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直到现在，才确定一件事，克里斯的衣服，确实都是差不多的运动服。
　　他慢慢推开一件挡在他面前的灰色卫衣，试图找个地方坐下——但是这地方太小了，他发现能够坐下的地方，只有克里斯的睡袋。
　　对方显然并不介意这个，于是他坐了下去，因为不习惯，他还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看着克里斯打开了碳酸饮料，注视着对方的喉结，他知道就在他手边的电脑里有什么，他掩饰性地打开了手里的气泡水，喝了一口又放下——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这不是他常喝的那种，“你说了走廊。”他对克里斯说，“你是说看不见东西的走廊吗？”埃文大概描述了一下那个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感觉到牵着对方手的走廊，“我记得我那个时候，牵着一个怪物。”说完之后，他盘腿坐在睡袋上，观察着拿着玉米片的克里斯。
　　埃文发现，当对方觉得焦躁和困惑的时候，他总是会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就比如现在，他咬了一口手中的玉米片，“不。”克里斯说，他比划了一下，“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表情多了点不确定，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埃文观察了一会儿后，在克里斯察觉前，转移了视线。
　　“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他平静得对克里斯说，埃文比克里斯要稍微高一些，当对方在低头思考的时候，根本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你可以和我描述下那个走廊吗？”
　　“我记不清了。”克里斯立即说到，他蓝色的眼睛里有点不确定的色彩，或许是因为和陌生人对视让他觉得不习惯，他转移了视线，“那个记忆是模糊的，你知道的，零碎的，毫无意义的片段。”
　　“那是条黑暗的走廊吗？”埃文问。
　　“不。”克里斯皱眉，“我能够看清走廊的装饰，还有吊灯。”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关键词，“我的记忆里，不断出现走廊顶部的吊灯，以及上面的蜡烛。”
　　“蜡烛？”埃文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吊灯上为什么会有蜡烛。”
　　“我不知道。”克里斯有些烦躁地说，也许是埃文不断询问的态度让他联想到了之前的调查人员，他对埃文说，“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埃文冷静地说，在克里斯表达出不满的情绪前，他立即说到，“就像一只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我能够意识到我在做什么，但是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描述很抽象，“你的记忆里没有那段吗？”
　　克里斯坐在自己睡袋上，这个狭窄的闷热的空间，倒是让他的记忆里，突然闪现了一些片段，他记得从黑暗里传来的呼唤声——
　　“克里斯。”
　　直到被埃文拍了下，克里斯才总那些片段里抽离。
　　在他那些零碎的记忆的最后，他看到了那个黑暗里的怪物，不同的脑袋在那个怪物的身上，它身体上的那些，张开嘴，喊着他的名字。
　　“你想到了什么？你的脸色有些糟糕。”
　　克里斯呼了口气，他发现埃文正在观察他，于是他说，“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怪物。”他向埃文描述了一下那个怪物的长相，“它的身体上，那些脸都在喊我的名字。”
　　“那是什么？”
　　“不知道。”克里斯发现，自从和埃文相遇之后，他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个，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缓解这里的气氛时，他突然听到了楼下的动静。
　　——瑞克回来了。
　　克里斯示意埃文不要出声，然后仔细听着，发现瑞克的步伐很慢，然后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直到听见了房门关上的声音，克里斯才放松了下来。
　　“……那是谁？”一直观察着克里斯的埃文问道。
　　“我的朋友。”
　　“这是他的房子。”埃文又问。
　　“显而易见。”克里斯说，察觉到瑞克已经回到房间后，他立即轻松了很多——虽然瑞克从没有强调过不准带朋友回来，但克里斯一点也不希望，他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
　　克里斯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扔到一边，准备活动一下身体，但是这个该死的阁楼真的太狭窄了，他忘了埃文就在他的身边。
　　所以理所当然地，他把外套扔到了埃文的身上。
　　“啊，抱歉。”克里斯说，他弯腰，准备把外套从埃文的身上捡起来，却发现对方拽住了外套。
　　“？”
　　“克里斯……”埃文的手，突然抓住了克里斯的手臂。
　　克里斯发现埃文蓝灰色的眼睛，居然变成了浅褐色。
　　“你还记得我吗？”他扯住克里斯的手臂，轻轻吻着他的指尖。
　　那种熟悉的，从脊背上升出的战栗感，让克里斯的脑袋里瞬间就回忆起了那些黏腻的记忆，他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和埃文一模一样面容的男人，“……卡尔顿？”
　　“是的，我回来了。”
　　正当克里斯觉得事情已经足够糟糕的时候，楼下的瑞克似乎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他爬上来，敲响了阁楼的门，然后在克里斯反应前，就打开了这扇门——
　　“我听到了一些动静，你还好吗，我听说那些人又去找你了……”他的话语慢慢停止。
　　“……呃，你是谁？”

　　☆、第 37 章

　　37
　　瑞克在自己不算漫长的26年里，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尴尬的，让他觉得手足无措的场景，这会儿他打开了阁楼的门——在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之后，然后看到了他最好的朋友，那个应该性取向正常的克里斯，正被一个男人牵住手，吻住了指尖——天啦，他以为这种场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
　　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亲眼看到这种罗曼蒂克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并且这还发生在克里斯身上……
　　瑞克僵硬地看着克里斯，自己的这位朋友，看上去很尴尬，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场景有些不对。
　　于是他挣脱了那个男人的束缚，搓了下自己的指尖，对瑞克说，“他是……卡尔顿。”
　　瑞克不明白克里斯的那点停顿，他看着坐在睡袋上的男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够挺直自己的身体，完全不放松，活像在什么高级场合。
　　“嗨。”瑞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那个叫做卡尔顿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用打招呼。”克里斯在一旁突然说到，“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不，亲爱的。”卡尔顿亲昵地说，“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呃，我的家人。”瑞克说，这也是他只能让克里斯住在阁楼上的原因，因为他的家里确实没有空房间了。
　　“那我们还是在这里交谈吧，克里斯。”卡尔顿慢条斯理地说着，他似乎天生有一些领导能力，这会儿，房子真正的主人——瑞克——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往楼下看了一眼，“去客厅吧。”他说，“那里宽敞些，而且他们都睡着了。”
　　“他们？”
　　“我的家人，弟弟还有妹妹们。”瑞克对卡尔顿说，然后转头看着克里斯，“这里太狭窄了，除了睡觉，什么都干不了。”
　　于是几分钟后，克里斯和瑞克以及卡尔顿，一起坐在了客厅里。
　　瑞克家的房子并不大，客厅的空间也很有限，放着一些从市场以及街边捡来的，清洗干净的家具，因为有些是捡来的，所以并不配套，为了防止这些捡来的家居上有床虱，他们可是忙活了很久。
　　捡来的家具有一个长沙发，瑞克又从市场里买到了两把很便宜的单人木质沙发，在很多时候，克里斯很喜欢这个沙发，但不包括现在。
　　此时他坐在了他和瑞克一起从市场里买回的木质沙发上，看着坐在长沙发上的卡尔顿，以及坐在自己对面沙发上的瑞克。
　　事实上，克里斯此刻并不想和他们交流——他也不觉得他们有任何好聊的，难道要聊那场怪异的游戏，只出现在自己和卡尔顿的脑袋里的那些东西？
　　直到现在，克里斯已经完全回忆起那个怪异空间里的一切之后，还是不太明白那是什么，他们似乎被引入了某个空间里。
　　并且在那个地方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无论是对于他们的朋友，还是陌生人，他们并没有消失，他们一直都在原地。
　　就像时间停止了，他们的思维会抽取到一个梦境一样的地方。
　　他们的身体还在原地，克里斯相信，即便他去调取监控录像，也发现不了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或许世界上知道这些的，只有他和卡尔顿两个人——哦，得再加上埃文。
　　他有些头疼地看着瑞克，他觉得接下来的话题并不适合带着他参与，于是他站起来，拉着卡尔顿的手，带着他离开了这个房子。
　　他们走了一会儿，来到路边，卡尔顿出乎意料的温顺，他并没有对克里斯堪称粗暴的动作有任何反抗，相反只是纵容着这一切。
　　最后，当他被克里斯拉扯到了路边，站在灯光下，他才看着克里斯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知道的。”克里斯说，他放开了卡尔顿的手臂。
　　卡尔顿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对克里斯说，“我并不知道。”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大衣，“或许你可以给我一些提示。”
　　“约翰森。”克里斯小声说。
　　“嗯？”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卡尔顿说到这里时。突然笑了出来，“这个对话很熟悉。”
　　“你记得？”克里斯皱眉问。
　　“我一直在埃文的身体里，我当然知道一切。”卡尔顿缓慢地说，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对克里斯说，“你好奇吗？”
　　克里斯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那个女人。”卡尔顿说，他像是突然来了讲述的兴趣，对克里斯说：“那个房间里的，宰杀玩具娃娃的女人。”他用一种冷漠又嘲弄的语调，说着一个和自己有关的女人，而那个人甚至是他的母亲，“她好像还是没有办法改掉自己的习惯。”卡尔顿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伴随着卡尔顿的提示，克里斯立即想起了，自己在走廊的房间里遇到的，那个用刀子切割玩具的女人，他没有忘记那个女人对卡尔顿做的一切……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疯子。
　　“你对她做了什么？”
　　“很有趣的事情。”卡尔顿歪头看着克里斯，“我一直被关在那个地方，你知道的，那个地方小得可怕，我连翻身都做不到，我的眼睛上被盖了眼罩，耳朵里被塞了耳塞，我什么都感知不到。”
　　“当她把我放出来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怨恨，而是感激，这很可笑不是吗？”卡尔顿在叙述的时候，浅褐色的双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直到最后，我死在了那天，死在了被她遗忘的禁闭床里。”
　　“我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复活，然后在特定的时间里死去。”卡尔顿对克里斯说，“和那个小说里的主角一样，我永远无法活过我第一次死亡的时间。”
　　“你想过一件事吗？克里斯。”卡尔顿站在阴影处，对克里斯说，他的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克里斯只能看到他露出来的嘴唇和下颌，以及一只浅褐色的眼睛，“我是死在过去，也可以说是死在未来的男人。”
　　“而当我出现在这个时间里，原本的卡尔顿去了哪儿？”卡尔顿说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了一点冷酷的笑意，然后不等克里斯回答，就率先公布了答案，“他没有出生，我杀死了他。”
　　克里斯看着卡尔顿，那座记忆走廊充满了扭曲和怪诞的色彩，他知道这都是卡尔顿的回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卡尔顿会出现在埃文的身体里——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共用一个身体。
　　按照克里斯之前的猜测，卡尔顿在第一次死去之后，他的灵魂会回到任意的时间点，他可以改变过去，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到了第一次死亡的时间后，无论他做什么努力，他都会死去。
　　就像用了时间机器的人一样。
　　但是现在，卡尔顿告诉他，这个时间里的卡尔顿不在了，他永远消失了，因为他杀死了他，他没有让卡尔顿出生。
　　只是克里斯不明白，卡尔顿为什么会在埃文7岁的时候，来到他的身体里——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埃文的身体里？”克里斯下意识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在关心埃文？”卡尔顿问。
　　克里斯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也许是好奇，克里斯对自己说。
　　所幸，卡尔顿并不想得到答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答案，“我不知道。”卡尔顿说，他摊了摊手，“当我上次死亡之后，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出现在了一个7岁小鬼的身体里。”
　　“相信我，我受到的惊吓比你还多。”卡尔顿慢慢靠近了克里斯，“因为我发现，我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因为这个时候卡尔顿还没有出生，我的母亲还没有和我的父亲相遇，我被困在了这个身体的时间里。”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阻止了他们的相遇，阻止了这个卡尔顿的出生，这个世界不需要第二个卡尔顿。”卡尔顿对克里斯说，“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幽灵，就像埃文说的那样，一个活在他身体里的邪恶灵魂。”
　　“不过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