,那个出租车司机和他说——“九皋最近游客一下子少了很多,因为前段时间,先是女大学生失踪,再是驴友爬山摔死”。
事发九皋,那一定都是冲着鹤鸣山北峰去的。
祝泉泽问子桢:“你知道这些事吗?”
“哎,那个女大学生失踪,是网上谣传。后来辟谣的时候,当事人都已经回学校上课去了。”子桢摆摆手,“驴友摔死倒是真的。不过不是天阶,天阶没死过人。驴友那也是几个月前吧,山顶冰还没化呢,下雨天,那人摔死在了伤心崖。伤心崖那个地方你也知道,多陡啊,下大雨还去那里探险,诶,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祝泉泽小声哔哔:“所以,北峰到底还是死了人啊。你说,这事会不会和那个摔死的驴友有关系啊?”
“不能吧!”子桢瞪大了双眼,“那个驴友的尸骨找到了,收敛下葬,我们鹤鸣山还出人做了法事超度,不可能是他。”
“唔......那现在怎么办?”
“愁啊——”子桢发出了一声咸鱼的叹息,“等师父回来吧。我也母鸡啊。”
祝泉泽:“......”
由于子元擅自启用了鬼修阵法,杏桐上师叮嘱众弟子不可外传此事,于是,各个讳莫如深。祝泉泽一个外人,虽然担心,但也不好插手别人家事。
第二天一早,他就赶着第一班缆车下了山。那天阳光很好,祝泉泽走过北峰,都没觉得那里阴森。
而小药铺在谢无宴的打理下,纸片人恪尽职守,一切井井有条。唯一的变化是——祝泉泽出门一天,团团多了一双眼睛——是谢无宴用小卡片给它画的,白色的圆形纸片里一颗黑色小眼珠,咕噜咕噜地转。
这回团团就更像一个表情包了。
两人一见面,祝泉泽就迫不及待地和谢无宴说了山上发生的事。谁知谢大佬没有半点诧异,就好像祝泉泽说的是“隔壁老太太今天早上又去市场买菜了”那样的平常事。
祝泉泽皱眉:“你早知道了?”
“没有,我刚知道。”谢无宴闭着眼,一脸冷漠地盘腿坐在棺材上撸猫。九灵一脸懒洋洋的样子,显然被撸得很舒服。
谢无宴冷笑一声,语气里颇为不屑:“道修总认为鬼修门槛低,但你说的这个人,没有根基冒然进入离魂阵,简直是不知道好歹。”
祝泉泽撇撇嘴:“......那你知道......这事儿......是个什么东西吗?”
谢无宴摇头。
祝泉泽想了想,猜道:“有什么东西是专吃人魂魄的?”
“吃魂魄的东西有很多,可能是妖,可能是怪,也可能是鬼。”谢无宴慢条斯理地说着,睁开眼睛看向祝泉泽,“毕竟,生人的魂魄很美味,不仅比死人的新鲜,吃了以后还大涨修为。”说完他舔了舔嘴唇。
祝泉泽:“......”
喂,你那一脸怀念又遗憾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啊谢天师?!
“你是说,他们的魂魄已经被吃掉了?”那还招个毛线!
谢无宴摇头:“肉体如果还有生命体征,则代表魂魄还在魂墟。”
祝泉泽松了一口气。
那还有救。
“大概就是在魂墟里迷路了。”谢无宴耸耸肩,“那个地方很容易迷路的。”
“你是鬼修,你那么厉害,”祝泉泽眨巴眨巴眼,“你是不是能帮他们把人找回来?”
谢无宴点点头。
祝泉泽眼睛顿时亮了,一把抓住谢无宴的手:“那我现在就带你上山!我们去救人。”
谢无宴很嫌弃地甩开手:“......不去。”
“为什么呀?”
谢无宴竖起三根手指,说得理直气壮:“第一,鹤鸣山上的老头都很讨厌我。第二,我收费很高,谁给我钱,你以身抵债吗?第三,我很忙的,没空。”
祝泉泽:“......”
谢某人舔着脸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你别看我天天都在打坐撸猫,其实我在干活。”说着他指了指棺材,意思是“在冥界干活”。
可怜祝泉泽天生长了一颗医者父母心,不依不饶:“但你之前就提醒我去找这个香囊药方,说明你还是在意这件事的。”
谢无宴眯起眼睛:“那是你。”
言下之意——别人死活,管我屌事。
祝泉泽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地一飘:“是我,是我又怎么啦?”
谢无宴又舔了舔嘴唇:“因为你比较好吃啊——啊呸。”
祝泉泽:“......”别呸了,我已经听到了。
“因为你爷爷曾经帮过我大忙。”谢无宴正色道,“所以,我保护你。”
提起爷爷,祝泉泽眼神一黯,但这个理由也还算说得过去。
“好吧,那要是这个香囊能制出来,能把那些迷路的人给找回来么?”
谢无宴点点头:“如果只是单纯迷路,那就行。”
一颗实验狗的灵魂顿时开始在祝泉泽的胸膛燃烧:“那我试试!”
其他药材都有,就是月影苁蓉暂时买不到。
祝泉泽上网查了一些关于月影苁蓉的资料——这种药材有点像一个缩小版的肉苁蓉,是那种笔直立起的柱状肉|茎,身周密密麻麻向下垂着喇叭花。但它不比肉苁蓉生于沙漠,月影苁蓉长在山阴处,传闻中,月影苁蓉只有在月光下才会开花,因此得名。
是性极阴的一种草药。
巧的是——记载中,月影苁蓉也长于鹤鸣山一带。
祝掌柜打印了几张月影苁蓉的图鉴:“我上山去看看。”
谢无宴一口拒绝:“别去。北峰不太平。”
祝泉泽知道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上山,也不去陡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晃一晃。”
刚不才山上回来吗,多大点事。
谢无宴皱着眉头,再次叮嘱:“太阳落山前回来。”
“知道啦,别担心,我从小就是在这一片长大。”祝泉泽笑眯眯地给自己立flag,“真不是吹,这山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谢无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的符嘛。”祝泉泽从兜里抽出谢无宴之前画的符,在他面前摇了摇,“怕什么。”
谢无宴心想也是。有自己的符呢,怕什么。
“早去早回。”
祝泉泽从药园子后门上了山。这一带,地图上标的,地图上没标的路他都知道。从小上山撒野,又跟着爷爷一起采药,哪里背阴,哪里向阳,全都在他脑子里。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祝泉泽家祖传的黑锦鲤君又上线了,他走了半天,都没见到任何与月影苁蓉相似的植物。眼看着太阳就快落山,祝泉泽决定还是往回走。
又走了一段路,他突然愣住了——祝泉泽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在原地绕圈。
第15章 鬼打墙
祝泉泽顿时警觉,有心留意了一下身边山景。
起先,即将下山的夕阳还在他的右手边,但走着走着,夕阳又到了他的左手边——而在祝泉泽的印象里,这分明应该是一条笔直的山路。
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但无论是4G还是GPS,竟然都没了信号。在鹤鸣山山顶,没有信号十分正常,可现在祝泉泽压根就没往山上走,怎么也没了信号?
肯定是有东西捣鬼。
但祝泉泽也不太害怕。毕竟从小到大,他奇奇怪怪的事情撞多了,八字纯阳护体,再加上法器符咒加身,还真没什么动得了他。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祝泉泽在路边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很佛系地往上面一坐。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咒符,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但祝泉泽暂时还不打算用符,毕竟,他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他家后山作怪?
以前镇里的老人说,这种迷路绕圈子的情况叫做鬼打墙。而鬼打墙未必就是遇到了脏东西,有时候,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保护你。
祝泉泽小时候,和爷爷也遇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
那次,爷爷很佛系地和他说——遇到这种情况,急也没用,不如先坐下来歇一歇。
“走呢,你就会一直绕圈圈,不仅消耗体力,还会焦虑。”爷爷当时笑呵呵的话在祝泉泽脑海中响起,“但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要害你,那么你不走进他的圈套,他就只能主动现身来找你了。到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那次鬼打墙,最后是一个路过的鹤鸣山道人带他们走了出去。
一想起爷爷,祝泉泽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胸前的平安玉扣。他走了半天山路,出了一身汗,但那个玉佩却依然触手微凉,就像一块冰似的扣进了他的掌心。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脚步踩过碎叶的窸窣声。祝泉泽扭头,只见山道上,一个年轻的道士走了过来。那人的脸祝泉泽看着面生,但他认得对方身上的袍子,是鹤鸣山道观入室弟子。
祝泉泽心下一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道士路过祝泉泽身边的时候,打量了他一眼,温声劝道:“天马上就要黑了,你赶快下山吧。”
祝泉泽起身,小眼神巴巴的:“道长,你也下山吗?”
那道士点点头:“置办一些生活用品。”
祝泉泽心里“咯噔”一下,刚腾起喜悦猛然褪去。走这条路,他若说去采个药,探个点,那都说得通。但若是置办生活用品,子帧平时都是去太极广场的——缆车直上直下,山下就有超市,多方便。更何况,现在已经快晚上七点了,这个时间下山,回去都没缆车。
所以,置办生活用品这个理由很可疑。
祝泉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道长一眼:“道长,刚我好像迷路了。我要回九皋镇,你知道往哪走吗?”
“巧了,我也去九皋。”道长温和地点了点头,“要不你跟我一起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