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禹周和,佩姨叹了口气。那孩子父母早年就车祸去世,跟外祖母两人相依为命。大学还没毕业,唯一的亲人又突然变成这样,也是不太走运。
九点还差五分,禹周和准时到疗养院门口,在传达室登记后进去。佩姨远远看见了,笑着冲他挥手。在休息室简单聊了两句,她好奇,问他今年怎么突然要接人去别的地方。
禹周和解释说:“实习走不开,刚好那里房子有多的,环境也清静,就想着把外祖母带过去。”
佩姨和蔼道:“其实你走不开,可以让你外祖母住我那里,我们两个也能做个伴。”
她今年五十三岁,离异没有子女,跟禹周和外祖母做了几年邻居,平时一个人住,没人陪偶尔确实会觉得孤独。话虽如此说,但因为老年痴呆这病,跟禹周和外祖母住在一起真算不上作伴,更像是陪护。
平时已经够麻烦她了,禹周和不想过年的时候再给人添麻烦,便说:“没事,我那里有人帮忙照顾,您就放心吧。”
佩姨知道他的性格,嗔怪道:“你这孩子,还是那么客气。行吧,你自己决定就好,如果中途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打电话。”
禹周和向她道谢,把外祖母扶到车上,提上行李,和佩姨告别。老人穿着深蓝色的毛绒大衣,是去年他买的,脸上皱纹很多,都是操劳的痕迹,只能零星看出年轻时的样子。
她坐进车里,苍老的声音有些疑惑:“要去哪里?”
禹周和替她捋了捋鬓角杂乱的头发,“现在去我实习的地方,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外祖母愣了愣,迷糊地问:“你是谁?”
禹周和很耐心,“我是你外孙。”
外祖母左右摇头,“我外孙啊,我外孙只有六岁,没你这么大。”
禹周和笑了笑,“我每天吃两碗饭,所以长得快。”
“多吃饭好啊,多吃饭好。”外祖母念叨着,慢慢被车窗外的风景所吸引,安静下来。
禹周和弯了弯眼角,嘴角却轻轻抿起,也跟着沉默下来。
缩小后的小怪物藏在他衣领里。它其实情绪还不够稳定,但如果禹周和不在它视线范围里了,更会暴躁得无法控制自己,所以还是紧紧跟着,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小怪物把脸贴在禹周和心口蹭了蹭,意思是它在这里。禹周和轻轻笑了,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网约车把他们送到龍栖岩附近放下,董明跃已经等在那里。怕老人被拖拉机吓到,还特意去找朋友借了辆桑塔纳。
一路顺畅,直接穿过小路开到董必应家门口。那边已经帮忙准备好房间,里头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桌子椅子的边角都用软布包裹。
是真的很用心,禹周和看着董必应,真心实意道谢:“您太费心了。”
董必应拍拍自己的肚子,“客气什么,去把你外祖母接进来吧。”
禹周和点头。老人下车后不肯进门,站在外面看风景,他叫她也没搭理,注视着周围的山山水水,眼神恍惚,“这是哪里?好像在哪里见过。”
董明跃听见了,热情回答:“阿婆,这是龍栖岩啊。”
龍栖岩三个字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老人回身,恰好看见禹周和从大门那里出来,拉着他的手臂,嘴里不停念叨:“不回龍栖岩,周和不回龍栖岩。”
禹周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怕她情绪激动对身体不好,闻言只能先顺着她的话安抚道:“嗯,不回,这里不是龍栖岩,他开玩笑的。”
老人还是摇头,嘴里含含糊糊说着话,“不回龍栖岩,不能让周和回龍栖岩,他会被抢走的,会被抢走的。”
第53章 养龙53
冬日中午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积雪刚刚化完,群山依然翠绿,溪水依然清澈,路两边的土地里满是泥泞,空气里是说不出的清新味道。然而这些大自然的美景,暂时无人有暇观赏。
头发花白、老年斑渐生的老人不断念叨着“不能回来”之类的话,越说越慌,在原地不停转悠,几乎带了哭腔。
董明跃头皮都绷紧了,表情有点尴尬,总觉得是自己多嘴,才让人变成这样。
知道不是对方的问题,禹周和冲他摇了摇头,同时自己心里也留了个问号,不明白为什么外祖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外祖母揪着头发,眉头皱成一团,情绪很是不稳定。他上前挽住她,轻拍后背,音量放轻:“好好,不回龍栖岩,也不会被抢走,没事的。”
他的声音温和,像山间清泉,给人信任和安心的感觉。在他的安抚下,外祖母渐渐安静下来,表情也恢复平静,又像小孩一样打了个哈欠,说困了。
董必应的妻子见状,连忙上前帮着把老人扶进房间,禹周和看她睡到床上闭眼休息后,才阖门离开。
客厅里,董明跃挠了挠下巴,满脸疑惑,“族长,周和的外祖母怎么听到龍栖岩三个字,反应会那么大?而且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又是不能回龍栖岩,又是会被抢走的,说得好像他们这里是虎狼之地根本不能踏进来一样。
董必应摇头,“很久前的事了,你就别管了。”
董明跃心里好奇,不过既然族长不肯说,那就算了。好奇心害死猫,他耸了耸肩,压下蠢蠢欲动的追问欲。
“回去吧,你妈肯定在家等你吃饭了。”董必应语调轻松,拍了拍董明跃的肩。只是等人走后,他脸上故作的轻松消失无踪。
禹周和回到客厅,见董必应抿嘴表情严肃,心里念头转了几转,特意放重脚步,弄出声响。
董必应回头,知道他有问题要问。“别管”这说法能应付董明跃,但应付不了当事人。董必应叹口气,打了个往旁边走的手势,“我们去安静的地方说。”
“好。”禹周和跟上。
到了后院,四下无人,董必应搬来两条凳子,让人坐下后开口:“有什么问题,就现在问吧。”
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禹周和选了其中一个最为含蓄的开头,“我记得您说过,我以前在龍栖岩住过一段时间?”
之前没怎么上心,但刚刚外祖母说出“不能回龍栖岩”,前提应该是他们曾经来过这里才对。电闪雷鸣之间,他突然就想起董必应曾经说的那些话。
那时他刚见到小怪物,刚得知有龙这件事,董必应为了说服他留下来,说他也是养龙族人,而且小时候曾经在龍栖岩这地方住过。
董必应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愣了愣才回神,失笑道:“记性不错,是这样没错。”
禹周和道:“可我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您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难道是三四岁?可他记事早,按理说也不会一丁点印象也没有。
董必应:“差不多八岁吧,刚好是暑假,你父母在外面工作比较忙碌,你外祖母就自己带着你回来探亲。”
八岁,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记事了……
禹周和的食指无意识蜷曲,认真回想,发现他对八到九岁那段时间的记忆特别模糊。那一年发生的事都好像隔了层网纱,朦朦胧胧的,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
他对上董必应的视线,慢慢道:“我外祖母说不能回龍栖岩,我会被抢走,是因为那次发生什么事了吗?”
董必应烧好水,给两人各泡上一杯绿茶,茶叶打着旋在水里由卷变平,悠悠浮上来。听见他的问题,点了点头,“是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
禹周和盯着他,“是什么?”
董必应说:“你差点被龙带回龍窟了。”
禹周和眼睛微微瞪大。
他八岁,那就是差不多十四年前。
一般龙蛋隔二十年左右才会出现,再由养龙族抚养。禹周和知道,上一回的养龙监护人是陈教授,那只银色幼龙在二十二年前破壳,差不多一年后回了龙窟。
也就是说,十四年前没有幼龙出生,又哪里能有龙把他带回龍窟?
董必应解释说:“不是幼龙,是成年龙。你当时和你外祖母一起上山,中途迷路走散,不知怎么就到了龙窟外围,刚巧被一只成年龙发现,它似乎有把你抓走带回龍窟的打算。”
禹周和不解,怎么会有成年龙,不是说回到龍窟后那些龙就在里面定居,不会再出来的吗?
董必应说:“族里确实没有成年龙出现在龍窟之外的记载,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出来得少,没被人发现过。”
是有可能,禹周和不再纠结这个,换了下一个问题,“那您知不知道那只龙为什么要抓我?”
董必应摇了摇头,“不清楚原因,只知道当时那只龙拖着你,一直往龍窟的方向走,幸好陈遇和其他几个族里的壮年看见了,才把你救下来。”
陈遇就是禹周和的导师陈教授。他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事,一时惊讶不已。
董必应继续描述那时的场景,“你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昏迷,头上都是血,陈遇把你抱回村里,刚好我也在,就开车一起把你送去镇上医院,过了三天才醒。你外祖母可能是被这事吓坏了。”
禹周和不太确定地问道:“因为我差点被龙抓走,还受过伤,所以外祖母再也不肯回龍栖岩?”
董必应点头,肯定道:“应该是这样。”
禹周和沉吟,外祖母很疼自己,说不定真是因为害怕他再受伤,才对龍栖岩这地方意见很大,不愿意再来。
董必应把茶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让他喝口水。
其实有一点他没说,那就是当时八岁的禹周和被发现时,手臂和半边脸上都覆满银色鳞片,看着确实有些可怖。有看见的族人说他是被龙诅咒了,在养龙族里一度引起恐慌,甚至有人提出要把年幼的他直接交给龙族处置。
只有陈遇不相信,强硬要求把人送去治疗。在路上,禹周和身上的鳞片开始慢慢消退,最终恢复成正常男孩的模样,只是头上身上的伤口还很严重,必须得处理。
这事实在是太古怪了,到现在为止,他也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身上会长出银色鳞片。禹周和外祖母在这件事后彻底离开龍栖岩不再回来,不过中间有传讯给他,说是小孩已经完全康复,再没有出现鳞片。
这件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现在不讲,是觉得没有必要。不管是不是诅咒,反正周和这孩子现在已经好了,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那还不如把这件事埋葬了,免得再次引起恐慌。
禹周和不知道董必应的想法,现在脑海里正疑惑那只所谓的成年龙为什么会抓他。难道是他当时因为迷路误入禁区,所以要惩罚?
不过现在想这些事也没什么意义,他如今好好地待在这里,在山上也住了那么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也许十四年前就是个意外。
感知到只有两个人,小怪物窸窸窣窣爬上他肩头,爪子勾住衣领,骨翼微微张开又收紧,像警卫一样昂首挺胸地站稳。
董必应是第一次见到缩小后的黑龙,跟宠物蜥蜴似的只有手掌大小的个头,因为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小怪物冲他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叫声,凶得很。
董必应向后靠在椅背上,像看自家出色的孩子一样,笑得慈祥:“别想那么多,我也觉得那是个意外。看这些幼龙这么喜欢你,我说了,你天生招龙喜欢,它们不会伤害你的。”
毕竟如果真的要害人,陈遇他们就不可能在那只成年龙的爪下把人救回来。
小怪物抱住他的脖子,悄悄用嘴巴碰他的下巴。
禹周和没太在意,摸了摸它后背光滑的鳞片,弯起嘴角。的确,以前的事无所谓,现在重要的是把几只崽子顺利养大,然后送它们回龍窟,功成身退。
……
整个寒假,禹周和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复习,有空了就带着外祖母在村子里散步。她只除了第一次知道这地方是龍栖岩而情绪激动外,之后也就忘了这事,每天在外面走来走去,精神都好了许多。
怕她接受不了幼龙的存在,他没带外祖母去过山上院子,每次都是自己下山陪她吃顿饭,每回也都要重复回答“你是谁”这个问题。
比如现在,老人看了他一眼,又赶紧垂下视线,问道:“你是我外孙?”
“对,是你外孙周和。”禹周和帮她把毛线围巾裹紧,“最近饭吃对了所以才长得快。”
她听见这话就笑了,“那就好,不能挑食,多吃菜,才能长得高。”
禹周和掺着她往前走,“那你看我现在高不高?”
她果真停下,抬头看他,从上到下看了半天。禹周和很耐心地站住脚步等待。
微风拂过发梢,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绽出一点光,高兴道:“高,我外孙这么高,真好,真好。”
“嗯,真好。”禹周和温柔地笑。
也许人变老了,就会对自己在乎的事一直念念不忘。小时候外祖母就总念叨他,要长高长壮,不要被人欺负,不要受伤。
现在似乎也还是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寒假结束,他把外祖母送回疗养院,约定有时间会再来看她,之后自己也去学院注册报道。在办公室碰到陈教授,和他聊了几句关于论文和复习的事。
陈教授问:“接到考试通知了吗?”
禹周和答:“嗯,3月20号。”
报名科研所和学院的联合培养项目,已经确定在那天进行笔试,前四名进入面试,最终录取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