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麟宗被堵在中间,后面还有不少门派的人,前面则是一楼原本就在的那些富商大贾,出口被整得水泄不通。
方应觉奋力往前挤出一条路:“都别哭!别怕!门口的不要急!吉光阁的人呢!两边的门是不是还能再开一点?!”
没人回答,到了这个时候谁也顾不过来。
方应觉只好召剑而出。
身后火势愈发迅猛了,整个三楼都已经被嚣张的火舌吞噬,方应觉的剑在熊熊火光中一闪而过,直往出口两边的门上砍去。
这一下,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宋迎道:“怎么了师叔?”
方应觉这几天心情差极,此刻终于忍不住骂道:“这门里面是玄铁!还他娘是实的!”
玄铁是一种不常见的建筑材料,十分坚固,牢不可破,所以经常被用来防火防盗。
谁知道这吉光阁里面没用玄铁,门口却用上了,这又不是灵剑能三下两下砍断的,方应觉当即气沉丹田,朝后面大吼一声:“诸位道友!我乃凤麟宗方应觉,有谁愿意出剑祝我一臂之力,砍了这门,早早脱离火海?!”
凤麟宗毕竟千年宗派,又是剑道魁首,虽然这些年有些下坡之势,但威望仍在,方应觉这一喊总算起了作用,有不少修士纷纷出剑,和他一起砍门的承接薄弱处。
方应觉便操纵灵剑,边吩咐宋迎:“敬之,凤林他们不见了,你快去找找!”
宋迎这才蓦然发现,徐凤林几个小鬼已经被人群给冲散了,他立刻转身挤开人群,大喊:“凤林!子恪!沈承!”
火越来越猛,空气也愈发稀薄,外面的人同样也在努力疏散人群,该拉的拉改扯的扯,但还是太慢了。
宋迎被人挤得东倒西歪,发疯般到处找人,江楼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揽住了他的手臂:“师弟!我害怕!”
“别怕,跟着师叔,别走散。”此刻宋迎已经顾不得别的,他护住江楼月,带着她往方应觉那边挤,把人送到后,打算继续回去找人,谁知江楼月却一把抓住他:“师弟别走!留下陪着我好吗?”
“不行,我得去找凤林他们,你不要跟师叔走散。”
“师弟!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这些天为什么对我避而不见?”
“什么?”宋迎没想到这种时候江楼月居然还有心情谈这个,顿时面如寒霜,打开她的手,“说话也要看时候,凤林他们若出了事,谁担责,你吗?”
“我……师弟!”
宋迎已经再度钻进了人海。
“凤林!”
“师兄!”
“其他人呢?”
“在东边,我和你一起去找他们!”
在走散的弟子们重新聚齐后,宋迎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余光一撇,居然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高挑的身影在三楼的火海中一闪而过,从那个被炸开的口子那里,直跃上了四楼!
不要命了!火就是从楼上来的,往上跑这不是找死吗?!
宋迎立刻转身分开人群,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惊呼,然后是振聋发聩的撞击声。
他回头,有一道门整好倒下,似乎是被什么利器一下斩断,宋迎还以为是方应觉他们成功了,谁知下一秒,寒光一闪,另外一边的门也倒下了。
一剑,就把玄铁的门给削断了!
宋迎咯噔一下,能做到这个地步,剑法和剑都绝不平庸,只有……
果然,像是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因为获救而狂喜往外奔去的人流里,逆行着走来了一个瘦削的人影。
谢朝辞还是披着厚厚大氅,不过今天换了个藏青的颜色,他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眼神也十分骇人,但身上的气势依旧不减当年,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对那滔天的火和哭号置若罔闻。
宋迎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走来,时间好像忽然变慢了,身侧的人影走马观花般闪过,唯有他和谢还是慢的、静止的。
走了几步,谢朝辞似乎才注意到他,眉间一蹙:“你?还不快走。”
说着把宋迎拽过来,往身后推去。
宋迎在那宽厚的怀抱里一闪而过,闻到一抹令人陶醉的异香,是初见那天谢还抽的烟草味。
他心有所感,猛的抓住谢还的鹤氅:“你呢!”
谢还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两脚一虚,直直栽向了宋迎,把人给扑倒在地。
“嘶!”后脑勺磕在地上,疼得宋迎龇牙咧嘴。
谢还则手疾眼快,用手撑住了,才避免和怀里的人撞在一起。即便如此,两个人的距离也近乎鼻尖贴着鼻尖,胸膛对着胸膛。
宋迎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还,呼吸在那一刻窒住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像风一样扑了过来,说不出的好闻。
然而隔着鹤氅,他感觉到谢还的身体像冰一样凉,凉到骨子里的那种。
谢朝辞拽着宋迎领口把人拉起来,沉着脸道:“胡闹,还有心思管别人,出去。”
宋迎揉着头:“不行,我……”
话没说完,谢还推了他一把:“方应觉,看好你的弟子!”
方应觉刚发现宋迎不见了,此刻赶回来找人,正好把人接住,急道:“敬之,你没事吧!”
宋迎站稳了,摇了摇头,看着谢还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火海。
“谢还!”他下意识追他。
方应觉却拉住他:“火太大了,先走!”
宋迎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了他:“不行,师叔,我得去找他!”
说罢也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海。
方应觉愣在当场,不明白这小弟子为什么要救谢还,然而火舌蓦然袭来,方应觉大惊后退,一道道横木再也支撑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坠落下来。
灼热猛烈的大火扑面而来,方应觉逼不得已跟着众人退出来,见弟子们都在,急道:“灭火!快灭火!宋迎还在里面!”
☆、剑宗
火海深处,浓烟呛鼻,已经没有丝毫的空气。
宋迎不得不动用灵气给自己加了个护体的灵罩,躲过掉落的燃物,寻找谢还的身影。
这一世他虽然变小了,成了另一个人,可心里,谢还永远都是他的弟子,不管什么时候,保护谢还都是他近乎本能的选择。
因为拍卖会举行,四到六楼的商铺都是关闭的,抢救不及时,不少东西都烧成了灰烬,还好人都逃出来了。
没有人,宋迎就辗转上了五楼。
五楼烧得比四楼严重一些,在这一层,宋迎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扇窗边发现了谢朝辞。
然而谢朝辞状态很不好。
他被一根巨大的横木压住了,嘴角带着一缕血,眼睛闭着,不知道是否清醒,身上的鹤氅也不知怎么没了,只剩里面一身修身的紫色轻装。
“谢还,谢还!”
宋迎跑过去,用了吃奶的力气把那横木抬起:“快起来!谢还!”
谢朝辞迷迷糊糊的,处于醒与昏睡的边缘,听见宋迎的声音,出于本能的一点点挪了出来。
“砰——”
宋迎松开了横木,手上已经被烫得皮开肉绽,甚至还有糊糊的肉香味。
再看谢还,对方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盯着他一会儿,喃喃了一声:“师尊?”
宋迎顾不了自己,搂住他的腰,把人扶起:“先出去。”
谢还笑了一下:“师尊,你是不是来接我了……”
他脚步虚浮,乖顺得像个兔子,跟着宋迎走,然而不过几步,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人也软了下来。
“谢还!”宋迎这弱身体也撑不住他了,他硬是把人拖到了一个没火的角落,拍了拍谢还的脸,把自己身上那点灵气全渡给了他:“谢还。”
就这么一下,宋迎吃了一惊。
谢还的灵脉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且不是一次两次,灵脉处处布满裂痕,像是忽然被撑开到极点,又萎缩下来,又被撑开,如此周而复始,才造成今日这状态。
更让他讶异的是,谢还的修为竟然倒退了许多。
能被选做剑宗传人的人都是有过人之处的,上好的灵脉是最基本的要求。
当初宋迎看中谢还,也是看他灵脉绝佳,才收他做了弟子,没想到如今谢还的灵脉居然变成了这样。
他不知道谢还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宋迎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乾坤袖里找了找,找出了一个水壶,喂谢还喝了两口,然后还有两颗灵丹,给谢还吃了一颗半,自己吃了半颗,再度变出护体灵罩,把两个人都笼入其中。
有了灵丹的效用,须臾,谢还总算清醒过来。
看到宋迎,头一次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转眼间,又恢复阴沉,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谁让你跟来的?”
宋迎:“我救了你。”
“我不需要你救。”
“谢朝辞,你就不能说点软话吗,比如谢谢你救了我之类的。”
“不能。”
“好的。”
宋迎毕竟当惯了老父亲,把水壶递给他:“你身上很凉,灵脉损伤,吐了很多血。”
谢还不以为意:“怎么。”
宋迎看他那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气道:“你的身体你不能好好珍惜吗,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但再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出事。”
谢朝辞换了个姿势倚着墙:“宋……敬之,是吧。”
宋迎不悦地抬起眼皮。
谢还:“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哪样?”
“就像现在这样,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婆子,天破了个窟窿你也要管一管的那种。”
宋迎道:“哪有。”
“那就太不正常了。”谢还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大好,开起了玩笑:“你是看上师兄我了吗。”
“呸。”宋迎转过脸,“谁看上你了,你长得好看?”
“我长得不好看吗。”
“丑死了。”
“那你就是丑八怪了。”
宋迎:“我是玉树临风美少年。”
谢还:“你只符合少年两个字。”
宋迎上前捂住他的嘴:“快闭嘴你,别说话了,你一开口比茅房里的石头还臭!”
谢还被他捂去半张脸,只剩一双凤眼笑吟吟地弯起,注视着宋迎,那些往日里的阴鸷偏执全都像雪落进春水,消融了。
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眼的宋迎微微一怔,然后烫手般收回手,缩回原处,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跑上来。”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我……”话锋一转,“我看见有个戴斗笠的人上了四楼,想救他才上来的。”
谢还只是轻轻挑眉:“手给我。”
“干什么。”
“我闻到了肉香味。”谢还不由分说地抓住宋迎的手,扯到自己身前,转了转:“师弟,你是想请我吃烤猪蹄吗。”
宋迎恨不能一脚踹飞他:“我这都是为了救你!那木头都烧红了,我赤手——嘶!疼!”
“疼就对了。”谢还把药膏抹在他手心,“疼你下次就不敢了。”
药膏抹好,谢还又撕下一块衣服,把宋迎两只手包成了真“猪蹄子”。
宋迎忍不住吐槽:“太丑了,你会不会包扎,我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你师父是这么教的你吗?”
“宋长留?”谢还讥笑了一声,“他包得像裹尸布。”
“……”
算了,为什么非要跟这个人说话找气生呢?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争取活得比上辈子久一点。
宋迎闭嘴了。
谁知道谢还却不打算放过他:“帮我引气入体,这火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们得尽快出去。”
宋迎摇了摇头:“我不行,我的灵脉快枯萎了。”
“怎么回事。”谢还顺势把手搭上宋迎脉搏。
宋迎:“估计没救了。所以你要好好把灵脉养回来,别再糟蹋自己了。”
谢还明白了什么:“凤麟宗那天竞拍陈师道的药,是为了你?”
“嗯。”经他这么一提醒,宋迎才想起来,那天和天字三号竞拍药水的,不就是谢还吗。
“那瓶药对你灵脉大有用,你为什么让给了天字三号?”
提及此事,谢还笑了一声:“你猜。”
宋迎略一思考:“我猜,三号里的人,就是剑匣的卖方,他知道你一定会要剑匣,所以用这个威胁你了。”
谢还不由得打量他:“还有点脑子。”
“什么意思?我看着像没脑子吗。”
“像。”
“……”
不生气。不生气。就这一个亲徒弟。
两人一时无话,谢还开始闭目打坐,宋迎在旁边不敢打扰,尽力维持着护体灵罩。
不知过了多久,灵罩的光芒越来越淡了。
这具身体能调用的灵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再撑下去恐怕……宋迎嘴角已经渗出了一丝血。
不行,谢还这个时候绝不能中断,否则功亏一篑,还容易走火,他必须坚持下去。
咬牙又支撑了片刻,宋迎咽下嘴里血腥,身体终是不受控地软软倒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痛感并未袭来,而是落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小子,做得不错。”
谢朝辞这会儿莫名的温和,把人背了起来:“我带你出去,你睡吧。”
宋迎趴在他肩上,渐渐放松了下来,声音微弱:“我不敢睡。”
“怎么?”
“我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谢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