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容呆了一呆,只觉得那双眼睛陌生而又熟悉,明明是看着自己,却又是如此的晦涩难懂。
“大太子殿下?”凤无邪又一次开口,音色冷若寒冰。
“啊?嗯……相信其中误会,白帝定然能够理解。”
他既然已经逼出金针,也愿意留在深海了,那他们的计划也就达成目的了,没必要再拘着深海之众。
渊歧只觉得心痛如绞,高大的身形都有些微晃。
白衣之人背影清濯,冷漠之态已然拒他千里之外,这一次不是耍小性子,发小脾气,是真的……
“无邪……”
“八太子请回。”
“要我回去也可以,你要和我一起!”不管他对自己是否还有情,也不管他下了怎样的决心,他渊歧曾承诺,今生,再也不会与他分开!
飞身上去一把拉住凤无邪的手,神龙之君斩钉截铁的请求:“跟我走!”
凤无邪回身一掌推了出去,硬是将他推出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渊歧大骇,他没想到凤无邪真会对自己下手。
“你走吧!本君不想再看到你!从今往后,你我也没有任何瓜葛!”
渊歧不依,再欲上前,胸口已然结结实实插上了三根白翎。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又望向才收手的凤无邪,眉心皱的更深。
“除非你打散我的魂魄,否则我今日便一定要带你回去!就算尚留一息我也要带你走!”
凤无邪倨傲的下巴微微一抬,冷眼看着他道:“你不怕死,本君却担心脏了自己的手,八太子若死在本君手下,白帝岂不还要怪罪,与其如此……”
他如是说着,却抬手间手腕翻转,一根白翎已然夹在指间。
“不要!”渊歧和肃容同时开口,却已阻挡不及。
凤无邪一根白翎捏在手中厉声喝道:“不要过来!”
那二人又堪堪止步,惊心动魄的看着他白皙的面庞之上被划下一道血痕。
血,鲜红欲燃。
从他的脸上滑下,滴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之上,静寂无声。
就连天上那些认识凤无邪的天兵天将都讶然不已,要知道,这位凤君大人一向自诩六界最美,如今竟要毁容!
“不要!无邪!”
说时迟那时快,凤无邪又一次在脸上划下一道血痕,白的肤红的血,看上去有几分妖艳之味。
“你喜欢的不是我这张脸吗,现如今这脸也毁了,八太子就请回吧,何必纠缠徒增笑柄!”
“你给我住手!”
渊歧已然心急如焚,音色颤抖不已。
他要冲过去抢了他手上的翎羽,却被身上的伤拖住了脚步。
再抬头时,肃容已然夺了凤无邪手上的白翎,眸光之内的心疼如何都掩藏不住。
“无邪你怎么这么傻,我带你去找玄奇仙翁医治!”
凤无邪闭了眸子不去看他,只冷冷道:“八太子非要让我死在这儿才肯离去吗?”
渊歧只觉得一口恶气涌上心头,喉头腥甜,张嘴间吐出一口鲜血。
那翎羽哪是扎的他的身,全然已将他的心扎的千疮百孔碎成粉末。
“好……我走……我走……你,不要再伤了自己,不要……”
渊歧看着那白衣冷漠的人儿,一步步后退,待落下云头,也不腾云驾雾,身子直直坠向下界,那决绝的孤注一掷刚烈如斯。
凤无邪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在渊岐坠落下界后眸光一变。
狠狠推开肃容伸过来的手,转身向凤泽宫的方向走去。
“无邪!”
肃容追了上去,只觉得心中愧疚无比。
“无邪,我去玄奇仙翁那里为你求药。”
“不必。”
“我现在便向白帝禀明,还深海清白。”
“深海本就无罪!”
肃容哑然,他现在捉摸不透凤无邪的心思,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记起了曾经种种。
若是记起,为何会对他如此绝情,若是没记起,可那金针明明……
“无邪,你……”
凤无邪转身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现在你如愿以偿了,本君已经与他八太子一刀两断,你还想怎样?”
还想怎样?
若是在五百年前,他凤无邪决计不会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肃容说话。
但现在……
肃容不得不提出质疑:“你虽然恢复了记忆,但还是对他渊歧……”
凤无邪什么都没说,大步向凤泽宫走去。
他现在很乱,五百年前他对自己的心很明确,五百年后他又是如此的迷茫。
他凤无邪岂是见异思迁之人,既然,既然五百年前自己所求的得不到,五百年后自己所求的亦都成泡影,那他放弃行不行?就让他孑然一身回归大荒行不行!
他本不该出现在天上,让肃容十世轮回。
也不该出现在深海,让深海背负莫须有罪名。
他跌跌撞撞的扑进凤泽宫,大门一闭便倒榻不起。
渊歧临走前的眼神好似被刻进了他的心底,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刻刀精雕细啄,成了抹不去的烙印。
现在容颜已毁,若不是不想旧路重走,他真想再一头撞向不周山,一了百了!
只是现在还不知……肃容能否信守承诺,向白帝说明情况,放了深海一族……
不行,从肃容对魔尊的态度他便能看的出,此人容易出尔反尔……
挣扎间欲要起身,却觉得身上好似被压了千斤之鼎,疲惫不堪,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对周遭的一切全然无知。
“如何了?”
“哎呀哎呀,大太子殿下为何现在才让老朽过来,为什么才受伤的时候不让老朽医治?”
“我只当他不愿见人,自闭宫中,要不是担心他出事才进了凤泽宫探看,怎知他已昏迷不醒多日。”
“这……这体内魔气反噬,攻入灵台才导致凤君昏迷,如今已无大碍,就是这脸上的伤,要去疤也容易……还有这肚子里……”
“什么!脸上的伤疤能去掉?那可是凤翎所伤!”
“别人兴许去不掉,但对老朽来说,不难!”这话说的洋洋得意。
“那!那便有劳仙翁!肃容在此谢过!”
“大太子不必客气,今日殿下不是还要主持大事吗?晚点老朽配了药便送来。”
“仙翁可以让无邪再昏睡一段时间吗?今日之事……”
半晌沉默,耳边又传来簌簌摸索的声音,随即,玄奇仙翁道:“那老朽施针再让凤君多睡两天吧。”
“在此谢过。”
“大太子不必多礼,只是……让那人一死是何其容易,心魔难消啊,大太子可知……”
“仙翁快些施针吧!”
“……好。”
凤无邪双眸一睁,‘啪’的一掌打开玄奇仙翁伸过来的手,那双冷若寒冰的眸子望着室内的两人。
肃容紧张的靠上前去,面色沉冷的看着他道:“无邪,你可算是醒了,是否有不适之处?”
凤无邪看着这张自己曾经深爱千年的脸,看着这人惺惺作态的关切,一抹冷笑绽放在唇边。
“你真的是盼着我醒么……”
肃容自知方才与玄奇仙翁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耳中,觉得心中有愧,但还是面色不改。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纵是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还是在为琐事烦忧,让你多睡几日是为你好。”
☆、逆天改命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纵是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还是为琐事烦忧,让你多睡几日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怕本君逼你放深海之众离开吗?”
肃容振衣起身却不看他:“你便是如此想我的?今日我便放那些水族自由!这下你满意了吧?!”
凤无邪不想与他争执,胸口气流激荡他暂时无法压制,眼下再动气只会让魔气肆虐,自己就是不想死也会被魔气吞噬,除非他能将魔气输导出体外。
然而没有凤灵的他还不想一无是处,哪怕还有魔气供他催使也是好的,总不至于被肃容搓扁揉圆。
外头一个天奴快步进来,跪在帘子外头道:“启禀大太子殿下,白帝传话说不忍怪责,今日不来了,此事由天宫做主便是。”
肃容点头,刚要开口,凤无邪却急急出声将他打断。
“什么事不忍怪责?什么由天宫做主?”
肃容无力挥手让玄奇仙翁和天奴都先退下,玄奇仙翁欲言又止,看看凤无邪,又看看肃容。
肃容道:“仙翁还有何事?”
玄奇仙翁张了张嘴,目光又在凤无邪小腹巡梭一番,索性一咬牙一闭眼,拱手对凤无邪:“凤君脸上的伤,老朽能医治,凤君若是觉得身子好些了,就往老朽那去一趟,老朽仔仔细细的把药房,写给凤君。”
凤无邪的心却不在玄奇仙翁所说的话上,再一次逼问肃容:“你说,到底何事?”
玄奇仙翁在肃容压迫性的目光下离开,临走又看凤君一眼,表情却讳莫如深。
待那老头走了,肃容才看着凤无邪充满戒备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如你所愿,放那些海里的龙自由,但你现在身体虚弱。”
“当真?你这次不会出尔反尔?”
肃容闭了一下眼睛:“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以前不是,现在是。
“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处理深海的事,日后,我们有的是天荒地老的时间一起度过!”
言罢,这天界太子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临行还命人将凤宫守了个结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凤无邪出凤宫一步。
凤无邪纳闷,若是因为深海,那莫须有的罪名已经不是‘不忍怪责’四个字所能概括的了,深海神龙的结局必然也轮不到天界判定。
白帝的话,反而更像是有些让他为难的小事。
可如果真是小事,肃容为何把他这里守的铁桶一般?
脸上隐隐传来刺痛,他抬手去碰,摸到了包扎的白纱,他又下床跌跌撞撞的走到桌边,青铜镜中的自己如此狼狈。
只剩一双眼睛还带着几分风华绝代的美,他一个使力,白色的纱布被他扯了下来,脸上的伤已通过术法凝结成疤,没有流血,没有不适。
只有那两道疤痕好似恐怖的蜈蚣一样盘桓在他的脸上,从此之后,六界之中最美之人不是他凤无邪,而他,亦无了骄傲的资本,无了爱人的资本……
直接将那铜镜毁掉,凤无邪扯了块薄纱遮住脸,他自己不想看的亦不会让别人看到。
那些天上的老家伙想看他的笑话,门都没有。
屋内静寂无声,屋外却电闪雷鸣。
祥云翻滚的天宫之上少有这样的天气,他打开房门出去,却被眼前景象震慑,只见天宫上下皆阴沉冷厉,唯一的亮光便是云层之中传来的闪电银光。
他刚向前走了两步,便有数十把长矛向他指了过去。
凤眸一敛,那些天兵天将心有余悸的退后一步,对视几眼又将长矛指向凤无邪。
“大太子殿下嘱咐,凤君该当好好休养,不要出寝宫一步。”
“滚!”
凤无邪抬手间已将面前数人毙命于掌风之下,他不知自己何时变的如此暴戾,但越是如此,他内心的焦躁就越是无法遏制。
“凤君,还望凤君怜悯!”
凤无邪哪听得进他们说的话,腾身而起便与围困他的百名天兵天将战为一处,身体里四处激荡的魔气好似终于发现了宣泄的出口,招招狠戾。
不消片刻功夫,所有天兵天将皆转世轮回去了。
凤无邪想都不想,化作一尾白凤冲天而起,羽翼之上带来的璀璨光华本是祥瑞,但在这样的阴沉环境下却有一种杀伐的意味。
任他在天宫盘旋也未见到一个仙人,心中只觉不好,难不成魔尊与渊歧又打上天来了?
一个魔界至尊,一个天定战神,要想逆天也并非难事,但天道轮回自有法则。
天,岂是那么好逆的?
所谓一物降一物,有白帝在,渊歧岂有翻身之法?
凤无邪如是想着,心底更加惊慌,冲着九重天而去,顶破层层黑云,他听到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响遍六界。
“深海龙族,八子渊歧!恶意妄为放魔出海,与魔勾结祸乱六界,还罔顾生死!私闯幽禁,妄想逆天改命实数大逆不道!现,诛其魂,散其魄!从此六界之中再无其灵!”
一道响雷在凤无邪耳边炸响,他浑身一哆嗦险些从云端坠下去,却又咬碎一口银牙振翅直冲诛仙台而去。
渊歧,你不能有事!
渊歧,你要等等我!
九天之上一道似雷非电的光芒轰然而下,凤无邪的一双美目都快迸出血丝来。
只见那诛仙台四周被众多仙家以法器结界围了个密不透风,唯有空旷的高台之上,那人身姿挺拔,黑袍猎猎,被精钢铁链锁在风中傲然挺立。
“渊歧!!”
他声嘶力竭的呼喊,奈何却无法传递出一点声音,任他拼尽全力的扑过去都为时已晚,天劫轰然而至,诛仙台之上刺目的白光让他大睁的眸子血泪成河。
“渊歧!渊歧!渊歧!!!”
他扑进白光之中,抱在手上的却是一具冰凉的身体,那双深邃黑眸已然彻底的闭上,刀削斧凿的一张脸英俊如斯,却再也没有一丝温度。
凤无邪抱着他跌倒在地,紧紧将他圈进怀中,两行血泪湿透了二人的衣衫,在他白衣之上绽放出大朵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