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前面带着路,一路上时不时的跟贺知舟搭着话。
莫名的就让贺知舟感到自己现在似乎正在面临见家长这么一个步骤。
他晃了晃脑袋,把不切实际的想法给丢出脑外。
哪里会是见家长呢!
宿臻根本就没有把他的存在告知过家人,别说家长了,他连宿臻的朋友都还没有见过呢!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不免就低沉了下去。
可在明面上,他还得打起精神来回答二爷爷的各种问题才行。
宿臻和小姑娘一起待在厨房边的小屋里,恍惚间竟是通过道侣契约感知到了贺知舟那一瞬间的情绪低落。
他的手按在了心口上,贺知舟他明明只是去跟贺知亦交代了一些事情,怎么忽然就变得情绪低落了,会是什么样的事情,竟然会让贺知舟的情绪发生那样大的波动,甚至让那种酸涩的感觉第一时间被他感知到。
当然。
宿臻就算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猜到某人是在吃醋而已。
那边的二爷爷与贺知舟聊得挺开心的。
不知不觉间就把贺知舟的家里情况都问了个遍,偏偏平时还很警醒的贺知舟,这会儿一点反侦查的能力都没有,浑浑噩噩的,二爷爷不管问了些什么,他都是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清楚楚。
小村庄的占地面积不算大。
刚才贺知舟就只是花了很短的时间就从村口绕到了二爷爷除草的田地去,现在从田地走回二爷爷的家,也没用上多长的时间。
二爷爷伸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拿出钥匙把自己的门打开了,顺手把贴在门上的纸条也给揭了下来。
进了屋,他先让贺知舟在堂屋里坐着稍微等那么一会儿。
宿臻家里的那串钥匙被他收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安全性很有保障,就是仍然需要一点时间来找他而已。
贺知舟坐在堂屋的长凳上,视线落在了堂屋的那副中堂上面,左下角的落款里有宿臻的名字,看来这副中堂是宿臻他们家送给二爷爷的。
在贺知舟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二爷爷先是去厨房打了点水,洗了个手。
接着就是到屋里头去翻东西了。
其实呀!
钥匙这种东西,二爷爷肯定是不会乱放的,他一直是把钥匙放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伸手一摸就能摸到它,不过二爷爷要找的可不止是钥匙,自然就要多花上一些时间了。
“那个知舟啊!你先过来,我再问你点事儿。”
二爷爷的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另一只手正朝着贺知舟招手。
贺知舟闻声看向站在门框边的老人家,听话的站起了身,朝着老人家走去,然后停在了两三步远的地方,听着老人家的吩咐。
“你现在是在跟我们家的阿臻谈对象吧!”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贺知舟完全想不到二爷爷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冬日宴(十三)
是他表现的很明显吗?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缘故,为什么二爷爷忽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大概是贺知舟惊讶的情绪太过外露,二爷爷笑了笑。
“其实这也只是老头子自己的瞎猜瞎想,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是和不是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二爷爷实际上还是叹了好长的一口气,在贺知舟僵硬着身体点了点脑袋之后,他的情绪才变得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人世间讲究的事情有许多,自古以来人们口中的夫妻指的都是一男一***阳调和,而男人与男人在一起,那就是有违天道的。
时间过得越久,人们的思想就越发的脱离早先的懵懂无知,不会再将男男相恋当成精神病,不正常,虽然开国之初的时候,同性恋是种精神病的说法还被写进了法条之中,但在之后,那样的法条也被删改了,而且前两年,他们国家还通过了同性婚姻法,也算是为同性恋人出声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这世上也还是有人讨厌着同性恋的。
这也无可厚非。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只要不曾伤害到别人,那么个人的喜好又与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彼此是亲人,也没有哪条法律会规定一个人必须按照另一个人的想法做着别人希望他去做的事情。
老人将背到身后去的手伸了出来,手心里放了一个红包,他把红包递给了贺知舟。
“以后阿臻这孩子就要交给你照顾啦!自从他爷爷走了以后,他和他父母那边的关系就越来越生疏了,上次清明节他爸爸回来上坟还还提到了他,说是阿臻出去了好几个月,别说给家里打电话了,连个短信都没有,就跟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贺知舟接下了那个红包,嘴上想要帮宿臻辩解。
他也不是有意不和家人联系的,实在是他们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情太多,可以说是时时刻刻都在绷紧着神经,根本就没有可以放松的时刻,稍微掉以轻心,就有失去性命的危险,在那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分得出心思去和家里人联系。
然而那些话都是不能和老人说的。
对老人的说法,贺知舟只能以沉默应对。
屋外的夕阳在院子里落下千奇百怪的阴影,无法凭借影子的形状分辨出原主的模样,就好像人们无法凭借只言片语而确定一个人的全部。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更喜欢以偏概全。
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至于事实是否有所偏差,他们都是在所不问。
和宿臻有关的事情,如果放开了说的话,老人还能说上许许多多,他看着贺知舟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对宿臻露出不满,甚至还有些想要为宿臻鸣不平,这样就好。
他已经是一把老骨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去见阎王,能为那孩子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多了。
希望不会愧对了老三的嘱托。
贺知舟知道有的事情不能告诉眼前的老人,但他还是为宿臻抱不平:“阿臻他只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并不是有意不和他们联系的。”
虽然明知道这种话听上去很像是推脱之言,但他是不可能什么都不说的。
老人听到他这话只是笑了笑,然后又跟他说起了宿臻的爷爷。
时间还要拉回到几年前。
那时候宿爷爷还在世,宿臻才刚刚高考结束。
也是在那个时候,宿爷爷第一次知道自家大孙子不喜欢女人。
事情的起因其实也挺简单的,宿臻在学校里的人缘不算好,也不算差,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他们班上的人都聚到了一起,一半人去了酒吧喝酒,另一半人去了KTV唱歌,宿臻在后面那一拨人了。
本来唱完歌以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但是他们从KTV离开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十一二点钟了。
班上的同学都觉得让女同学自己回家,不太安全,就商量着让男生把女生们给送回家。
宿臻和另外一个男同学负责送另外五个女生回家,送到最后一个女生的时候,刚好那个女生的家长在门口等着他们,也许他是心情不好,也许是有其他的缘故,反正他那个时候说话挺难听的,无非就是恶劣猜想那个女生和宿臻还有那个男生之间的关系,话说的挺脏的,一点也不像是个父亲会说出来的话。
刚好宿臻那天在KTV里喝了些酒,有点上头。
他当时说了些什么话,其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反正第二天之后,他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的传言就流传出去了。
而学校里有个老师是宿臻他们家拐着弯的亲戚,宿爷爷打电话去问老师高考志愿应该怎么填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流言。
因为是流言,所以宿爷爷一开始是没当回事儿的,只是在和宿臻闲聊的时候,随口问了两句。
然后宿臻就自己承认了。
当时宿爷爷是表现的很淡定,仿佛宿臻就算是喜欢上一条狗,他都会支持到底。
但实际上吧!
第二天,他就拎着酒瓶找上了二爷爷。
差点没愁白了头。
“阿臻喜欢的人是男是女,老三其实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子呀!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还要多,人生那么长,该见识的东西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已经见识过了,可就是因为见识过了,才会更加的为你们这些孩子担心。”
二爷爷走到壁橱边,从那儿拎起水瓶晃了晃,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瓶里应该还有半瓶水的,晃动间的水瓶发出流水的声音,他看向跟在他身后的贺知舟,也给贺知舟倒了一杯水。
水杯被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他们两个也在椅子上落座。
谈话仍然还需要一段时间,也不好让人陪着他一直站着不动弹。
桌上的两杯都是白开水,老人家并没有在里面放茶叶,壁橱上确实是有好茶叶的,拿出来泡茶招待客人也是足够的,但他没有用。
说话的时间不需要太过漫长,一杯水的功夫就已经足够。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冬日宴(十四)
“如今的世道已经发生了变化,两个男人在一起谈对象,走在大街上也能光明正大的,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仍然还有许多人抱着老旧的思想,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是变态,是有病的。他们或许会在表面上对你们言笑晏晏,背地里却会狠狠的捅刀,面对那样的人,你们初时或许还能忍受,可当那样的人多了起来,你们的想法又会不会发生变化呢?”
二爷爷后面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说,贺知舟心里已经出现一丝明悟。
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老人此刻的脸色,又低头看向摆在他两手之间的那杯白开水,他大概已经知道老人要和他说的话了。
同样的一件事情在不同的眼中,所代表的含义也是有所不同的。
老人家准备说的东西,贺知舟是不会把那种东西放在心上的,否则也不会在二爷爷多次暗示之后才猜测出他的用意。
见贺知舟不接话,二爷爷脸上的老态变得更加的明显了,他自个儿家的孩子可没有老三家的几个孩子那样多事,简直就是让人愁白了头,怪不得老三到死也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大孙子,要搁他,他也得愁。
这话说的好像他现在就不用愁似的。
二爷爷盯着贺知舟的眼睛,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指节触及实木的声音在堂屋之中尤为引人注目:“你们年轻人的感情就像是燃烧的一团火焰,看上去颜色亮丽,引人注目,可是燃烧的火总会有熄灭的一天,等到你们相处的久了,感情不再像现在这么热烈,到时候再遇到那些在你们面前诋毁你们的人,你们还能坚定的不被他们影响到吗?”
老人的追问不停,干脆把桌上的那个红色水瓶给挪到了一边,那是他刚才倒水的时候,随手放在了桌上的水瓶。
“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你会怎么做呢?”
能做到不伤害宿臻么?
老人心里很是担忧,他从来没有想过,宿臻会找这么一个对象。
并不是说贺知舟不好,相反,贺知舟在他这边得到的评分还是很高的,家庭环境好,本身的能力也很不错,就目前而言,对宿臻也是一心一意,像是全身心的投入与宿臻的这段感情之中似的。
如果不去管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只注重当下的,那似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是只顾及当下的行为是年轻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像二爷爷这样的长辈,眼光当然要放的更加长远一些,不说从生到死,至少也得考虑到宿臻跟贺知舟的晚年生活吧!
他们家的宿臻因着小时候的经历,是打定主意不会养小孩的。
自己的小孩都不愿意去养,更不用说是去领养别人家的小孩了。
一想到这一点,二爷爷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变得更痛了。
现代社会发展的越来越好,就算没有养儿防老,只要他们年轻的时候能多存一些钱,年老以后也还能给自己请看护,或者把自己送进养老院的,只是不知道贺知舟是何种想法,他会不会跟宿臻有着截然相反的想法。
比如说想要一个与自己血脉相牵的孩子之类的。
倘若这些事情没有在一开始就商量好,等到将来问题一股脑儿的全都爆发出来,那才叫真的好看了呢!
再次被问及的贺知舟不再推脱,也不能再推脱下去,否则他担心老人会不会觉得他的态度不好,而在宿臻面前说他的坏话,虽然知道就算他说坏话,宿臻大概率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是如果能得到长辈的祝福,那又为什么要将这祝福拒之门外呢?
贺知舟:“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阿臻对我来说是唯一的珍宝,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得上他。”
二爷爷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盯着贺知舟看。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低声说:“年轻人总是喜欢做下很多的承诺,却从来不会管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实现那些承诺。”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低的贺知舟都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二爷爷:“花言巧语谁都会说,那些个东西也不用在我面前多说,你还是要想办法在我面前证明你的真心,让我有理由把阿臻交给你才行。”
那么如果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真心呢?
贺知舟心中莫名的多出了一个疑问。
他看着二爷爷脸上的神色已经变成了似笑非笑,便很果断的将疑问咽回了肚子里,他想他暂时还是承受不了那个问题的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