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分, 而一点半的时候, 还有人在教室里见过刘筠。也就是说, 死亡时间就是在这短短两小时内——正好也是祝泉泽一一找人聊天谈话的时候。而根据刘筠的课表, 她这会儿应该还有课, 也不知道怎么就一个人死在了寝室里。
奇怪的是, 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 刘筠身上没有明显伤口, 校园里以及寝室走廊上的摄像头没有拍到任何可疑人物。
挺邪门。
杨小茜对床下铺那姑娘,在看到现场的血脚印后整个人吓得魂都没了,顿时就信了杨小茜的话。她不计前嫌一把抓住了杨小茜的手臂:“小茜,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咱寝室真的有鬼!”
杨小茜哭闹着说撞鬼这事,同楼的人多少有些耳闻,顿时嗡嗡的炸开了锅。
楼上寝室的人也都吓傻了,蘑菇头索性一股脑把床单,已经漏气了的气球,以及一顶黑色大波浪的假发等“作案用具”扔了出来:“没有鬼,哪来的鬼!鬼就是一出恶作剧!这是赤|裸|裸的凶杀——”
吃瓜群众:“......”
突然真相大白,但同寝的另外一个姑娘却依然咬着杨小茜不放。她一指杨小茜,和警察说:“我要报案,我认为杨小茜就是凶手!”
杨小茜似乎是吓懵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不是我”。
“杨小茜有杀人动机!”上铺姑娘说道,“就前几天晚上,她和刘筠吵架,吵得特别凶!杨小茜当晚就改了qq签名——她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女生掏出手机,低头搜了搜,然后大声念了出来:“喏,‘朝圣路上,不知悔改的人赤脚走向死亡’。”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女生伸手指向现场,“刘筠都没穿鞋,好端端的都入秋了,她为什么双脚都光着?!”
杨小茜胖乎乎的小圆脸一下子憋红了:“这可和我没关系!我,我这签名就是摘抄,你往前翻翻,我所有签名都是摘句子......”
“那天晚上刘筠和你说‘抑郁症要自杀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就怀恨在心!刘筠说话是口不择言了一点,但她只是说说,你怎么能害人呢?!”
许是压力大了,杨小茜的狂躁症再次发作,当场高分贝尖叫起来,不停地重复“我没有”。路人受不了那叫声,纷纷捂着耳朵摇头离开,心说搞不好真是个疯子。
祝泉泽却听到警戒线后的一个女生说道:“诶,上次咱们楼跳下去的那个女生,是不是也是抑郁症啊?”
她闺蜜应了一句:“对!诶,咱们学校对抑郁症实在是太不重视了。当时那个女生也是嚷嚷要自杀,她室友大约是烦了,来了一句那你去死啊。没想到,真自杀了。”
祝泉泽眉头一皱。
就在这个时候,辅导员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下午杨小茜先是与祝泉泽在一起,然后又和她在一起,所以杨小茜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但祝泉泽比较客观地指出:他并没有亲自送杨小茜去找辅导员,所以两场会面之间,最长可能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没有人知道杨小茜在哪里。
多方各执一词,乱成一团,集体被请去做了笔录。
......
终于,dna血检比对结果出来了,桌上那个血脚印的血,竟然来自刘筠本人,但奇怪的是,刘筠身上没有任何出血的伤口,没人知道那血是哪儿来的。更邪门的是——现场的血脚印素来是凶手的线索,但那脚印大小却和刘筠完全对得上号,就好像是刘筠本人踩上去一样。
也不知道是小镇的法医不给力,还是事情过于复杂,警方半天没能找出刘筠的具体死因,就说是心脏骤停——唯独刘筠脖颈后有一处红点,但也没发现任何被注射毒素的迹象。
由于现场过于离奇,警察正式邀请天师加入破案。
当晚,子桢和学生们一起住进了宿舍楼,又请了山上的女天师来,和杨小茜寝室的三个女生一起租了学校对面的旅店。毕竟刘筠死因不明,同寝的三个姑娘可能都有危险。
祝泉泽怎么都没想到,一份安神药能让他卷入一场血案。等他录完笔录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迫不及待地和谢无宴说了当天所见所闻。
“你怎么看?”
“是邪祟。”谢无宴摇摇头,“但邪祟作怪从来不会像人类凶手一样布置案发现场,死就完事了。它为什么要脱鞋,再留下一对血脚印呢?”
“对,还有杨小茜的那句qq签名。”祝泉泽点点头,“也太巧了。真要杀人的人,不可能还留下这些线索,反倒让我觉得是栽赃陷害了。”
谢无宴笑了笑:“她那室友,第一时间想到签名,小机灵鬼,嗯?”
“说句实话,我其实还挺相信杨小茜的。”祝泉泽点点头,“她虽然脾气不好,但还真不说谎,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脑子来编故事。就像她说看见鬼,那是真看见‘鬼’了。但她这个脾气,老是被人利用。”
谢无宴:“要是我,会从那几个讨厌杨小茜的同学查起,包括杨小茜本人。查她们是否携带招阴招煞的东西,以及网络搜索记录,看看有没有人搜过这一类的阵法。”
“还有那个抑郁症自杀的女生,也得查查是如何入殓安置的。”
......
当晚,技校对面的小旅馆。
或许是因为有鹤鸣山女道士在,同寝室的三个姑娘罕见地没有吵架,却躲避着互相的目光,一夜无话。
是上铺的姑娘最先打破沉默:“天师姐姐,我们住旅馆要住多久?我想回家了。”
鹤鸣山女观温柔一笑:“等把坏人抓起来,就能回去了。”
这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那边终于聊了起来,从案件本身聊到了鹤鸣山的生活再聊到女道士的发髻真好看......杨小茜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掏出了一本日记本。
她知道自己在情绪管控上有些障碍,一直十分苦恼,便上网查询了不少情绪管理的方法。然而,她既没有医生开处方药,又懒得出去跑步,平时更没有朋友一起玩耍倾诉,所以就选择了“把情绪记录下来”这个笨办法。
杨小茜只有让情绪随着墨水一同倾泻出去的时候,心情才会变得好一点。一来二去,她也就养成了每天记录生活,和日记本分享心情的习惯。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小哥哥,他和别人不一样,人特别好。”杨小茜在日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道,“笑起来就像太阳一样,暖暖的。”
“可惜我永远都不会拥有这样的一个人[爱心]”
黑色的墨水缓缓渗入浅褐色的纸张里,然后字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没一会儿,纸面上又出现了一行字:“那为什么不把他画下来呢?”
那句话停留了大约三十秒,又和上一句话一样,不见了。
杨小茜笑了,换了一支勾线钢笔。她生病休学之前就是个艺术生。虽说文化课成绩一直不好,但画画功底相当不错。
杨小茜轻描淡写两三笔,祝泉泽的脸就在纸上栩栩如生——鼻梁挺直,双眼微微弯着,天生含笑。
杨小茜在下面又加了一句话:“他能理解我[爱心]。”
很快,日记本回复:“我也能理解你。”
“只有共同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理解彼此。”
......
与此同时,祝泉泽正在洗澡,却突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在看着自己。他疑神疑鬼地一回头,雪白的瓷砖上绕着雾气,什么都没有。
第55章 威胁
自从知道饿猴婴的存在以来,祝泉泽就觉得向来没心没肺的自己多虑了不少。不过他又想, 最近几天谢无宴在祝回春堂边上又新添了一圈镇宅符, 大抵是没有问题的。
祝泉泽头发未干, 脑袋上顶着一条浴巾。他这才刚推门出去, 就撞见了谢无宴。来者似乎面色不善, 吓得祝老板往后跳了一步。
谢无宴仔细扫了一眼浴室, 似乎没什么问题。
原来,就在刚才祝泉泽洗澡的时候,祝回春堂西北方向的镇宅六角风铃有异动,但风铃只是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很快又没了声息。
谢无宴心想许是什么脏东西碰巧路过吧。他在放心之后, 目光这才落回了祝泉泽身上。
祝老板刚洗完澡,已经换上了秋冬睡衣,胸前趴着一只呆萌小熊。他的皮肤被热水蒸得白里透红,皮肤细腻得要命,就像一团糯米冰皮丸子, 里头的草莓馅儿若隐若现。
而现在,草莓冰皮丸子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自己:“大佬,您杵这儿干什么?”
谢无宴喉结动了动, 似乎很想上去掐一把对方水灵灵的小脸, 然后再把这颗冰皮丸子一口吃掉。于是, “检查异动”四个字被谢无宴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颇不正经的一句:“偷窥。”
祝泉泽:“......”
一条浴巾被砸在了谢无宴脸上。
谢无宴笑着拨开浴巾:“你明天还要去吗?技校那事儿?”
祝泉泽点了点头。
谢无宴垂眸, 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
当晚, 子桢在宿舍坐镇一宿,但学校里风平浪静,就连一个意外踩线的小鬼都没有。杨小茜她们旅馆那里也没出什么风波,调查仍在继续。
子桢倒是采纳了谢无宴的思路,从“人为招邪”下手了。
学校的wifi需要用学生账号密码登录,所以网络使用记录在需要时基本透明。警方从学校it部门调出了重点怀疑对象最近一两周的搜索记录,跑了一遍“鬼”,“魂”等关键词。
除了杨小茜楼上那个寝室的同学查过“如何用床单扮鬼”这一类的智障话题,另外一个跳出来的可疑用户是叶珊珊,也就是率先指出杨小茜qq签名与刘筠尸体之间有关联的那个姑娘——杨小茜的对床上铺。
叶珊珊最近的搜索记录里,出现了大量招魂相关的记录,比如:“胆小者误入,让鬼魂显形的古方,只怕你不敢尝试”,“不是天师有没有可能控制魂魄”,“鬼修秘法大全”之类的话题。
子桢作为天师,见过不少案例都是一个普通人“随便玩玩”,然后不小心招出真鬼,导致现场失控,所以心里顿时对叶珊珊怀疑了三分。
但叶珊珊一口咬死自己没有招过魂。
“查了资料就一定这么做了吗?我好奇看看有什么问题!”叶珊珊怒气冲冲地替自己辩解,“我查这些资料,还不是因为当时我们都以为杨小茜中邪了!”
这么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同学里不少人在传杨小茜中邪,就连辅导员都因此请来了鹤鸣山天师。
但就在这个时候,鹤鸣山女道士却在叶珊珊的日程本里发现了一个水笔画的符咒,一气呵成,临摹得惟妙惟肖。
子桢一看,脸色就变了。
这个图案是聚阴符的一种,学过的人都知道,这符有一个特点,就是具有阴阳两界的“交易”性质。也就是说,符咒合约双方,人请鬼来帮达成一个愿望,而作为交换,人主动分一点阳气给鬼,让对方也达成一个愿望。
而鬼与人看待“愿望”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在没有鬼修专业练习的背景下,很多时候,哪怕是人无心的一句话,无心的一个想法,都会被鬼当真。
子桢把日程本丢到叶珊珊面前,厉声斥责:“你现在还想狡辩吗?”
叶珊珊瞪大了眼睛,顿时脸色煞白:“这不是我画的。这不是我——”
无论叶珊珊怎么为自己辩解,子桢基本已经把这个案件定性为:叶珊珊上网搜了一个聚阴符,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到招来了之前跳楼自杀的女生魂魄。叶珊珊主观意识上讨厌杨小茜,而那鬼魂却痛恨说出“抑郁症要自杀你怎么不去死啊”的刘筠,于是邪祟杀死刘筠,栽赃杨小茜,一举两得,达成“交易”。
根据其他同学透露,叶珊珊平时没少说“杨小茜这种疯子就不该留在学校里”。她可能没有实打实地计划陷害杨小茜,但在潜意识里,这种想法就被鬼魂理解成了“她的愿望”。
只是,叶珊珊不承认自己在日程本里画过符。
谢无宴瞥了一眼日程本上画的符咒,没说话。这边子桢和叶珊珊闹得鸡飞狗跳,谢无宴的目光却转去了杨小茜的日记本。小姑娘正在埋头记日记。
那本日记本a6大小,足足有三厘米厚,纯色封皮,看着挺简单,挺舒服,平凡无奇。谢无宴走上前,语气里没什么情绪,直接向杨小茜伸出手:“这本子给我。”
杨小茜把那本厚厚的日记本抱进怀里,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她本能地不喜欢谢无宴,或许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眼神太冷了。
谢无宴眼睛微眯,杨小茜一个哆嗦。
最后还是祝泉泽过来打了圆场:“哎,你别这么凶,吓着孩子了。”
他拉了拉谢无宴的手,谢天师眉眼间顿时温柔了几分。随后,祝泉泽微笑着又转头看向杨小茜:“这个笔记本能让哥哥看一下吗?”
杨小茜犹豫了一会儿,因为她对祝泉泽的印象还不错。但最后,小姑娘还是摇了摇头:“是我的日记本。秘密。”
本子里写的都是她的秘密。这本子是她唯一的朋友。
谢无宴有点不耐,谁知道这秘密是不是什么召阴符呢?
但祝泉泽依然温声道:“哥哥不打开笔记本,就只是看一下,可以吗?”
杨小茜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不打开?”
“对,不打开。”祝泉泽的笑容里似乎有着什么安抚人心的力量,“也就是说,我们坚决不看里面写了什么。里面都是你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