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病房里很安静,助理刚刚出去处理工作了,贺隅坐在床上,一边等着麻药劲过去,一边把资料文件慢慢装回箱子里。
合上夹层时,他的手突然一顿。
银色手铐和黑色枪套的中间,夹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鲜红的,是一片玫瑰花瓣。
贺隅想起,自己把这个手提箱放在书桌角落,而旁边就紧靠着一个插着红玫瑰的瓷瓶。
或许是打开的时候不慎落进去的。
可他明明从没有在书房开过箱子。
助理挂了通讯器,打着哈欠走进病房时,就看见贺隅低头对着面前的箱子发着呆。
他不禁有点担心,自己上司会不会被一枪打傻了。
“长官?”
贺隅抬起头,突然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半,”助理回答,“原定有个慈善宴要去,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发了道歉函去解释。”
说着,助理又皱起眉:“刚才有线报发来,宴会厅内部有虞家人的可疑形迹,不知道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你不去也好,省得再出事。”
话音刚落,贺隅先是沉默了一会,接着把目光转到一旁的手提箱上,突然间脸色一变。
“查一下周暮时的定位。”
助理一愣,下意识照做,片刻后表情也古怪了起来:“在……中央宴会厅。”
话没说完,床上的男人就掀开被子跳了下来。
“长官!”
贺隅肌肉还处在麻痹状态尚未完全恢复,肢体不甚协调,跌跌撞撞地冲到门边,推开上前来扶他的助理,眼神沉得可怕,道:“调车来,现在。”
**
周暮时晃了晃红酒杯,看见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桌对面坐着的beta男人,就是姓刘的副秘书长,两人打了半小时的机锋,彼此间差不多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都没把话说得太满。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更谨慎些,周暮时在过往的合作中对对方的性格有充分了解,此人家世不输给程还青,甚至在政界的经验和人脉要更丰富些,最大的缺点是优柔寡断。
不过是人就有野心,尤其是当机会朝他抛来橄榄枝的时候。
玻璃酒杯在半空轻轻碰撞的那一刻,周暮时此行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从包间出来,站在门口时,腕上的通讯器第三次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面不改色地按掉了,和面前的男人礼貌道别之后,执着手杖往走廊的另一头缓步离开。
没走几步,转过一个拐角,站在电梯门前时,通讯器的提示音锲而不舍地响了一个开头,又陡然静默了下来。
周暮时脚步一停。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通讯器左上角的信号在这里消失了。
……
宴会厅一层的电梯间里,一片死寂的安静,仿佛与一墙之隔外满厅的人声笑语牢牢隔绝开,连空气都是滞闷的,掩住了暗处的呼吸。
突然间,“叮”一声响划破了寂静,楼层指示灯从上而下亮了起来,在数字1上停下。
子弹悄无声息地上了膛。
紧接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在面前缓缓地打开了——
明亮的轿厢里空无一人,只一根闪着银光的手杖,慢慢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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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五楼是一个个单独的包厢,走廊回环曲折,空荡冷清,周暮时一边扶着墙往前走,一边找着断断续续的信号,给安保部门发去了消息。
现在的情况有些糟糕。
他能确定的是乘电梯下去一定是最危险的选择,楼道也很有可能布着埋伏,而姓刘的离开之后,底下盯梢的人没了顾虑,或许很快会上来。
哪里都不安全。
而他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腿脚又不方便,无异于一个人型活动靶。
周暮时来这里完全是临时起意,就算有人要对付他,也来不及设下埋伏,除非……
他想起了来时碰见虞敏,对方奇怪的脸色和眼神,不用思考就自然明了了其中的曲折。
太大意了,周暮时皱着眉想。
慈善宴会不允许保镖入内,安保措施也一向完善,却没想到虞家还有这个本事混进来。
他大概跟“虞”这个字犯冲。
正当他思考着撬开电子锁先躲进一间房的危险性会有多高,面前的走廊上突然走来一个侍应生打扮的青年。
周暮时慢慢停下了脚步。
此时此地,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简直是明晃晃写着“古怪”二字。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您的吗?”对方看见他,端着托盘迎了上来。
周暮时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靠近到两步以内,不动声色地捏住了袖口。
青年微微笑着,放在托盘下的手一点点抬了起来,走廊狭窄而安静,玻璃切割的墙面上反射着昏暗的灯光。
“嗤——”
一声轻响,利刃没入皮肉的声音。
周暮时泛白的指节还没松开,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侍应生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血从刀尖上滑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溅开,盖住了倒映出的高大人影。
“我是不是没来晚?”
Alpha熟悉的嗓音响起,周暮时看着面前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男人,眨了一下眼睛,缓缓放松了身体,“嗯”了一声。
贺隅把沾了血的短刀随意甩了甩,收进怀里,抬起另一手要搂他过来,问:“吓到了吗?”
周暮时让了让身体,道:“没有。”
贺隅笑了,正要说话,却突然间察觉到什么,低下头一看。
Omega雪白的衬衫袖口处,正探出了一截闪着电光的三棱军刺,看起来凶厉无比。
周暮时脸上没什么表情,镇定地关上了电源按钮。
“……”,贺隅挑起眉道,“你哪来的管制军械?”
“买的。”
“这东西太危险,”贺隅冲他伸出手来,隔着袖子握住了刃尖,慢慢抽了出来,“给我,你用这个。”
周暮时低下头,看着被塞到掌心里的黑色手枪,抬眼看向面前的Alpha。
“你用得很好,应该不用我教了。”
周暮时微微一哂,把枪收进了口袋里。
白色的合金门后,是空荡荡的楼道。
“就这样下去?”周暮时问。
“你想乘电梯也可以,只是比较麻烦,”贺隅看了看他的腿,“我抱你?”
“不用,”周暮时拒绝,“你确定这里没人?”
“原本有,现在干净了,毕竟我就是从这里上来的。”
“那走吧。”
五层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在逃生的时刻显得比平时要漫长得多,更何况周暮时走得慢。
贺隅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毫无身陷埋伏的危机感,与腿脚不便的他保持步调一致,一阶一阶地走过只有两个人的空间。
他说的对,这里真的很干净,除了墙面上偶尔出现的干涸血迹,和拐角处一动不动的陌生人躯体,淡淡血腥气中夹着Alpha的信息素,昭示着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短暂械斗,结局是单方面的胜利。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彼此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走到三楼时,周暮时突然停下脚步,开了口:“你……”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话音刚落,两人的表情同时一变。
安静的楼道里落针可闻,片刻后,水泥崩裂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周暮时眼前一花,还没做出反应就被Alpha腾空抱了起来,飞快往楼底冲去。
细微断裂声连绵成一片轰隆巨响,伴随着下落的墙皮石块追逐而来,身后的楼道顷刻间塌陷,眨眼成了可怖的断壁残垣。
周暮时感觉到有沙砾落进了脖颈间,额头被掉下的石头划出血痕,四周的墙壁似乎都在强烈震动,仿佛一场末日,但一切都没耳畔贺隅的心跳来得更响。
Alpha几乎是在不顾一切地跑向楼梯尽头,紧箍着他肩背的手臂宛如烙铁,周暮时透过对方的肩膀看见背后骤然间掉下的巨大石柱,一声惊叫卡在咽喉,指尖掐破了掌心。
贺隅身形一晃,踩着尚未断裂的扶手一跃而起,在轰然坠落的废墟里抱着他滚进了楼梯底下。
然后是被残垣封锁住的空气与黑暗。
周遭一阵剧烈摇晃,崩塌声过了许久才逐渐归于平寂,周暮时眼前黑了片刻,从眩晕里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努力眨了眨眼睛,只看清了Alpha近在咫尺的脖颈。
他一只手被锢在对方怀里,另一只手则被不知什么东西压住了,只得低下头用唇贴在贺隅颈侧,感受到温热脉搏的瞬间,闭上眼慢慢松了一口气。
挡在身前的人一动不动,周暮时什么也看不清,努力仰起头,唤了一声:“贺隅?虞渊?”
没有声音。
他心里微微一沉,又撞了撞对方的下巴,依旧得不到回应。
周暮时一点一点,把被锢住的手抽了出来,扬起对着贺隅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清脆声响过后,一道沙哑的男声在耳畔响起:“疼……”
“疼就别睡,”周暮时的语气听起来比平时更冷硬,“你受伤了吗?”
贺隅没回答,过了一阵才缓缓反问:“你呢?”
“没有。”
“嗯,”他说,“我也没有。”
周暮时不说话了。
额头上传来温软的触感,贺隅的唇在他眉心扫过,蹭到额角的伤口,低声道:“别皱眉头……疼不疼?”
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好像一字一句都很费力气似的。
周暮时感觉胸口一梗,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又睁了睁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身上的人又沉默了,这一次,很久没有再传来声音。
像是睡着了。
手心里一片湿黏,是血液。
不是他的。
周暮时再次低下头,嘴唇微颤地贴住贺隅的脖颈,从微弱的跳动里汲取着安全感,他睁着眼,从废墟缝隙里却看不见光,半响,张嘴在对方颈上用力咬了一口。
贺隅终于动了一下,被疼痛刺激得醒了过来,他似乎无力地笑了一声:“这么凶……”
“贺隅,别睡,说话。”
“嗯……说什么?”
“什么都行。”
男人又沉默了,沉默到再次让他心慌,即将要开口再次催促时,才贴着他的耳廓,嘴唇微动,用微弱得几不可闻的气息道:“……我爱你。”
然后像是耗尽了力气,伏在他肩头彻底安静下去。
在Alpha残余的意识里,惟剩下脖颈上传来的深刻刺痛无比鲜明。那个高傲冷静的omega深深咬进他的脉搏里,像一只呜咽的困兽,在不见光的黑暗里无声悲鸣。
我发誓这真不是虐文。
真的。
真……的。
ps.上一章里水帖太多了,我有点慌……这章就不要水了吧,签到也可以升级的
第三十一章
耳畔是液体下落的滴答声,和通风口流动的空气,周暮时撑开眼皮的瞬间,一切声响都远去,被监测仪器的不断鸣叫取而代之。
有人循声推开门走了进来,站在床边低头查看,问:“您还好吗?”
他睁大眼睛,朦胧的视野慢慢清晰,看清了病房里熟悉的摆设,和面前医生的脸。
没有断瓦碎棱和头顶黑暗,手掌心里干燥而冰凉,温热粘腻的血液没留下痕迹。
一杯温水插着管子递到周暮时唇边,他喝了一口,湿润了干涩的嗓子,单手缓慢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看了眼另一只打了石膏的手臂,开口咳了一声,问:“断了?“
“是的,骨折情况不严重,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痊愈,“医生边说着边翻开手里的体检报告,推了推眼镜,”不过……“
周暮时抿了抿唇,打断他:“贺隅呢?“
医生一愣,道:“他在隔壁病房,暂时还没醒过来。“
“伤得怎么样?“
“断了三根肋骨,脏器轻微震伤,出血量有点大,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周暮时垂下眼,低声道,“没死就好。“
一口气松下来,他不禁有些眩晕,皱着眉揉了揉额头。
医生看了看他的脸色,眼神微变,拿起了手里的报告,“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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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推开病房门走进来时,心里略有几分奇怪的忐忑。
这份忐忑在看到周暮时冷若冰霜的脸时,就变得更加明显了,他谨慎地开口道:“周先生,您找我?“
周暮时放下手里的体检报告,抬头转向他,脸色因经历的一场意外而显得分外苍白,眼神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力,沉默了半响,开口问:“你从贺隅那里来?“
“……是。“
“他醒了吗?“
“还没有,“助理有点搞不清对方叫自己来的目的,挠了挠头,”要不……您自己去看看?就在隔壁,很近的。“
周暮时不说话,只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
助理背上汗毛直竖,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长……虞先生他虽然没醒,但是您不用担心,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谁料周暮时听罢,眼神更沉:“小伤?”
助理心道怎么回事?原来你还这么恨他?你老公没事你还不高兴了?我老大也太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