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不禁起了点愤慨,于是道:“是啊,断了两根骨头而已,他以前可是中了三枪还能开着装甲车追出去十里地的,这点伤算什么!”
反正看样子贺隅的身份在这个omega面前也暴露得差不多了,他再多说两句也没什么。
周暮时打着点滴的手指用力蜷了蜷,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当助理觉得房里的空气越来越冷时,对方终于开了口,话题却陡然一转:“虞家人是怎么知道他的行程的?”
助理愣了愣,接着拧起了眉:“暂时还没查到消息来源,但按理来说不可能,长官的终端设了最高权限,知道计划的都是自己人,绝没有泄露机密的机会。”
周暮时垂下眼,敲了敲指尖:“我知道了。”
“去盯着程还青,详细查一查他最近的动向。”
助理没顾得上在意omega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下意识拿出了向上司汇报工作的态度:“已经在查了,暂时没发现可疑之处,您的意思是……”
“这次会面只有两方人知情,除了我们之外,就是姓刘的和他身边的人,程还青这个人治政本事不怎么样,安插眼线倒是一把好手。”
“况且,”周暮时补充道,“这场慈善宴背后的主办方之一,是程家控股的产业。”
助理听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讶:“我们之前排查过宴会主办方的资本背景,没发现这层关系,您是哪里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周暮时淡淡道,“因为公司是我卖给他的。”
“……”,助理道,“我马上去查。”
他转过身悄悄松了口气,正要赶紧溜走,就听身后人突然道:“还有……贺隅是怎么找到我的?”
助理浑身一僵。
“定位器吗?”
他背对着门内一动不动,僵硬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周暮时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
**
是夜。
贺隅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间或意识苏醒过短短几次,隐约听到了一些周遭的声音,但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又陷进了昏睡里。
他受的伤尽管不危及性命,但也非常人能经受得住,在刚刚从深度麻醉里醒来之后又出了这样的意外,恢复则更是艰难。
贺隅讨厌不受控制的感觉,当他在岌岌可危的废墟下紧搂住怀里的周暮时的时候,心里并无任何恐惧,只觉安稳从容,而当现下躺在安全的病房里,得到了妥帖治疗时,却因无力支配身体而焦躁不安。
这种躁动的情绪涌动在心头,成了潜意识里的阴翳,越是浓重,就越是拽着他往深渊里下沉,醒不过来。
有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在脸上拂过,薄薄的凉,贺隅动了动眼皮,听见黑暗里传来的细微声响,是床畔微微下陷的痕迹。
掺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多了一丝特别的气息,极其的熟悉,像镌刻在脑海里无数遍,光是嗅到的瞬间,他就能循着这根引线清晰地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来。
那气息越来越近了,在昏茫的黑暗里,带着另一道呼吸的温度朝他包裹而来。
贺隅动了动嘴唇,在梦境里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然后他的唇被堵上了。
压上来的重量轻得像一场幻觉,比体温更凉,却比夜晚的风热烫,他慢慢地松开齿关,像拈下一片飘进来的花瓣,含住了探进来的存在。
这是很轻,又很长久的一个吻。
没有什么声音,只有床头仪器的滴答轻响,和黑夜里静默而温柔的风。
最后,风停了,与他的舌头缠绕搅弄的东西退了出去,片刻后,唇角传来一丝细微刺痛。
他被咬了一口,不太重,像不小心扎进掌心的短刺,痛楚也是来之不易的宝贵优待。
躁动渐渐平息,贺隅在熟悉的味道里,彻底地沉睡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彼时他还顶着“虞渊”这个名字,虽然父母早亡,但作为虞家唯一名正言顺的长孙,依旧是当仁不让的未来掌事人,身体还算健朗的虞老爷子最器重他,而他那个私生子大伯,也尚未揭开虚伪面具,露出底下的阴暗野心。
那天是他的十九岁生日,偌大的别墅大厅里满是前来道贺的客人,衣香鬓影,金碧辉煌,还在桀骜年纪的虞小少爷最讨厌这样的场合,名贵的红酒和香槟都沉闷无趣,他什么也没喝,在主厅坐了一会,就避开人群躲进了吸烟室里。
虞渊没开灯,在黑暗的房间里开着终端打了两局战地模拟游戏,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侧旁传来“喀”一声响,走廊上的光照了进来。
他来时锁了一扇门,没注意到靠里还有一扇小门,注意力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吸引,一声枪响,游戏里的角色被敌方爆了头,game over。
虞渊关上终端,咬着烟看过去,一个瘦削的人影靠在门边,似乎没想到吸烟室里会有人,短暂的怔愣过后,回身飞快锁上了门。
光线太暗,虞渊只看清一双眼睛,里头闪着的光有些锋利,像切割过的玻璃,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那道影子就在眼前一晃,径直倒了下去。
他一惊,站起身,朝门边走了两步,突然听得一道声音响起:“别过来。”
是清透的少年嗓音,听起来冷冷的。
“你是谁?”他停下脚步,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只在黑暗里警惕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地倚墙坐在地上。
虞渊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让你别过来。”对方的声音陡得沉下来。
他不怕死地顶着不速之客刀锋一样的目光走到近前,蹲下身面对面地观察了一下面前人过于纤细的骨架,缓缓眯起眼睛。
“omega……”他道,语气有些轻佻,“发情了?”
“没有,”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毫无波动。
“那是被下药了?”
这次对方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什么药?”
“不是你想的那种,”少年道,“能请你先出去吗?”
措辞很礼貌,然而冰冷的语气却像是在说:“滚出去”。
“这里是我的地方。”
“那就请你离我远一点。”
“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自己走开?”虞渊对着软在地上的人道,“完全动不了吗?”
少年眼神一凛,虞渊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投射在自己脸上刺人的目光,他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我对未成年的小孩没兴趣。”
“我成年了。”对方纠正道。
“嗯……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少年皱起了眉,终于忍不住道:“滚开。”
话音刚落,房间另一头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面前的人气场顿时紧张起来,虞渊饶有兴致地隔着黑暗打量了一下那双眼睛的轮廓,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顶着背后的目光走到门边,拉开门,把外面站着的人一脚踹了出去。
再次回到少年面前时,他觉察到对方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变化,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惹上麻烦了?”
对方这次愿意开口了,但只回答了半个问题:“我姓周。”
固执又谨慎,甚至没有要打听虞渊身份的打算,好像只想跟这个奇怪的陌生Alpha划清距离。
虞渊于是又难能可贵地起了点兴趣,逗逗面前这个不知哪来的小omega似乎比无聊的生日宴本身有意思,于是他道:“我帮了你一个忙,没有什么答谢吗?”
“你要什么?”
“今天是我生日,送我个礼物吧。”
“我回去以后再送你。”
“这么说,”虞渊咬了咬烟嘴,“你要是今天回不去,那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少年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太吃亏了,我不如提前讨来,”虞渊朝少年漂亮的眼睛吐了个烟圈,压低声音道,“这里没有人,我可以直接把你标记了。”
“如果你想死的话。”
虞渊无视了少年的威胁,自顾自道:“我在普兰岛上有个庄园,把你偷走藏在那里,没人能找到——”
他突然间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朝脖子上刺来的匕首,反手一用力,把刀劈落在地,失去平衡的omega顿时无法控制地栽倒在他身上。
“开个玩笑而已,”虞渊扶住他,“怎么这么凶?”
距离一下子拉近,少年柔软的发蹭在下巴上,他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红酒香,夹着一丝无法忽视的甜味,掌心下的躯体因为Alpha的靠近猛地绷紧到极限,如果不是有药物作用,此时怕是已经一拳挥了过来。
虞渊放开他,后退两步到安全距离,揉了揉鼻尖打破沉默:“你喝的什么酒?味道怪怪的。”
Omega语气冷冽地回道:“你抽的烟味道也很怪。”
虞渊只当对方嘴上不饶人,并未深想,这时腕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宴会即将结束,他约了几个朋友晚上去射击场,有人已经发来了催促的消息。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另一侧,拉开了门,回头放缓了语气道:“在这里呆着吧,没人会进来。”
离开前,在门彻底合上的瞬间,里面的omega轻声道了句:“……谢谢。”
虞渊笑了笑,把半支烟随手扔进垃圾桶,走回到大厅时,突然想起刚才嗅见的那点酒香,于是停下脚步,从桌上顺了一杯,一饮而尽。
有点涩,甜味不够。
他品了品舌尖上的味道,解开领带走到门外,和等在那里的友人会合。
“你们先走吧,我叫个司机跟上。”
“今天不自己开车?对了,虞泉呢?”
虞渊不喜欢自己的车里有人,出门一向不带司机。
“喝了点酒,“他咂了下嘴,皱眉看了看通讯器,道,”你们先走,我一会带着他过去。”
其余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虞渊等了一会,堂兄却发来消息说自己醉得厉害站不起来,先回去休息了。
他嗤笑一声,拉开后座上了车。
……
当悬浮车冲出护栏坠落悬崖的那一刻,虞渊在剧烈的失重感里看见了死亡的阴影,随即座位上的的自动弹射装置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送出了车外。
他滚落到崖底,奄奄一息,意识模糊之际,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燃起冲天火光,烧红了半边天。
驾驶座上的弹射装置出了故障,司机被困在车内,被爆炸烧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残骸。
在那场意外刚过去的几年里,虞渊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惊醒,梦里的他坐在了那个本为他而设的位置上,在灾难来临之际被烈烈火舌吞噬,化为焦黑虚无。
又是很多年后,与死亡擦肩而过太多次,曾经的阴影渐渐在记忆里淡去,他偶尔再回想起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所有情绪仿佛都已经模糊成虚影,唯一留下的是一点淡淡的遗憾。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知道那个omega的名字。
没醒。
(再续前缘这种狗血梗我再写一百年都不会腻。
第三十二章
助理这段时间快忙疯了。
自从周虞二人在宴会厅那次遇险之后,两人便都负了伤,他一方面要将消息严密封锁住,一方面要暗中调查当日意外发生的全过程,除此之外,还要把上司原定的计划继续一丝不苟地进行下去,这几天在医院和大厦之间来回奔波,短短五天好像过去五年,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贺隅昏迷不醒,他只好暂时听从上司法定配偶的命令,周暮时倒是一直老神在在地呆在医院养伤,说实话,他伤得并不重,全身上下最值得一提也就是断了左手臂,之前骨折的腿也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助理实在不明白对方还有什么卧病在床的必要。
当然,这话他当着周暮时的面是不敢说的。
况且周暮时也并非完全做了甩手掌柜,只是把所有要经手的任务都分配给底下的人去做了,安排可谓有条不紊合理压榨,总之就是谁也没能闲着,让助理在埋头苦干之余对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omega产生了莫大的敬佩。
不愧是敢拿枪崩了自己老大的男人。
两人都请了假,贺隅那边有助理托关系兜着,而周暮时则不知怎么捏造出一张公派出境的文件光明正大地缺了委员会的席。关于那天慈善宴的局已经查清了,的确是虞家人求和不成,在二审之前意图破釜沉舟绝地反扑,而程还青则提供给了他们这个便利。助理想到那天跟着贺隅去监狱时与对方打的照面,或许就是在那天,虞家许诺给了这位秘书长什么东西,作为东山再起的代价,但抛开这些不谈,程还青对贺隅的杀心就足够成为他的动机。
可惜借刀杀人不成,现在这位刚上台没多久的秘书长恐怕要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
但让助理不解的是,周暮时不知是在顾虑什么,始终没急着动作。
明明事情查清楚了,证据也有了,以周暮时的谨慎作风,手里要是没事先捏着程还青的把柄,助理死都不信,要说是以德报怨手下留情,那就更加天方夜谭,在他看来,这个omega的记仇程度跟他上司一样一样的,程还青倘若不被搞死他都觉得奇怪。况且如果不趁现在先下手,等对方反应过来有所提防,那就更麻烦了。
可周暮时偏偏就是按兵不动,每天一本正经地坐在床上捧着本厚厚的大部头翻看,里头全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医学专业词汇,还是拉丁文,助理瞄过一眼,只看懂了“激素”“安全期”几个词,一头雾水。偶尔看见对方关起门来和医生严肃地谈论着什么,明明没受什么伤,每天的药却没断过,饶是如此,omega依旧在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苍白清隽的轮廓仿佛薄瓷,一碰就能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