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茜想了半晌,最后还是答应:“那好吧。不能打开哦。”
祝泉泽哄来日记本,交给谢无宴。
谢无宴如约没有打开,只是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顿时眉头微皱:“这本子哪儿买的?”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
“除了你之外,有没有被什么人碰过?”
杨小茜摇头:“没有。”这日记本是她的宝贝,室友碰一下她都要尖叫的。
谢无宴如约把日记本交还回去,点头道了谢。
杨小茜看上去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那边子桢还在调查叶珊珊的聚阴符,而祝泉泽和谢无宴却一起去了九皋职业技术学校门口。正如杨小茜所说,那里有一家精品文具店,卖的都是各式可爱创意文具,深受小姑娘欢迎。
两人在现在比较流行的“手账专区”看到了杨小茜的同款日记本,塑封包好的,有多种颜色封皮可选。
谢无宴随手捡起一本看了看。
祝泉泽轻声问道:“怎么,她那日记本有问题么?”
“似乎是被人结过煞,但气味很淡。”谢无宴又比对了一下手中还未拆封的新日记本,“我还是得仔细看看她那本子。”
“小姑娘本来情绪就很不稳定,好像这日记本就和命根子似的。”祝泉泽挺为杨小茜考虑,“要不还是等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拿吧,别再刺激她了。”
谢无宴也不急于一时,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她只是随手从这书店里买了一本手账,又如此爱惜,不让被人碰......谁,出于什么目的,会在什么情况下,对她的日记本做手脚呢?”
祝泉泽猜测:“那个......自杀的女生?”
谢无宴摇摇头:“不是她。”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抑郁症的姑娘自杀——厌世的情绪如此明显,她的魂魄没有任何理由坚持留在世上。”
祝泉泽小声:“许是后悔了呢?”
谢无宴愣了愣:“倒也有可能。”只是他没有说,那日记本上留下的味道,并不像是普通人类魂魄。
当晚,等一屋子姑娘睡下之后,谢无宴拜托同住的女道士给小孩们施了安宁咒,然后悄悄偷来了杨小茜的日记本。
本子翻开,谢无宴粗略一扫,里面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都是一个小姑娘的絮絮叨叨,言语大多偏激而压抑。
但谢无宴也明白,他表面上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比如,杨小茜的日记本实在是太整洁了。不排除杨小茜本人有强迫症,或者是个手账高手——每天一块“豆腐块”,就连错字修改都没有,实属罕见。
谢无宴翻到最新一页,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被骗了。因为,今天他见杨小茜在记日记的时候,手里拿的分明是一只钢笔,而眼下的最新一章,是用水笔写的。
今天下午,店员以为他要买手账本,特意吹了一番自家本子的“纸质”有多好。谢无宴起初不懂,但后来才明白,纸质是手账界非常重要的一个属性。那个店员用不同笔在这种日记本上给他演示了一番,就是为了突出钢笔的某种渗透效果,带着一股文艺范。
杨小茜用的就是钢笔,而这本子上通篇都没有任何“渗透”效果。所以,他看到的是幻象。
谢无宴嘴角一勾。
他拿起笔,在最新的空白页上写下了一句:“你是谁?”
果然,他的字迹渐渐隐去,消失不见了。
这种鬼修的小技巧,谁能有谢无宴熟练?同时,他也断定,对方如若不是鬼修之人,就是一位修为想当了得的鬼。
之前在鹤鸣山上,谢无宴给祝泉泽送去的纸鹤,用的就是同一种方法。这种方法虽说交流起来麻烦,一定要双方亲自落笔,但它有一个极大的有点——保密性很强。也就是说,外人基本无法追踪到纸面背后的源头,不会留下把柄。
没过多久,对方给出一个名字:正是那个五六年前抑郁症跳楼自杀的女生。
谢无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个名字或许骗得了日记的使用者杨小茜,但根本糊弄不了谢无宴。他不喜欢和人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直接回了两个字:“骗子。”
极漂亮,极工整的行楷。
这次对方不回复了,页面上浮现出一幅简笔画——正是昨天晚上杨小茜勾的祝泉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纸面上的男孩正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谢无宴的心突然被什么给揪住了。
然后红色墨水开始从“祝泉泽”的双眼中不停涌出,起初像是在流红色的泪水,而后愈来愈凶,就好像人被捅瞎了眼睛一样。
谢无宴眉间的“川”字更深,龙飞凤舞地写上一句:“不接受威胁,请当面指教。”
墨迹未干,他就一摔笔,一张东极青华大帝的御用封符拍了上去。
日记本上腾起一股冷火,但纸页并没有跟着燃烧。冷火只是烧去了结煞的部分,日记本恢复了它原来的样子,各种涂鸦混合着文字,触目惊心,满目皆是关于杀|人与虐|待的幻想......
留言,封符,切断这本日记与结煞者之间的联系,谢无宴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杨小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沉默地,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
第56章 破阵
谢无宴微微皱起眉头,杨小茜怎么突然醒了?但奇怪的是, 这一屋子其他人竟然还都睡着, 包括鹤鸣山的女天师。
许是方才检查日记本太过专注, 谢无宴对之前发生了什么毫无察觉。
杨小茜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嘴上咧开了一个僵硬而古怪的笑容:“你偷看我的秘密。”
“偷看我秘密的人都该死。”杨小茜咬牙切齿地说道, 嘴角的笑容愈发瘆人, 说不出的违和感。
谢无宴想,这不可能是杨小茜本人的笑容,小姑娘没胆子和他直接叫板。但是,邪祟在他和鹤鸣山女观两位天师眼皮子底下附身活人, 就更不可能了。
谢无宴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现实世界。原来, 在他销毁日记本中结煞的同时,对方顺手也摆他一道,将他引入了对方的幻境。但谢无宴想不明白,将他骗入幻景又有什么用?他破局只是时间问题。
对了,时间问题!
醉翁之意不在酒。
对方困住他只是为了将人引开, 从而为自己取得更多的时间。而在方才,日记本还拿祝泉泽威胁自己——
谢无宴心里“咯噔”一下,是自己大意了。
还好祝泉泽随身携带召唤青玄的符咒, 谢无宴肉身暂时困于这个空间之中, 但他能操控自己的符灵体, 直接来到祝泉泽身边。
祝泉泽就在子桢的房里, 也就是旅馆里女孩子们隔壁那间。
子桢还没有回来。
谢无宴成功转移神识, 从祝泉泽的符咒里飘了出来, 只见祝老板正倚在旅馆床上的枕头堆里,优哉游哉地刷着六界app。
祝回春堂常驻销量第一榜,祝老板挺开心。
然而,一只巨头独眼的针嘴红毛怪正飘在空中,死死地盯着祝泉泽。
果然,谢无宴猜得不错,日记本的真身就是饿猴婴。
由于符咒主人不曾亲自传召,所以祝泉泽看不到符灵。谢无宴二话不说,直接开干,但那饿猴婴的修为颇深,竟和他的符灵体斗得不分上下。
最后,饿猴婴跑路,符灵体当场消散。而祝老板无知无觉,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符咒突然化成了灰。
饿猴婴走了,幻境解除,时间空间一切归位。
杨小茜还在睡觉,女天师突然警觉,谢无宴猛地起身,手里的日记本哗啦啦掉在了地上。但他也顾不及其它,直奔祝泉泽的房间。
祝老板没什么事,依然靠在床上刷手机。谢无宴一颗高悬的心顿时落地。
祝泉泽抬起头,眼神闪过一丝担忧:“咦?你流鼻血了!”
他起身要替人拿纸。
谢无宴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衣襟前竟已红斑点点,估计是因为方才符灵体受了创。
祝泉泽不明所以,递过纸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谢无宴摇摇头:“别担心,让我先看看你背后的鹤鸣山符咒。”
所以,当子桢进屋的时候,不幸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祝泉泽左腿膝盖曲折抵在床上,右腿站着。他一手将自己后背的衣角撩起,侧着脑袋在往后看,锁骨在胸前凹下两个漂亮的小窝。而谢无宴蹲在祝泉泽身后,右手扶着他的胯,左手摸着他的背。
见有人来,谢无宴从祝泉泽腰后探出脑袋,鼻子下面赫然血迹斑斑,还没来得及擦去。
哦对了,两人手上还绕着几圈纸巾。男生寝室必备的那种。
子桢愣了两秒,又“啪”的一声摔门走了。
打扰了。
祝泉泽:“......”子桢你听我解释。
谢无宴:“......”
最终,谢无宴拿食指敲了敲祝泉泽背部,只是淡淡说道:“整张符咒都显形了。”
祝泉泽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所以既没太过惊讶,也没什么难过。他只是放下衣服,微笑着转过身,轻轻替谢无宴擦去了鼻子底下的血痕。
他说,有你在,我不怕。
......
第二天一早,真相大白。
叶珊珊是无辜的。随着杨小茜日记本里的机关被销毁,叶珊珊日程本上那个聚阴符也跟着消失了。水笔写的符,在纸张上不可能被擦掉,那也就只有一个解释——和杨小茜第一本整洁的日记本一样,那个聚阴符也是幻象。
杨小茜再次成为大家的焦点。
谢无宴眉头锁死:“你再仔细想想,真的就没人动过你的日记本?”
那些在情绪失控时写下的暴|力片段摊开于光天化日之下,杨小茜被吓得都不会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谢无宴叹了一口气,那也就是说,饿猴婴是自己附上来的。他仔细翻了翻杨小茜没有被有被“包装”过的日记本,清一色都是谁怎么惹她了,她又希望谁怎么死。
偶尔还会配图。
每一份诅咒都极度恶毒。
大约是日记本里的积怨太深,反而成为滋养了饿猴婴的肥沃土壤,毕竟这个怪物除了喜欢吸脑子,以恶为食。
反射弧足以绕地球三圈的警察局也出了具体尸检报告——刘筠脑干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轻微变形,可能是导致心脏骤停的主要原因。
前因后果顿时都对上了号。
但是,祝泉泽细细想来,这本恶毒的日记本又何尝不是杨小茜对别人恶意的过度反弹。
根据日记本里的内容,祝泉泽了解到——学校里的同学,有的会偷拍杨小茜,特意选几张奇丑无比的照片p成表情包在聊天群里传阅,有的喜欢尖声模仿她说话,有的戏称她为“校花”。甚至在无话可说的时候,一起吐槽杨小茜也能成为有效的社交方式。
有人觉得这样好玩,乐此不疲,也有人觉得这样不合适,却不敢发声。学校就像一个小社会,有人浑浑噩噩,有人人云亦云,有人包容心缺失,有人需要通过贬低他人才能获得自我满足......
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罪大恶极的始作俑者,但是无数细小的恶意汇聚成流,青天白日之下,也是地狱空荡荡。
没人是凶手。
人人都是帮凶。
子桢指着杨小茜鼻子骂道:“还好现在只死了一个刘筠。万一那破玩意把你写的这些全部当真,要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杨小茜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就写写发泄——发泄而已——我都没拿去传播,我有什么错!”
子桢恼火地把日记本摔在了桌上:“那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一本日记本会主动和你对话,很奇怪吗,啊?!”
“......可是,可是也就只有它愿意和我好好说话了......”杨小茜一抹眼泪,呜呜咽咽,“我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呀?”
子桢一时间语塞。
原来,饿猴婴一直打着抑郁症自杀女生的身份,在日记本里安慰杨小茜。所以,一开始,它就博得了杨小茜的好感。杨小茜就像守着一个姐妹间的小秘密一样,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与刘筠吵架的那天,杨小茜不仅改了qq签名,也在本子里摘抄了“朝圣路上,不知悔改的人赤脚走向死亡”这句话。她甚至还说,学姐你就是被刘筠这样的人害死的,所以刘筠是真的该死。
然后,刘筠就死了。
谢无宴不知道饿猴婴为什么没有对除了刘筠之外的其他人下手。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扮演那位抑郁症跳楼女生,也可能是因为刘筠死的那天,它隐约感受到了祝泉泽的存在,所以格外躁动,希望引出正主。
它甚至,差点就成功了。
警察没有办法给杨小茜定罪,但杨小茜因涉嫌使用非法邪器被天师协会带走调查,书肯定是读不下去了。
饿猴婴在于谢无宴符灵一役后不知所踪,就连阴差都追踪不住它,案子也就算这么结了。
开头热闹,收场荒谬。
不过,总算也不是白忙一场——学校这次终于重视起了学生心理问题。
或许是因为学校里一直有传言:刘筠因出言不逊,被之前抑郁症跳楼的女孩子给害死了,又或许是因为杨小茜笔记本上的诅咒触目惊心,字里行间满是一个被极度边缘化的女孩的愤怒。学校请了持证心理咨询师,专门设置了心理咨询室,学生会还开始定期组织抑郁互助小组,帮助压抑的学生排解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