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泉泽在牌子前给子帧打了个电话。
很快,子帧就来接他了。
子帧还是一身洗旧了的道袍,一脸呆呆的样子:“怎么突然就上山了?我师父还在外云游,你恐怕是见不到了。”
“早就想来了。这些是孝敬你师父的。”祝泉泽大包小包地把东西递给子帧,“还给你带了点山下的零嘴儿,分给师兄师弟们一块儿吃吧。”
子帧一见麻辣豆干,顿时眉开眼笑。
两人寒暄完毕,祝泉泽才道明了来意。
“走,我这就带你去九层经楼。”子桢很爽快地一挥手,“就是你说的那什么《魂经》我压根没听说过,不过,我本来就不怎么读书,一会儿还是问下经楼里的师兄吧。”
祝泉泽佛系地笑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碰碰运气,没有就罢了。”
“你瞧,现在都已经中午了。如果要赶北峰下午五点的最后一班缆车,你在这儿也不能耽搁太久。”子桢怂恿,“要不,你今晚还是住下来,就睡我那儿。这样我还能听你讲讲大学的故事,哈哈。”
祝泉泽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想听故事。”
子桢“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两人还没走到经楼,只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子桢师兄,师兄——”
祝泉泽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道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怀里揣着一个桃木筒,里面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竹签哐当作响。
“师兄,抽个签吧——”小道童兴冲冲地把木筒递到了子桢面前,“昨天晚上我梦见吕洞宾爷爷,他教了我一套‘无字签’,只有图,没有箴言。我今天就削了一套试试!”
“哎,别闹。我这带客人呢。”子桢很敷衍地一摸小道童脑袋,“要抽签,去前边鹤鸣阁那儿抽去,还能赚点零花钱。乖。”
小道童跺了跺脚,委屈巴巴地一撇嘴:“我又不是为了赚钱!”
“哎,你找别的师兄——”
祝泉泽却打断子桢,直接在小道童面前蹲了下来,笑得眉眼弯弯:“来,大哥哥给你抽个好不好?”
小道童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立马把木筒移到了祝泉泽面前。虽然有点怕生,但也掩不住那张小脸上的期待。
祝泉泽笑眯眯地问道:“我需要做什么呀?”
小道童字正腔圆地说道:“你要先闭上眼睛,想一个你想问的问题,然后,就抽一根签!”说着,他煞有其事地晃了晃木筒。
祝泉泽乖乖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想问题。但其实,他并不信这一套,也没有什么想求的事儿。祝泉泽一闭上眼睛,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今天自己不在家——谢无宴和九灵会吃些什么呢?
大概是点外卖吧。
过了十几秒,祝泉泽才睁开眼睛。他故作期待地在抽签之前搓了搓手,小道童看他的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祝泉泽抽到的木签表面还凹凸不平,显然是小男孩自己削的。但是,签面上标着——大凶。下面也没有批注,只画了一只黑色的眼睛。眼睛是很简陋的那种简笔画:一个眼眶勾边,里面就一个黑色的眼球。
这个眼睛若是只扫一眼,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盯得久了,竟然就有那么一丝邪门起来。
所以祝泉泽决定——不看它了。
抽到了大凶签,祝泉泽面上既不惊讶,也不沮丧,只是笑眯眯地把签还给小道童:“哎呀,可惜了,是大凶。”
这说明什么呢?
谢无宴和九灵大概在山下吃屎吧。
一念及此,祝泉泽忍不住在心底笑出了声。
小道童却是盯着那只眼睛,一脸很紧张的样子:“大凶诶!有什么东西盯上你了......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你!”
子帧脸色顿时变了,怒叱:“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说完他就一把拉起祝泉泽:“走了走了,我们还赶时间。”
“大哥哥,你被东西盯上了!”小道童在后面急道。
祝泉泽被子桢拉着,只好扭头向小道童招招手:“谢谢你啊,再见——”
小道童站在原地,又盯着那支签看了一会儿。
“哎,不对......”他抓了抓脑袋,“我好像没有制这支签啊......”
等两人走远了,子桢才啐道:“哎,看你把人给惯的!你是不知道,那小孩儿是我一个师叔带上山的孤儿,整天神神叨叨的,这里所有人都烦他!”
“没事,”祝泉泽好脾气地摆摆手,“小孩子嘛,总是要哄的。”
子桢瞪了他一眼:“那什么大凶的签,还有他说的胡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当然了,”祝泉泽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我是信仰社会主义的好少年。”
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觉得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
......
九层经楼,也就是鹤鸣山道观的藏书阁,一共分成了九层——一楼陈列着一些画像牌位与法器,然后再往上就是两仪、三才、四象、五方、六合、七星、八卦,再到第九层——九转归一。
每一层的藏书都不一样。
子桢介绍说这是山下祝回春堂的小掌柜。看经楼的弟子认识祝泉泽爷爷,自然没与人为难,只是说:“经文只能在楼里查看,若非观内弟子,不能做任何摘录。”
祝泉泽在访问记录薄上填写了姓名与来意。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道士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大呼小叫地说子桢他师兄子元出事了——人出了任务回来之后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昏迷,身体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就是醒不过来。
祝泉泽立马放下了手头的事:“你师兄要紧。”
子桢焦虑地点了点头:“要不你在这里看书,我回去瞧瞧。”
祝泉泽想着自己好歹也有一张执医资格证,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连忙向弟子寝室奔去。
进屋前,祝泉泽心里莫名闪过了一丝不安。他手探到兜里,又捏了捏谢无宴给他画的符。
临行前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再次浮现——
祝泉泽也算是个览符无数的人,却从来没见过谢无宴画的这个玩意儿。当时他问:“这是什么?”
“召唤符的一种。”
然后谢无宴教了他引符的咒语。
“招的什么?”
当时,谢无宴对他投去了一种关爱幼崽的眼神,温和地说道:“我。”
祝泉泽:“......”
他手里捏着这道符,心中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第13章 离魂阵
两人到的时候,子元已经被人抬上了床。
房里聚了不少人,都是些年轻弟子,场上资历最高的竟然还是子桢。大家都嗷嗷地看着他,但子桢那个木鱼脑瓜能有什么办法?
他一边差人去喊观里年长的师父,一边向祝泉泽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要不,还是让医生先看一下?”
天师也是人。
也是会生病的。
祝泉泽检查了一下,子元体温正常偏低,脉搏虽缓,但沉稳有力。他唇色红润,指甲尖也没有青紫苍白,不像心源性晕厥。按弟子的话说,刚吃完午饭不久,听弟子说也没有糖尿病史,血糖问题也不大。没有抽搐,晕眩,失禁等其他伴随现象,看上去真的就和睡着了一样。
虽然知道,天师遇到的事大多蹊跷,但祝泉泽还是本能地在脑子里过了一套西医的处理方法——病史,诱因,前驱征兆——再到血常规,心电图,颅部MRI......
由于现场医疗设备有限,祝泉泽先给子元绑上了他们师父那台老年血压仪。
在仪器的“嘟嘟”声里,几个小弟子七嘴八舌地就说开了:
“真没什么病史,子元师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
“诱因?说不清楚,子元师兄回来的时候还和我们有说有笑呢。他每次回来都是要先回房静坐的。我刚去给师兄送茶,结果看他坐着坐着,睡过去了。”
“头晕呕吐抽搐癫痫?都没有啊。就突然晕倒了。”
仪器的读数出来了——果不其然,血压血氧一切正常。
祝泉泽突然觉得,这可能已经涉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等人来的时候,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子元师兄不是第一个睡着的人。”
“什么?”祝泉泽抬头一看,正是之前找他抽签的那个孩子。
小道童一本正经地说道:“真的,那个蒲苍山的天师也睡着了。还有很多人都睡着了。”
蒲苍山,和鹤鸣山一样,是如今天师最多的两大派系。
边上的小道士连忙捂住他的嘴,恶狠狠的:“别胡说八道。”
祝泉泽眼皮一跳,小孩在山里似乎......确实不受欢迎。
“我没瞎说!”小道童挣扎着,“那次我偷听到的!他们都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
祝泉泽看了子桢一眼,对了个暗号:“上灵台?”
子桢黑着脸,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观里年长的师父终于来了。其实,那些德高望重的天师,讲经的讲经,云游的云游,出任务的出任务,大多不在山上。来的是杏桐上师,子桢的师叔,山上主炼丹的道医,平日里也不怎么外出。
杏桐上师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疾步进门后就问:“听说生命体征都没有问题?人在哪晕的?”
年轻的弟子指了指屏风后面。
杏桐上师打量了那块地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把里面暗色的粉末平均撒在了那块地面上。祝泉泽闻着味道,应该是艾粉。
随着地上的粉末越来越多,祝泉泽的瞳孔下意识缩紧——之前空无一物的地板上,一个他看不懂的法阵在艾粉里浮现了出来!
众弟子一片哗然。
杏桐上师眉头一紧,低声骂道:“简直胡闹!”
祝泉泽从身边的窃窃私语里获得了几点信息。第一,这个阵法名为“离魂阵”,会让阵中人的魂魄“离开”身体,进入魂墟——一个介于阴阳两界之间的一个世界。第二,在正统天师看来,这已然属于鬼修邪术。子元作为鹤鸣山这一代弟子翘楚,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偷偷摸摸地使用这个阵法。
而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刻意隐藏了阵型。
而如今,离魂阵法已经被杏桐上师强行显形了。
杏桐上师摇了摇头,只有修为深厚的鬼修才能熟练出入魂墟。而子元并无修罗道根基,照样子画瓢,显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魂魄困在魂墟里没能回来。
其实,要找回进入魂墟之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同样使用离魂阵进入魂墟。但鹤鸣山上并没有修罗道天师,杏桐上师也不敢贸然尝试。他只能按照阵法点燃凝神敛魂香,屏退众人,说是要给子元施针,试试招魂。
一干弟子被赶出了门。
祝泉泽小声问子桢:“你知道你师兄接了什么任务么?”
子桢摇摇头:“回头和你说。”
不过,一说起“引魂”,祝泉泽又想起了谢无宴之前提起的引魂香囊。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个东西,和子元的事,恐怕脱不了干系。祝泉泽趁这边杏桐上师在给人施针,重返九楼经楼。
“我们这里的确有《魂经》,”看楼的弟子对祝泉泽投去了一个不信任的目光,“但不瞒你说,那套书都是鬼修用的。你找那书做什么?”
祝泉泽说得一身正气:“查个古方。”
看楼的弟子摇摇头:“那书里的方子,大多唬人的,没什么用。”但他还是带祝泉泽去看了书。
书被放在了第九层——显然平时没人翻阅,落了不知多厚的灰。
《魂经》一共有十二卷,每卷内容都与魂魄或出入魂墟相关。祝泉泽一目十行地扫完第八卷 ,竟然还真找到了“引魂香囊”的药方。虽说经楼规定外人不能抄录,但配方不长,祝泉泽看了几遍就记住了。
他一出门,就偷偷地在手机里整理记录——
引魂香囊:彼岸花两钱,艾叶一钱,冰片两钱,丁香一钱,月影苁蓉一钱,阳气三点,灵气一点。
前面的药材都好搞到,唯独这个月影苁蓉,市面上比较罕见,但也不是不可能弄到的东西。祝泉泽刚想把这份药方发给谢无宴,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竟然就连微信都没加!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家伙会有微信吗?哦对了,团团之前说,有个六界探探,谢无宴怕不是没有微信,只有六界版微信......
祝泉泽因为子元师兄的事,耽搁了不少时间。下午北峰的缆车肯定是赶不上了。他想起谢无宴的叮嘱,决定今晚就在子桢那儿住了下来。
鹤鸣山上夜凉如水,大夏天完全不需要空调。
子桢去洗澡了还没回来,祝泉泽独自走上小露台,盘腿坐在地上,仰起了头。山顶光污染小,头顶是城市里看不到的夜空。苍穹静默,繁星闪烁,祝泉泽吹着风,看着星星,惬意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东西振翅飞了过来。
外面光线昏暗,祝泉泽微微眯起眼睛——是蝴蝶嘛?
那个小东西似乎一点都不怕人似的,它扑棱着翅膀在祝泉泽脑袋上转了两圈。祝泉泽伸出手,它就收起翅膀,盈盈落上了他的指尖。
到手一看,祝泉泽才发现那是一只雪白的千纸鹤。
真·纸做的。
它一碰到祝泉泽的手,就不动了,像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折纸作品一样,安安静静地叠在了他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