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换了个位置，选择离埃文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这让他们离洞口更近了一些。
　　克里斯也能够凭借从一楼传来的微弱光线，看清埃文的脸。
　　不得不说，这个人男人现在看起来可真够狼狈的。
　　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这会儿已经凌乱的披散在了额头上，衣服也因为刚刚的挣扎变得凌乱不堪——克里斯看着他不断摩擦着手指的行为，“你有洁癖？”他记得那根手指刚刚才塞到了自己嘴里。
　　埃文的动作瞬间停止了，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然后才放松，“是的。”他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表情有些嫌恶。
　　“你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克里斯又开始怀疑了起来。
　　“……不。”
　　埃文举起自己的手指，伸到克里斯的面前，差点让克里斯被吓得跳起来——就像一只反应过度的猫一样——意识到了克里斯的不安，埃文有些尴尬地把手停在了一个安全距离说：“手指是湿漉漉的。”
　　“我觉得卡尔顿，应该没有舔自己手指的爱好。”
　　噢，你错了，可怜的埃文，克里斯想，刚刚卡尔顿可是就在舔这根手指，像是舔什么美味的糖果，急切得就像有什么不良爱好的那类人（他选择性忽视为什么卡尔顿会选择舔舐这根手指）。
　　“谁知道呢。”克里斯说。
　　“你的嘴唇上有面包屑。”埃文说着不自然地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太想说出下面的话，“……我的手指上也有。”
　　——很容易就能推理出的结果，不是吗。
　　克里斯明白了埃文省略下来的那些话，他们坐在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身旁的缺口。
　　“……这使我们第一次见面？”克里斯突然问。
　　埃文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是的。”他的表情很明显，如果不是这个意外，他应该和克里斯的人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是，刚刚他在喊我的名字。”
　　“在你活动的时候，我是说，你这个所谓的灵魂，是清醒的吗？”
　　埃文没有说话，自从卡尔顿出现之后，他出奇的沉默。
　　克里斯看着埃文，因为这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那一点可怜的，从一楼透过来的光源，所以他看不太清楚埃文的表情，对方的半边侧脸，几乎是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戴了半边的面具一样。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在默数了50秒之后，埃文终于叹了口气。
　　他把那半边隐藏在黑暗里的脸，也转向了克里斯，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冷漠，相反，他的表情有些苦恼“事实上……我不知道。”
　　克里斯皱眉，他怀疑地打量着埃文，怀疑对方在说谎。
　　“这个时候说谎没有意义。”埃文说，“……我曾经向我的心理专家咨询过，但是我想说，这就是狗屎，因为卡尔顿，不是我的人格，他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他们按照最基本的状况去分析，然而我该找的却应该是通灵师或者是驱魔人。”埃文的表情有些苦恼，“我确定，卡尔顿和我的医生有过四次交流。”
　　“在后来和我的医生的交流里，我知道，卡尔顿是个35岁的男人，他死于自杀，至于自杀原因……这可能是关键，卡尔顿没有说明。”
　　“他很会隐藏自己，医生无法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所以我也并不知道，当我在活动的时候，他是在沉睡，还是——在监视我。”
　　埃文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离克里斯近了一些。
　　他的声音很轻，最后的几个单词，克里斯不得不靠很近，才能听清。
　　当他真的听清之后，克里斯下意识看了眼埃文的双眼。
　　——那是有些接近于蓝灰色的双眼，不是他之前看到的，浅褐色。
　　“他还会再出来吗？”克里斯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不知道。”
　　“很抱歉克里斯，但我无法控制他，他是活在我身体里的野兽。”

　　☆、第 8 章

　　8
　　他说的是真的，克里斯看着埃文想，或许是由于从小在街头长大的原因，克里斯对这类的事情，总有种天然的直觉。
　　他能感觉到埃文没有说谎，这才是麻烦所在，克里斯想。
　　他蹲在地上，下意识掏了下外套的口袋，却没有发现香烟，于是只能吞咽了一下唾液，然后转开目光，“好的，我相信你。”
　　“我不需要你的相信。”埃文平静地说，这个时候他已经恢复成了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讨人厌模样。
　　“？”
　　“我只是觉得，我有必要说明一下。”埃文竖起一根手指，指了下自己，“我不会舔你的手指，只有卡尔顿才会。”
　　“疯子才会这么做。”他强调了一下。
　　好吧，他讨厌这个混蛋，克里斯想。
　　“但是你的食物……”埃文指着地上那堆面包残渣，“我想那应该是你的部分。”
　　“被你浪费的部分。”克里斯看到那堆残渣的时候，就有种反胃感，直到现在，他的口腔里还残留着那种被侵入冒犯的感觉，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恶心体验。
　　“准确地说，是卡尔顿。”埃文又强调了一次。
　　很好，他很懂怎么挑起我的怒火，克里斯走到埃文的身边，然后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剩下的那半个面包——属于埃文那部分的。
　　“我的。”克里斯说，“你的面包被卡尔顿浪费了。”他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饥饿，原先的那丁点儿感觉已经被卡尔顿吓没了。
　　克里斯抓着面包，坐在地上，觉得现在比翻着垃圾桶的流浪汉还惨，起码那些人偶尔也能找到些上等货色。
　　现在，他却要和一个男人，为着最廉价的白面包争执。
　　他的胃甚至开始绞痛，他有些怀疑是自己在昏迷之前喝下的酒精在惩罚自己……克里斯站在黑暗中，他不想让埃文发现自己的异样。
　　毕竟谁都知道，卡尔顿那个神经病究竟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
　　事实上，克里斯还是觉得，埃文只是单纯的人格分裂罢了，毕竟另一个灵魂，甚至可能是恶灵——这总让他想到一些自己看过的探灵节目——顺带一提，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一次。
　　就像上帝一样，克里斯冷漠地想，他没有任何信仰，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可能就是金钱吧，他永远记得他们那个街区。
　　信仰没有任何用途，到处都是危险，没人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在哪儿。
　　克里斯自己就遇到过几次，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遇到了飞来的子弹，似乎是因为街头的帮派斗争。
　　——这种事情很常见，起码克里斯的生命中就遇到了很多次。
　　克里斯的半个身体都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他看着坐在洞口附近的埃文，又后退了一些，直到确定对方看不清他之后，才开始拆开面包，小心吞咽起来。
　　干燥的面包在简单的咀嚼之后，就被咽到了喉咙之后，因为缺少水的滋润，让克里斯吞咽的动作有些难以继续。
　　他拼命地咽着口水，然后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才把那块差点噎死自己的面包咽下去。
　　又剩了一半，克里斯把面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你吃完了？”埃文突然问。
　　“什么？”
　　“面包，你动静大得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埃文转头说。
　　克里斯从黑暗的空间里走出来了点，来到埃文的身边。
　　“你的水在下面。”埃文说，他伸手指了下一楼的环境，离开一楼的时候，克里斯并没有带上自己的水，埃文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猜测。
　　对方不知道二楼有什么，所以决定把这种珍贵资源，留在已经探索完毕，看上去非常安全的一楼。
　　毕竟这可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哈，全部家当，埃文讽刺地笑了出来，在几天之前，他还没有想过，一瓶水和半块面包，居然能成为自己的全部家当。
　　他又看了眼放在一楼的瓶装水，然后转头看着自己目前的临时搭档——
　　也许卡尔顿确实太粗暴了，埃文想。
　　对方的脸颊上还有指印，嘴唇有些红肿，蓝色的双眼也有些发红，看上去很糟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直到现在，那种湿漉漉的感觉，依旧萦绕在他的指尖，即便他擦拭很多次，那种感觉仿佛还在。
　　这应该说他最接触其它人类的一次。
　　埃文又下意识地擦了用裤子擦了下手指。
　　“我刚刚昏迷了多久？”埃文问，因为还不知道黑暗里会有什么，他们又重新坐到了缺口前。
　　“不到2分钟。”克里斯说。
　　“我们上来用了6分钟左右。”埃文说，他指着了下上方，“会有新的讯息吗？”
　　克里斯没有说话，他也很好奇。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黑暗中依旧没有传来声音。
　　看来没有提示。
　　“所以这没有任何规律。”克里斯说，他们目前获得的讯息，全部都是从一楼得到的，然而并不都是有用的信息。
　　“你在二楼看见了什么？”埃文问。
　　克里斯摇摇头，“我受到了一些阻碍。”
　　“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埃文肯定地说。
　　“是的。”克里斯开始向埃文描述自己之前遇到的事情，他们像是处于两个空间一样。
　　“我能够听见你的声音。”埃文说，他把自己在一楼等待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也告诉给了克里斯，“也许这把钥匙能用在这里。”
　　埃文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他们从镜子后面的通道里发现的钥匙。
　　“我们必须加快探索。”埃文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想做个实验。”
　　“你待在这里，我往前继续走。”
　　“我想知道，刚刚阻碍了我们交流的究竟是什么。”他说着，不等克里斯回应，就往黑暗中走去。
　　边走边报着数字。
　　克里斯盯着埃文消失的方向，直到对方报到“5”的时候，身体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还记得刚刚的感觉，他和埃文仿佛被分割开了，谁也找不到对方。
　　“6……”
　　虽然已经看不见埃文了，但是克里斯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7……”
　　声音越来越小。
　　“8……”
　　那声音已经远到超出常理，并且带着滋滋的电流声，仿佛是从广播里传来的。
　　“9……”
　　克里斯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埃文——不，那已经不是埃文的声音了，9几乎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嘻嘻嘻。”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笑声——
　　“克里斯，我在这里啊。”

　　☆、第 9 章

　　9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他已经听不见埃文的报数声，倒是细碎的笑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些像女人，又有些像儿童，又或者是捏着嗓子的成年男人。
　　“克里斯……”那个声音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
　　克里斯的的脑袋里下意识出现了很多自己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黑暗更是滋生这些想象力的土壤。
　　克里斯现在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待在原地，他握着口袋里的开瓶器——诚然他是个打架好手，但这并不包括非人类生物。
　　整片空间里，只有靠近缺口的这部分，有一丁点儿从一楼透过来的光线，这让克里斯想到了自己曾经在电视里看过的安康鱼。
　　那种丑陋的怪鱼，头顶上就长着一个能够发亮的东西。
　　吸引猎物靠近。
　　黑暗中，摩擦的声音更近了，就像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蠕动一样。
　　克里斯又看了眼缺口，最后决定往反方向的黑暗中走去，直觉告诉他，再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只能吸引越来越多的怪物们。
　　克里斯倒退着，慢慢步入黑暗之中。
　　而当这片似乎永远无法照亮的黑暗，把他吞噬之后，他又往前面走了几步。
　　脚下的地面很平整，暂时也没有触碰到任何障碍物。
　　又走了十米左右的距离后，克里斯停了下来，他远远地看见那个缺口散发的微弱光线，开始计量自己偏离的角度——他知道自己的位置肯定偏移了，因为没人能够在黑暗中走直线。
　　他不知道埃文遇到了什么，可能是那个在地上爬行的怪物？又或者是像他之前那样，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克里斯漫无边际地想着，他的目光盯着那处光亮，可能过了一分钟，一些手臂伸到了那片缺口的位置，那些手臂很多。
　　接着，一个奇怪的，像是蠕虫一样的东西爬了出来。
　　它看上去有些像蚯蚓，身体是由无数人类的身体构成的，那些手臂就是它的脚，身体上是人类扭曲破碎的身体，有些人甚至停留在了他们最痛苦的一刻，脸上的表情非常狰狞——这个怪物的身体很长。
　　但是它的速度却很慢，似乎是因为这些手臂有些是男人的，有些是女人的，有些又是儿童的，长短不一，所以走路的时候，它那个由人类的身体部分构成的身体，总会在颠簸的时候散架，掉下一些已经腐烂的部分。
　　“克里斯克里斯……”这个怪物身上的脸孔，在不断呼唤着克里斯的名字。
　　——所以他刚刚才能听到男人、女人以及儿童的声音。
　　怪物本身没有脸，它就像一个被随意打碎搅拌之后又黏贴起来的蚯蚓，充满了造物主的恶意和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