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终是一条线索,他把发带小心收好,飞下屋顶,整个人晕了晕,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
他缓缓调息,暗道,看来这身体要尽快适应灵脉,否则下次再这么用,难保不会出差池。
在台阶上休息片刻,感觉差不多了,宋迎便起身去找徐文引和徐凤林他们。
谁料刚走出宗主府,就见徐凤林一手提剑,眼中带泪,怒冲冲道:“人呢!我要杀了他!”
☆、一宗之主
宋迎被他推到一旁,眼前再度一黑,幸而有人扶了他一把,回头一看,是第三峰的长老柳轻照。
“敬之,宗主在方应觉那里,快去找他,凤林交给我。”
这是凤麟宗唯一一个女长老,性格泼辣,心直口快,与六峰长老祁振共结连理,先前一直在休养待产,如今刚出月内,宋迎担心她身体,道:“我来照顾凤林,师公你快回去休息!”
柳轻照道:“要你去你就去,少废话!”
这时,凄凄钟声突然回荡在小青山上空。
这是宗里有人快不行的时候才会用到的钟声。
说着把宋迎一推:“宗主快不行了,他必有话交代你,我带着凤林稍后便到,快去!”
宋迎匆匆跑去方应觉的府邸。
一路上他脑子都是空白的,沿途皆是闻声聚集的弟子们,个个脸上一片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迎也不知道怎么短短一会儿,徐文引就不行了,那黑斗笠分明没有伤到他。
直到他踏入方应觉府邸,花草正盛的庭院里,徐文引脸色铁青嘴唇发紫躺在地上,方应觉正在为他行针。
其余各个峰的长老都来了,皆神色凝重。
“方长老,宗主他……”
方应觉微微摇头:“这毒无解,已经入腹两刻钟有余,救不回了。”
入腹?
宋迎瞬间明白过来,茶水有毒!这黑斗笠一开始就想杀人灭口了!
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来报:“各位峰主长老,不好了!山门外有一批修士集结,还带了道盟来使,说是化尸池一案与凤麟宗有牵扯,要我们给个说法!”
“什么?”
祁振道:“化尸池与凤麟有何关系!我去会会他们!”
门外,柳轻照拉着徐凤林回来了,道:“你去什么去!还嫌麻烦不够多!凤林,你把刚才听到看到的说一说。”
徐凤林跪在徐文引面前泣不成声。
宋迎道:“师公,还是我说吧。”
于是便在众人面前把方才书房中所见所闻说了,众人这才知道徐文引忽然中毒的原因,听及千灯坞一事,又一阵哗然。
方应觉给徐文引下了针,最为镇静,道:“来了多少人?几个来使?”
守门人道:“大概两百左右,来使只有一个,但带了两个随从。”
“可有凤麟友宗?六大宗门呢?”
“没有,看着面生,大概都是些中小宗门。”
方应觉略一思索:“祁振,轻照,你们先带着人过去,把道盟来使请来,其他人务必拦在山门外。”
“好。”
未几,徐文引悠悠转醒,被抬进了大厅,道盟来使也施施然而来。
三人皆是女子,身姿婀娜,戴着面纱,由柳轻照引着。为首的一袭黄衫,气度不凡,进来朝众人施了礼。
一开口,声音清丽温婉:“小女裴令仪,道盟来使,奉命前来调查千灯坞化尸池一案。”
说着走到徐文引面前,“徐宗主中毒一事柳峰主已经告知我,深感悲切。只是眼下情势所迫,还望徐宗主尽量将真相告知于我,我必一一上报道盟。”
徐文引自知时日无多,只是紧紧握着徐凤林的手,在他脸颊边拂了拂:“别哭了。”
徐凤林死死咬着嘴唇:“……爹。”
“趁着还有几口气,我把后事交代清楚。”
他没理会裴令仪,径自看向厅里众人:“宗主之位,传给方应觉,谁有异议?”
众人齐齐跪地:“遵宗主之命。”
大厅只剩裴令仪三人站着,她有些不悦,道:“徐宗主,眼前凤麟宗被仙门百家围堵,你还是先把化尸池一事说清楚吧。”
“应觉,除了宗主之位,还有一事要托付给你。”
方应觉:“凤林我会视如己出地抚养他,你放心。”
“爹……”徐凤林哭得不能自已。
“还是你知我。凤林,以后方师叔就是你的义父,我死了,你要把他当做生父孝顺,懂吗。”
徐凤林连连点头:“我知道……爹,你不要离开我……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文引摸了摸他的额头:“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往前看,以后,你可以跟着义父学剑了。”
徐凤林泪痕满面,愣怔道:“爹,你不是这辈子都不让我学剑吗。”
“那黑衣人说你命中带煞,一生不能碰刀剑,所以我才只许你旁听,不许你练。如今他面目暴露,有些话自然不能再信。学好剑,你也可以自保,只是父亲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九泉之下,愧见你亡母。”
徐凤林哭着摇头:“你是最好的爹爹……娘不会怪你的……”
“徐宗主——”
徐文引用一种犀利而审视的目光看向了裴令仪:“化尸池一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凤麟宗无关。”
“宗主!”
“爹!”
徐文引微微抬手:“都不必多说。”
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他是为了徐凤林,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多说。
裴令仪神色一松,道:“与凤麟宗有没有关系,还需再查,既然徐宗主承认了,就劳烦跟我们道盟走一趟吧。”
道盟作为仙门共主,有审判重罪者的义务,裴令仪这话,显然是要带徐文引回道盟进行审判。
“走?裴姑娘眼睛是不是不太好使,宗主他身中剧毒,怎么跟你走?当然若是裴姑娘有这毒的解药,那就另当别论。”
裴令仪笑了一下:“柳峰主说笑,我又不是那下毒的人,怎么可能有解药,只不过依章程办事,也是身不由己。”
柳轻照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祁振在旁边给她顺气,碍于人多,也没多说。
大厅一时间陷入了僵持,只剩徐凤林的哭声。
“我有些私话,要跟方真师说说,裴姑娘可否回避。”
裴令仪正愁没台阶下,莞尔道:“自然可以。”
她便领着两个随从女使出去了。
宋迎站在原地默默沉思,恍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满含恶毒笑意的眼睛。
那是跟在裴令仪身后的其中一个女使,带着面纱,眉眼弯弯,和宋迎视线对上后,就立刻转过头去,趾高气昂地走了。
不知为何,宋迎总觉得那眼神熟悉得很,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忽听见徐文引叫他:“敬之,过来。”
“师尊。”宋迎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师尊有什么吩咐弟子,弟子一定不负所托。”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就跟着应觉吧。”
“是,师尊。”
顿了顿,徐文引认真打量着他,道:“我见你与那黑斗笠缠斗,剑招似乎是嫡系一脉。”
“不瞒师尊,先前孽徒私自离开宗祠,在外面有了一段奇遇,遇见了岁千秋。那时他已时日无多,又不想剑宗一脉失传断绝,见弟子根骨尚可,又是凤麟弟子,遂把灵脉修为给了我,还传授了剑宗嫡系的剑法秘术。”
“原来如此。”徐文引喃喃思索着,“那他现在……”
“人已故去,弟子按照遗嘱,将他安葬在了望月台。”
“望月台,这也是他的归处了。当年楚丘一事,那些仙门无端害其自杀,被岁千秋追杀了这么多年,因果孽报,终有个了结了。”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徐文引瞧着心情大好,他拍了拍徐凤林的肩膀:“凤林,父亲的书房左边第二个柜子上有个盒子,你帮我拿来吧。”
“爹……”徐凤林不太情愿,“我要陪着你。”
“听话,那是留给你的东西,万一到时被不知道的当旧物扔掉了,你就拿不到了,快去。”
“好。爹爹等着,我去去就来。”徐凤林只好风一样跑出去了。
他走了,徐文引才猛的抓住了方应觉的手,咳出一口紫黑色的血,道:“应觉,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另外,我书房南面墙边的铜人灯台里有暗格,里面有我和那黑斗笠之间往来书信,和一些线索,我死了,不管凤林有没有事,你务必守住凤麟宗,查出黑斗笠的身份。”
方应觉沉声道:“你放心。”
徐文引松了口气,人立刻像浮萍一般软了下来,“剑宗嫡系也交给你了敬之。”
“师尊放心。”
“至于葬礼,一切从简,也不必葬入宗陵,我无颜面见历代宗师。别的也没什么可嘱托的了……”
他张了张嘴,“唯有凤林,既不能舍下,又愧对于他……一转眼,他都十六岁了……”
徐文引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过了片刻,彻底没了声息。
徐凤林抱着那个盒子匆匆回来的时候,大厅里只余一片哭声。
他仿佛知道什么,手里的盒子蓦地掉落:“爹!爹——”
宋迎抹了把眼角,回头看见徐凤林疯了一般狂奔过来。
迎着光,那本就老旧的盒子不堪摔,里面的东西纷纷掉落出来——
一把磨损泛黄的纸剑,几个红色的护身符,两对幼儿时候戴的银镯,长命锁,小饭勺,小毛笔,还有字迹歪歪扭扭的一沓沓练字本等等……
都是徐凤林小时候的东西。
☆、剪灯夜话
按照遗嘱,徐文引的丧事一切从简,因化尸池一案,方应觉并没有请任何宗门来参加。
道盟那边,裴令仪回去复命,尚未有答复,倒是那些聚集上来的小宗门,赖在山门外不走了,一边喊着请道盟彻查凤麟宗,一边要求凤麟宗让出剑宗之名,整个仙门重新选举。
方应觉忙得不可开交,宋迎就给他打下手,顺便还要照顾徐凤林,几日下来,也身心疲惫。
这晚,他刚刚躺下,吹灭了床头灯火,转眼窗棂被人推开,一个黑影翻身而入。宋迎当即召剑:“谁!”
肩头被人一按,那人在黑暗之中笑了一声:“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流氓语气,宋迎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谢还懒懒坐到床边:“凤麟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那些宗门也真是可爱,居然在山门外扎起帐篷架起锅炉,打算不走了。”
宋迎道:“别理他们。”
“化尸池真是徐文引干的?”
“你信?”
“当然不信,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宋迎叹了口气,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我和方师叔看过了宗主书房暗格里留的东西,一个账本,记录着他每次给黑斗笠送去的人数,时间,还有一个本子,记录着每次黑斗笠来见他时的言行举止,最后,宗主得到一个推断。”
“那个黑斗笠不是活人,而是活傀儡,他背后另有其人。”
这也就能明白,为什么当时在岁千秋的记忆境里,岁千秋没有听到他呼吸声的原因了。
因为活傀儡都是用死人做成的。
而且吉光阁大火那次,黑斗笠和岁千秋抢夺灵梭,谢还在楼下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也能佐证。
“活傀儡?”谢还啧了一声,“有意思了,这不是早就失传的禁术吗。”
宋迎微微摇头:“未必已经失传。一些几百年的老宗门的藏书里也许就有,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活傀儡术,顾名思义,是将死人制成傀儡,供主人驱策之用,“活”字的意思就在,这种傀儡活动自如,只要主人下达命令,他就能自主完成,不像死傀儡术那般需要主人全程操控。
除了没有感情和不能言语,活傀儡与生前并无区别,甚至可以与活人一样做出反应,进行思考。
正是因为如此,活傀儡术才被列为禁术,而死傀儡术则保留了下来。
宋迎:“活傀儡不能言语,所以那黑斗笠说的话并不是他说的,而是他背后的操纵者借助传音术说的。”
谢还:“徐文引可真够老奸巨猾的。”
宋迎也深以为然,只是他不太同意谢还的用词罢了。
那操纵者既能得到活傀儡这样的禁术,又于易卦一道有所涉猎,且能看出剑宗嫡系的招数,来路岂能简单。
这样的人在仙门,要么是隐姓埋名窥世已久的高手,要么就是为高权重的宗主真师一类。
前者难辨,后者却好说,徐文引作为凤麟宗宗主,又在道盟任职,接触的人都是各大宗门里的人中龙凤,若按照这黑斗笠平日的言行风格,一一排查下来,也未必会没有收获。
只是可惜,他还没能找出更多线索,人就走了。
宋迎道:“关于活傀儡术,你知道多少?”
他生前对禁术毫无涉猎,只听说过一些皮毛,谢还既然修魔,说不定知道的比他多一些。
“小师弟,活傀儡术这种邪路子是邪修的看家本领,我一个魔修哪知道这些。”
“邪修?这么说,那操控者是个邪修?”
“嗯。”
“可是邪修不是早就被赶到海外几百年了么,大陆上竟还有。”
“天真。邪修天生邪骨,心术不正,易起邪心。但厉害就厉害在,邪修除了修炼法门不同,其他地方和道修毫无差异。他们只要伪装伪装,压制一下邪性,从海外回来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