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同门,不好意思,剑匣,归我。”
☆、缘尽岂可求
金笺落在司仪的手心,一道浮影出现又幻灭,司仪高声道:“天字一号,千万金珠,无休止加价!”
“嚯!”
“哇……”
“厉害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无休止加价,什么意思啊。”
听见这五个字,方应觉想砍了谢还的心都有了。
千万金珠无休止加价即是说,不管方应觉出多高的价,谢朝辞都会比他的价格高出一千万金珠,只要方应觉敢出,他谢朝辞就敢加。
徐凤林这些小辈一头雾水:“这什么加价,什么意思?大魔头要跟咱们叫板吗?”
宋迎摸了摸他的头:“差不多。”
“那也不能认怂!他加价咱们也加!”
宋迎看向了方应觉。
方应觉当然不可能将剑匣拱手相让,沉声道:“谢朝辞,这剑匣是师祖生前赠你,本应在你手中,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吉光阁?”
谢还居高临下地睨着众人,慵懒地支起手,神色寡淡:“当年此物不慎遗失,今日出现在吉光阁,本座也很吃惊。”
“你与凤麟宗已无瓜葛,师祖也已仙去十年,此物既然从你手中遗失,辗转多人之手,已不能再算你的东西,理应归还我宗,供奉师祖灵前。”
谢还原本心不在焉,此刻若有所思:“说得有道理。”
方应觉神色一轻。
看来这混账小子还是明点事理的。
“那本座收回刚才的话。”
谢朝辞眼里带了点笑意:“这剑匣本座并未遗失,只是觉得无聊拿来卖着玩玩儿,现在又想把它买回来,如何,你们凤麟宗要跟我抢我的东西吗?”
“……”
方应觉险些被他气得吐出一口陈年老血。
这流氓、无赖!
“你说剑匣是你卖的,吉光阁可否证明此物的确是你所有?”
谢还朝司仪淡淡看了一眼。
司仪立刻会意,笑道:“为了保护卖方隐私,吉光阁并不能在未获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透露卖方信息,非常抱歉。”
宋迎扶了扶额,这是真耍流氓无疑了。
这剑匣今日若是落到谢还手里,就是狠狠打了凤麟宗的脸,日后又是一柄笑谈,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必须想个妥当的办法,让凤麟宗拿到剑匣。
宋迎轻轻扯了扯方应觉的袖子:“师叔,我去出个恭。”
方应觉气得脸都青了,但还算沉得住气,点头应允:“当心身体,快去快回。”
宋迎趁机溜出了吉光阁。
他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一堆东西,又进书铺借用了一下纸笔,然后就悄悄回到了吉光阁。
谢还和方应觉还在僵持,吉光阁再度中止了拍卖。宋迎出去的时候方应觉还挺淡定,回来他就看见他咬牙切齿,就差拔剑上去砍人了。
一定是谢还又说了什么大言不惭的话,把老人家气得够呛。
宋迎找到了一位吉光阁的礼仪美女,胡诌道:“这位姐姐,这是天字一号的公子要的吃食,能否麻烦姐姐送上去?”
吉光阁这拍卖会一举行就是一天,期间有客人口渴饿了叫点吃食送过来也是很常见的事,可美女有些惊诧:“天字一号,你没记错?”
宋迎笑道:“今天只有这一单是送到吉光阁的,怎会记错?这吃食是冷饮,晚了可就化了,姐姐若是担心,可引我一同上去。”
“不必,公子此刻正有要事,你在此处等着,我去通禀一声,东西给我吧。”
宋迎把东西奉上,那姑娘心思缜密,怕他有什么图谋,还叫了两个壮汉来看着他,把东西检查了一遍,才肯上楼相送。
宋迎抬头注视着正在喝茶的谢还,对方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细细啜了一口茶水,对方应觉道:“方真师,本座还是那句话,想要东西,砸钱,别跟我讲道理。”
然后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我这个人最不爱讲道理。”
真要砸钱,凤麟宗千年宗门,不可能砸不过谢还,只是没有谢还那不要命的魄力罢了。谢还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不怕身无分文。凤麟宗却不同,一个门派,上下几千人,每时每刻都有花销,为了一个剑匣孤注一掷,未免有些意气用事。
方应觉脸色差到了极点,其他几个少年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大概有一次见这么无理取闹的人,脸上的愤怒盖都盖不住,要不是还有方应觉镇着,恐怕早就冲上去打爆谢还的狗头。
宋迎耐着心思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谢还眉头动了一下,侧过脸说了句什么。看口型,似乎是“进来”。
须臾,一个衣着华美的姑娘走到他身旁,低语了几句,大概是把事情说明了一下。
宋迎神色一轻,又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奏效,毕竟十几年过去,他实在拿不准谢还吃哪一套,要是泡汤了,也只能认栽。
果然,那女子说完,谢还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然后微微抬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女子把东西呈上来。
地字一号里,徐凤林脸色如猪肝,愤愤道:“无耻!卑鄙!不要脸!居然还有心思吃东西!”
王子恪那小胖子伸长了脖子:“谢朝辞还吃东西呢?我以为他整天喝琼浆玉液吃奇珍异果呢——他吃的什么啊?”
沈承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你还管他吃什么!噎死他算了!”
谢还打开了包裹。
里面都是些零食点心,譬如芋圆蜜红豆,似乎特意多加了芋艿和番薯,还有奶皮酥、椰蓉糯米团、榛子酥、蜜金桔……
都是他年少时爱吃的东西。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了。
但他现在没胃口。
谢还把东西推到了一旁:“扔了吧。”
“是。”
那女子端起包裹,却有一张纸条掉了出来,飘到了谢还的桌子上。
那张纸只对折了一下,上面写了两行清隽小楷,谢还无意一瞥,整个人却忽然愣住。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拿起了那张纸条,随即脸色阴沉如霜:“谁送的,让他上来。”
片刻后,宋迎被人“请”上了三楼。
说是请,实际上是被人按着肩膀押犯人一样摁上去的。
天字一号雅间里,气氛冷到了极点,谢还脸色差极,刚才送去的零食撒了一地,显然是被什么人打翻了。
宋迎抿了抿唇,心里暗叫不妙。
谢还抬手屏退众人,甚至拉上了雅间厚重的纱帘,光线陡然一暗。
那黑衣鹤氅的男人起身,缓步走到宋迎面前。
昏暗加重了紧张和不安,宋迎此刻心跳如擂鼓。
这该不是想就地解决了他吧,他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的,可打不过谢还。
谢还看着他,一截苍白的手臂从鹤氅间露出来,指间夹着那张纸条,在他面前晃了晃,声音低沉得可怕:“小师弟,以为和本座说过几句话,就能跟本座谈条件了。”
不待他说话,谢还步步紧逼,几乎把人堵在了墙上:“你想帮凤麟宗,可以。可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宋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着细碎光芒:“我没错。”
“没错?”谢还的目光冷了几分,“买些哄孩子的东西,假借我师尊之名,模仿他的字迹,帮我做一个一样的剑匣?将这个让给凤麟宗?”
他捏起了宋迎的下巴,笑道:“你好天真啊师弟。”
宋迎直视着他,那双眼睛阴鸷森然,戾气丛生,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他们决裂的那一刻。
可这次,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似乎在谢还的眼睛里,看到了深藏在阴冷之下的痛苦和茫然。
宋迎怀疑那是错觉,他喉间哽了一下,昏暗中那双眼如一尾风中涟漪,不卑不亢:“我向你保证,我能做出一样的剑匣,笔迹也不是模仿,就是那样,我的名字叫宋迎,也不敢假冒师祖。”
下巴上的手力道倏然加大了:“你叫宋迎。”
宋迎的目光暗了一下:“是。因冒犯师祖名讳,宗主赐字敬之。”
谢还眯起了眼。
如此说来,若是宋迎真的做出一样的剑匣,也不算骗他,顶多是耍了个机灵罢了。
可还是很不悦。
他冷冷看了宋迎半晌,终于松开手,转过身去,讥讽道:“投机取巧,难成大器。”
宋迎以手扶颈,倚着墙喘息了一会儿,刚才谢还的力道太大了,他差点没被他掐死,咳嗽两声,道:“师门正当多事之秋,身为弟子岂能置身事外,你若愿意将剑匣想让,事后我必定报答。”
“你拿什么报答我,小师弟?”
谢还转过身来,目光在宋迎身上逡巡,眼角勾起似有笑意:“钱?身?命?我不缺金珠银珠,也不在乎你的命。”
宋迎心中一紧。
什么意思!要他的身?十六年没见,谢朝辞居然也会玩儿娈宠禁脔那一套了?!
该装傻时就装傻,宋仙师可怜巴巴缩了缩,小声道:“你要干什么……”
“别怕,小师弟,我对你的身体更没有兴趣。”
“……”
“所以,剑匣,到此为止。好好回师门修炼,等你变强了,再从我手里抢也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以宋迎对谢还的了解,此事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也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性格,既然没得谈,就罢了。
于是拱手告辞,不再多说。
走出雅间的那一刻,宋迎听见一声自嘲般的叹息。
他站在雕花门前回过头,小小的雅间静谧无声,谢还已经坐回到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脸侧,面向重重纱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道背影他看过无数次,欢乐的,孤单的,寂寥的。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宋迎其实从没真正看透谢还的心思,从不明白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里藏了些什么。
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一颗糖就能把他哄得开开心心,后来他长大了,宋迎发现再多的糖也哄不了他了。
大多数人的感情,都逃不过渐行渐远的命运。这是以前邓淳如告诉他的。
现在,他比任何一刻都清楚的体会到了,从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和谢朝辞那一世的缘分就尽了,这一世,他不过是谢还眼中一个路人。
宋迎空落落的离开了。
雅间里,微风拂动,帘幕掀起。
那半明半昧的光影里,谢朝辞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眉目半敛,神色倦然。
他拨开青盏里琥珀般的茶水,低头注视那波澜中的倒影。
“宋迎……”
好名字。
可惜世间人万万千千,都不是那个人。
☆、匣中意
从天字一号出来后,宋迎就回到了凤麟宗那里。
最后,剑匣还是被谢还重金买下了。
若不是最后一件卖品有可能是灵梭,方应觉恐怕早就拂袖走人了。
天字一号的帘幕没再拉开过。
宋迎的心情也十分低落,徐凤林拿着糖安慰他:“别生气了,那就是个流氓混蛋,以前宋仙师就被他气得直翘胡子,你跟他生气不值得。”
宋迎哭笑不得:“宋仙师有胡子?”
徐凤林开始睁眼说瞎话:“有啊,老长的白胡子,都拖到地上了!”
宋迎拿他没辙。
生前,徐凤林这孩子还小,因为徐文引那时已经是外系地位最高的长老,所以他这个小儿子经常跑到自己那里吃莲蓬,即便别人告诫过徐凤林好多次,剑宗的住处不能随便去,这孩子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根本听不进去。
如今,当年的毛孩子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而自己也陡然一变,成了他的“师兄”。
宋迎不由得揉了揉他的头。
“嗨呀,师兄!我头发都乱啦!”
宋迎但笑不语。
拍卖很快继续,司仪开始展示今天的最后一件卖品。
结果大失所望,并不是灵梭,而是一位已故琴师的琴。
吉光阁历年的的拍卖会历时一个月,每隔七天举行一次,拍卖单上只列出一些吸人眼球的部分卖品,所以灵梭到底是不是真的会出现在拍卖会上,除了吉光阁内部没人知道。
这个消息也是最近才传开的,最开始从哪儿传起来的并不清楚,宋迎只知道灵梭似乎关乎整个道门,不管是名门正统还是乡野小派,都对它趋之若鹜,哪怕只是个谣传,也会有一群人争先恐后想要夺得先机。
灵梭没出现,方应觉当即就带着弟子们回客栈休息,等待下一次拍卖。
宋迎没有跟着回去,因为谢还还没走,并且参与了那张琴的竞拍。
不过他大概是临时起意的,只叫了两次价就算了,最后那琴被地字七号的金主给拍下了。
会场里的人渐渐散去,有人兴致阑珊,有人满载而归,今天只是拍卖会第一天,就发生了两件可供茶余饭后大肆谈论的大事,那些来看热闹算是没白来,至少出去有的炫耀了。
人都散了,宋迎也起身离开。
他还是有点不死心,所以出了吉光阁后,宋迎就打听了一下,去了海市最大的木材市场,打算买块木头做剑匣。
要做的比谢还那个还要精致才行。
逛了大半圈,宋迎终于看中一块品相不错的灵木,售价十颗金珠。可是他身上的钱不过几百银珠,想买这个,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无奈,宋迎两手空空回到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