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上的宣纸被风吹起一角,未干的墨迹晕染开来,只有三个大字。
望保重。
写给谁,署名谁,都没有。
而这封信,终于没人再拦着,榻上的人一醒,就落在他的手里。
信拿在手里,锦鸾知道是谁所写,他的师父走了,他却觉得解脱。
不一会,信便成了团。
锦鸾心神不宁,许落给他讲些民间趣事也无用,只能收起书去皇后宫中。
夜里,锦鸾就去了皇后宫里,皇后请他过去用膳。
吃罢,锦鸾脑子里还是他师父的事,目光漂移到四周,却再也看不到他师父的影子。
“娘,师父他,到底是什么人?”
皇后看他憋了好几天,现下终于问出来,放了心,“你说芳顾啊,他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锦鸾问:“哪里奇怪?”
皇后笑了笑,“你看母后,如今头发都白了,可他一点都没变。”
锦鸾想了想,好像是啊,如今他都十五了,他的师父却还像小时候见到的那样。
“母后也不知道他的出处,可为了到你身边,他付出了很多。”
“他做过什么?”锦鸾端起手边的茶,心里有些紧张。
皇后脸色难堪了一下,毕竟不太光彩,“当年娘带你外出遇难,是芳顾救了娘和你,你当时受了惊吓,后来便忘了。”
“后宫之中不得有外男,你师父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应当猜到他是以什么身份。”
手中的杯子倏地掉落,空杯掉在地上的声音有些刺耳,颤抖的手泄露了锦鸾复杂的心境。
后宫里唯一名正言顺的男人,只有太监。
他的师父,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他,为什么宁愿毁容也不给他看一眼?
如果不是为了他,又为什么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宫里的太监多是生活所逼才进的宫,可他的师父,那么有本事的人,怎么会......
“娘,师父他究竟长什么样子?”锦鸾慌张的问。
也许他心里有猜测了,只是不敢信,那种害怕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皇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儿子,皱了眉,最后只是叹了气,“娘这里有你师父的画像,你等着,娘去找来。”
皇后起身,锦鸾也跟着起身。一声长叹之后,带着锦鸾去找。
画交到锦鸾的手里后,他的心沉静下来,恭敬的道了句孩儿告退,然后慢慢踱回太子宫。
宫人们迎上来,他摆摆手,打发他们下去,自己进了寝宫关了门。
锦鸾缓缓打开画像,那是一个白衣公子,面冠如玉。
然后他丢了那幅画像,浑身僵硬,心底的猜测成了真。
夜静谧良久,锦鸾弯腰捡起画像合上,借着烛火,烧了那副画。
之后锦鸾的生命中像是再没芳顾这个人般,照常去书房听学,换了个师父习武。
只是新师父教授的内容有时会让锦鸾皱眉。
一年后,锦国动乱,太子锦鸾与许落都披甲挂帅上了战场。
——————
引翩在去往锦国皇宫时,已经是天界天帝的身份。
如今的他比不得从前自由,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哪怕事情做完了,也不得擅自离开天宫。
但他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闲的时候就在天宫里走走。
这一日便是。
引翩走在道上几步,不一会,看到天兵将飞上天的祈福灯打落,央着仙侍拿去烧毁。
走一段,又碰到几盏祈福灯,跟着引翩荣升的小书童望着灯,嘀咕道:“这下界谁把祈福灯放天上来了?”
引翩轻笑,道:“是啊,下界的灯怎么会飞天上来呢......”
路过的仙侍听到天帝这话,赶紧过来献殷勤,“这祈福灯污了陛下的眼,小的这就把他们清理掉。”
引翩凝眸抬手,“不必,去找风神借点风,吹到酃风墟去吧。”
仙侍听令照办,一旁的小书童不理解了,“陛下,您这是为何啊?把这祈福灯吹到风神仙府去做什么?这些灯是给风神的吗?”
“啊......”引翩压不住嘴角,长喟一声,“这些是小风神写的。”
“小...风神?”小书童有点没听明白。
这风神还有下一任吗?芳顾仙官因犯了错被天尊和他家主子囚在酃风墟,没听说要放出来啊。
鸾陈少神不是已经...
小书童眸子瞪大,他懂了。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引翩的身影已经拉长了很远,小书童小跑跟过去。
引翩道:“上回月下老君说的那个相亲大会,你去和老君说一声,本帝准了。”
天界,终于明朗了。
话说,仙侍借了风神的风将祈福灯吹到了酃风墟,引起了酃风墟中人的不满,这些不满还都传到了芳顾耳朵里。
前些日子,芳顾被带入天罚宫,本该受天雷大刑,却被天尊与天帝合谋徇了私,一道手令囚禁在酃风墟。
说是囚禁,不过是不可出酃风墟的地界,在这里面,他的行动并未受限。
“这群凡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写这么多祈福灯做什么!”酃风墟弟子击落一盏祈福灯,埋怨道。
“是啊,还都是找师父的,真是有意思,凡人的师父能在天上不成!”一人附和道。
“这灯什么材质,怎么能飞到天上来?”
“没看出什么材质,就普通的纸和竹子啊,奇了怪了。”
偶然路过的芳顾听到这么一段,立马走了过去,酃风墟的人注意到他,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到了命令,“把祈福灯给我。”
芳顾有些激动,如果...如果这些灯是锦鸾写上来的...
弟子将祈福灯递了过去,安静的站到一旁,打量着芳顾的神情。
灯盏的内壁上写着:师父,我赢了一战。
再一盏:师父,我不怕了。
师父,你究竟是什么人?
长灯夙愿,师父,你在何方?
这语气,这字迹都来自于同一人。芳顾神色一动,掐指计算,地上已经过去数年了。
当下顾不上这些灯了,芳顾一路飞奔而去,直直往下界走。
看守酃风墟结界的仙侍还没反应过来芳顾已经冲了出去。
风神不在,他们这算看守不利,有人提出上报云霄殿,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几个揍了。
脸上带着面具,白色身影落在了人间。
如今的锦国一片祥和,内乱外危经过太子殿下数年的征战,百年内,世间再无他国能动锦国分毫,国君国后含笑九泉;而太子,却把皇位传给了表兄许落。
芳顾凭着护身符的法术找到太子时,他正一袭青衣站在高崖上,俯瞰锦国的河山。
芳顾从身后来,太子听到脚步声,微微一笑,念道:“残风疏影暗流光,冷月晓梦何处藏?”
芳顾脚步停住,站立在原地,眼中噙着泪,哑声道:“贪得年岁几朝暮,无私无碍无念芳。”
“错了。”太子转身,慢慢走向芳顾,边走边道:“是尘世辗转八千日,顾为陈者芳为鸾。”
这张面容,是十分,与记忆深处的那个人重叠。
芳顾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满目通红,喊了一句,“鸾陈。”
太子伸手抱住这个人,答:“嗯,是我。”
鸾陈抬手摘下芳顾的面具,轻轻拂过道道伤疤,指尖带着青色流光,从额头到下巴,昔日那张令他刻在骨子里的面容终于回来。
鸾陈吻去芳顾的泪,眼眶里刹那间一片水雾,“你真是太傻了。”
芳顾反客为主,攫取鸾陈口中的津甜。
山崖清风,让两人都忘了这段心酸曲折,尽情的拥吻。
是啊,他们,谁不傻呢。
可谁,又会觉得自己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力了,差点崩溃
☆、番外
鸾陈在凡间历世圆满,神识回归后恢复了神体,当日便带着芳顾去往引梦居见父母和舅父。
一家子好好吃了一顿饭后,衮夙正式将酃风墟交到二人手里,天书奏上,鸾陈回归的第一日就继位了风神,从此,酃风墟就是二人的地盘。
“你们说,夫人和风神,谁上谁下啊?”酃风墟的云海口,聚着两三个酃风墟的弟子,隐晦的论着两位主子的事。
“肯定是风神在下,昨儿个我看到风神揉着腰出门了。”一人道。
“不对吧,腰疼的应该是使力的吧,风神应该在上。”
“那哪能啊,咱们风神在下世,可是被压了好几辈子呢,怎么也不能一朝翻身吧?”
“那可说不准,咱们夫人指不定心疼风神,嘿,就从了呢。”
从外面刚好回来的风神:......翻身个屁啊,本神压着芳顾的时候你们还是毛孩子呢!
不过说真的,鸾陈这带伤上任的高风亮节差点把自己都感动到了,他真的不容易啊,这布风真的是考验腰力的活。
议论的人瞥见青衣衣摆,里面推了推其他几个人,笔直的站好。
鸾陈:.......
鸾陈若无其事的走进去,没有追究。毕竟他们刚才聊的话题,就是每天晚上,他和芳顾之间必争的。
当初压人的时候多爽,完全没想过在他身为凡人的时候,会被芳顾压好几辈子,鸾陈十分想失忆,想忘记尘世间那几段经历。
这几天,鸾陈感慨颇多,做凡人的那几世,芳顾对他多体贴啊,事事有求必应,什么都照顾他的感受。
反观现在,就为了一个睡觉,和他......哎,总之,这几个晚上,他们俩晚上都挺不愉快的。
这边,鸾陈觉得芳顾变了,却丝毫没想到,在凡间芳顾会对他那般好,就是因为两人默认了凡人在下。
一如当年鸾陈压着黎芳顾般,芳顾也没挣扎过。但现在,两人旗鼓相当,都是神仙了,这事还真的得商量商量。
这不,没商量好,鸾陈伤到腰了。
他不明白,在凡间,他的母后告诉他,芳顾去过净身房吗?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
还在啊。
鸾陈思来想去半天都没明白,最后只能归根于凡间的刀太钝了,伤不了芳顾的身。
可眼前的事么......
明明两个人都想得很,偏偏因为谁都不肯让这一步,躺在一张床上憋着,憋不住的时候,鸾陈就会翻过来咬人。
芳顾也是因为这一千多年闷得久了,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了,又想起昔日的种种,牙口和动作也没比鸾陈轻。
鸾陈在外要维持风神的形象,回到房里就不忍了,扶着腰慢慢走。芳顾看到人回来就去扶,脸上满是自责。
这是两人撕咬时没注意,让鸾陈给撞架子了。
有人扶鸾陈腾出手去捏芳顾的脸,“这下心疼了吧,谁让你不轻点,可疼死我了。”
芳顾不说别的,直接把鸾陈抱着放到床上,帮他按着腰。
鸾陈直眯着眼睛哼唧,舒服的他又开始尝试沟通,“既然心疼,晚上配合一下行不行?”
芳顾按揉的动作一顿,紧接着重重一下按去,用动作表明自己的立场。
鸾陈哀嚎一声,心里好生郁闷,这日子没发过了。
两人的房中事还没解决,天上送来了请帖,天帝要在天宫办一场相亲大会,鸾陈和芳顾都在受邀之列。
这是鸾陈回归后第一次出席大场面,原本想着自己一个被废又升上来的现任风神会比较尴尬。谁知道他还能看到前任太子、前前任太子以及前前任太子的兄长。
宿遗、逢诵和折欲的曲折故事,饶是鸾陈不管天宫的事,以前也听过不少。他记得自己被贬的时候还见过这位淡漠的宿遗太子,如今这位,怎么好像有点粘人,一直跟在逢诵身边,半点也不离远。
不过别人家的事他懒得关心,自己家里的事还没解决呢。
鸾陈偏过头去身边的人,远处一个神女走了过来。有点远,鸾陈看不真切,却觉得那神女有些熟悉。
身边有人在议论,说是天帝引翩方才系上了这位神女给的红绳,也取了一根系在神女手上。
鸾陈瞥见神女手上的红绳。这么说,这位就该是未来的天后娘娘了。
神女走过来,停在鸾陈和芳顾面前,这时,鸾陈才看清了她的面容,一股莫大的熟悉感在心里升腾。
“你是....?”鸾陈睁大眼睛问道。
神女款款而笑,声音温柔,“虽然我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了,但我确定,我妹妹曾名为,温雅。”
温雅,护国公府的郡主,他旁边这位的...前未婚妻。
此时此刻,鸾陈忽然觉得嘴里好酸。可转念一想,不对,太不对了。
芳顾也发现了这里面的猫腻,看向鸾陈。只一个眼神,两人齐齐往云霄殿走去。
如果温雅的姐姐是未来天后,是引翩救下的那个凡人,那么很多事就能说得通了。
比如为什么宣璟都轮回转世可宣琰和苏念二人于那一世就像消失了般,比如为什么凡人那么多,定下的却是身上纠纷最多的黎王府世子。
如果,引翩和宣琰有些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黎芳顾是引翩挑中的人,那一切就都能解释了。
鸾陈还只是猜测,芳顾几乎是已经肯定了,因为早在第二世为鸾陈接魂时,有人早就问过了,可惜当时来不及细想就被抛到了脑后。
现在,他只是想陪着鸾陈,去听一个答案。
云霄殿内,白衣白发的引翩回首,淡然道:“千年,我都没能让你正视自己真心的价值,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一个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