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脸上残存的惊惧陡然转为狂喜,一把抓住无厌的胳膊,喜极而泣:“言大夫果然是神医,神医!”
“多亏了言大夫,老身在此多谢言大夫!”老妇人不住地拿手绢揩眼角,在丫鬟的搀扶下就要跪倒拜谢。
无厌和程思齐此时都有点懵。
明明两人什么都没做,怎么便突然成了大恩人?
掌下鲜血滑腻黏稠,无厌略一思索,大致猜到可能是一场误会,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既然生产成功了,那他倒要看看,在这墓地里,能生出个什么来。
“是那股气息。”
程思齐紧盯着棺材,传音给无厌。
与此同时,整个墓地似乎都震动了下,旋即一道刺耳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哇——!”
所有人喜不自禁,几名家丁闻声立刻抄起斧子,咣咣地便劈开了棺材上捆着的锁链,起开棺材盖。
大片的鲜血干涸在脚下,不断冒血的棺材在棺盖掀开的刹那不再流血,反而是瞬间如被抽干所有木材生机一般,眨眼便腐烂过半,散发出一股烂泥般的作呕恶臭。
“快,快把我的乖孙抱出来!”
老妇人一马当先,挤开众人,冲到棺材前。
丫鬟端着热水跟在稳婆身后,稳婆笑意盈盈地将双手探入棺材内,手指的指甲瞬间抽长,变为锋利的刀剪,从一团血糊糊的肉糜中掏出来一个浑身雪白的小婴儿。
“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爷,是个男娃!”
稳婆打眼一看,立刻高声报喜。
“好,赏!赏!所有人这月月钱都翻倍!”富商哈哈大笑,小肚子一颠一颠的。
老妇人早已迫不及待地伸手过去,接过了小婴儿,笑呵呵地哄着,苍老的脸都皱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任谁都能看出她满心的欢喜。
所有人都围上来,绕着男娃娃夸赞,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棺材里生产的那位女子。
然而,就在无厌和程思齐满心疑惑之际,那富商却抱到了婴儿,带着一腔怜爱一般,轻轻亲了亲婴儿的脸颊。
“娘子,不疼了,熬过去就好了,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无厌一怔,感受了下棺材内的气息,却早便没有那名女子的气息。反倒是新出生的婴儿身上,掺杂入了那女子和另一股奇异气息。
“生子食母?”
程思齐传音道。
无厌微微摇了摇头:“不太像。那富商紧张他夫人乃是真情实感,而且你注意到了吗?从我们到此地,便没人问过保大保小。大或小,在他们眼中,似乎是一体的。”
程思齐皱眉:“那这是……”
就在两人满心猜测之际,一阵清越中透着迷眩的铜铃声突然由远及近传来。
铜铃声虚虚渺渺,令人难辨方向。
众人闻得铃声的同时,便见一簇幽绿色的火焰从天际飘来,慢慢扩大,映亮了其下缓缓行来的一辆古旧马车。
铜铃声入耳的刹那,无厌心中便是一震。
“修士手段!”
程思齐也反应过来。像是怯弱一般,他缩了缩肩膀,将气息收敛得更彻底,紧紧靠在无厌身边。
迷幻的铜铃声随着马车渐近。
“拜见庙祝大人!”
突然,墓地内所有人都朝着马车跪下高呼。
无厌便是再能屈能伸,也不至于以一介化神之身去跪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大人。
他弹出一根手指,在一片虚无之中轻轻一拨,啪地一声,似乎切断了什么。只要不触及劫界之人,仅暂时抹去自身存在,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也是程思齐贴过来的原因。
而与此同时,那辆斑驳腐朽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下来,向四下环顾一眼,却好似根本没发现无厌和程思齐这唯二两个站立之人一样,和蔼一笑,点点头:“都起来吧。”
“谢庙祝大人!”
刘家一群人起身。
富商脸上带着惊喜与惶恐,恭敬道:“见过庙祝大人,不知庙祝大人突然来此,所为何事?”
庙祝睁开一双眯缝的细长眼睛朝富商怀里看了一眼,将一枚青铜令牌掏出来,递给富商,沉声道:“刘象,你这孩子不凡,注定是生而为神之相。老夫便是被这孩子出生时的气息吸引,千里迢迢赶回来的。这是面神令,你收好,等这孩子满了百日,老夫便接引他进入神殿。”
富商受宠若惊,接过青铜令牌的手都是抖的。
“庙、庙祝大人,我娘子竟有这样的福分……”
庙祝见富商接了令牌,神情缓和道:“这些都是天定的。你娘子看似平平无奇,资质一般,但却偏偏合了那位神灵的眼缘。这都是说不准的……”
说着,庙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皱起眉道:“对了,我记得你娘子本不该此时生产才对。怎么忽然早产了?早产也能活下来……”
富商忙将早产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大赞道:“这次多亏了言大夫妙手回春!不然我娘子与孩子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言大夫?是新进城的?”庙祝眉毛一挑。
闻听此言,无厌便知道,这或许便是一个机会。
他轻轻屈指一弹,身前便似有一层无形的镜面顷刻碎裂,无厌自然而然地朝着看来的庙祝和富商笑道:“刘老爷谬赞,言某不过是来看了看罢了,是尊夫人运道佳,逢凶化吉。”
“见、见过庙祝大人。”
程思齐佯装怯懦,垂头小声道。
“是个狐小子?”
庙祝一眼扫过程思齐,视线并未多做停留。
他背着手慢吞吞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极感兴趣地打量着无厌。越看眼睛便是越亮,这明亮中燃着狂热的欣喜,看得程思齐心中翻腾起一股浓烈的杀意。
但他并非莽撞之人,便谨慎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静观其变。
庙祝走到了无厌身前,捋了捋胡须,温和一笑:“言大夫和这位小兄弟,应当是刚进城,还未测过资质吧?不过不妨事,老夫这一眼看去,便知晓言大夫资质不凡!”
无厌笑而不语。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听庙祝温和的语气陡然一变,充满了诱惑和狂热,大声道:“言大夫此等极品受孕体质,若不为这狐小子生个一儿半女,可是要辜负了我战界诸天神明的佑护!”
“依老夫看,这样吧,你和狐小子尽快回去准备,下月初八就生!”
作者有话要说:程思齐:言哥,算了算了。
无厌:老子#¥%%@&*#……
第五十五章
医馆大门紧闭。
金黄的银杏叶从高处被风扫荡, 飘飘扬扬,洒满院落。
一股透着苦甜味的药香从树下的小砂锅里溢出, 程思齐握着一柄小扇子慢慢扇着,将整座小院熏得散发出秋黄的涩味。
“你真要喝?”
程思齐不安分地动了动两条腿,被无厌按住。
他转头看向无厌, 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不然我喝, 我来生。此事古怪,贸贸然涉险, 并非良策。”
调整了下姿势,让程思齐在他腿上坐得更舒服了些, 无厌才笑了笑, 开口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对劫界一无所知,这算是最近的一次机会。况且我是化神, 只要一点元神不灭,哪怕身魂俱损,也能不死。”
“但你不行。”
他摸了摸在他腰间滑动的狐尾, 亲了口程思齐的后颈, “这次便听我的。小狐狸留着日后生, 生不出来, 你怎么哭都不停,行不行?”
啪地一声,程思齐手里的扇子差点把熬药的砂锅打飞。
“可……”
程思齐耳根通红, 还要再分辩,却见无厌从后伸手越过他,揭开砂锅,用药勺盛了满满一碗药,淡淡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化神都有先天直觉,能预感一些事。从踏入劫界,我便一直有种极为紧迫之感,但却无从入手,无法分辨。”
“我不放心。”
无厌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程思齐肩头。
这一声叹息入耳,程思齐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盯着无厌手里的药碗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那名庙祝给的一本孕子宝册,哗啦啦翻了几页。
“那我去准备其它的。”
程思齐从无厌腿上挪下来,低声道。
无厌知道程思齐执拗的脾气上来没人能动,但在他面前,一剑不由分说的程少宗主却总是退让温软的。
感受到活泼调皮的狐尾恹恹地从膝上滑了下去,无厌捉住那点尾巴尖,轻轻捏了捏。
“早点回来。”
没有多说什么,无厌只是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
狐尾甩开他的手,又在他手腕上依依不舍地缠了一下,才晃晃悠悠走了,大门开合的响动和程思齐的声音一同传来,“好好看家,给你带糖葫芦和炒栗子!”
门缝处钻进一阵风,卷乱一地黄叶。
院落内安静下来。
无厌闭着眼,将药碗端起来,低头闻了闻药香,然后一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昨夜从墓地归来后,那庙祝便将一本孕子宝册给了两人。无厌简单翻了一下,以手触摸观之,发现他忍着一口老血应下孕子的事,或许真是一个查探劫界秘密的天赐良机。
“以墓地骨灰熬药,魂草为引……”
无厌仔细感受着汤药入口之后的变化,心里对劫界这一套孕子方法,已经有了些许推测。
喝完药后,静坐盏茶,便要选一座神像进行观想。
庙祝给无厌的神像是一个半边脸慈悲微笑半边脸狰狞血泪的罗汉像,半尺高,有些破旧,面目模糊,乍一看去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木雕,没有半分异常气息。
手指寸寸抚过罗汉像,无厌盘膝而坐。
将修为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般,他开始对着罗汉像进行观想。
银杏树下,香烛的烟气袅袅升腾盘旋。
无厌与罗汉像相对而坐,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然而无厌百年打坐念经的枯燥乏味都能静心忍过,这一时半刻的枯坐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炷又一炷香燃尽。
晨光轮转为夕阳残照。
就在无厌开始怀疑这孕子之事是否是自己猜测错误时,他体内突然涌现出一丝阴寒的奇异气息。
观想之中,这气息如被牵引,从他的经脉中渗出,慢慢汇聚入罗汉像内。
无厌没有阻止,佯装并未发现这异常,继续沉静观想。
服下的药汤中的骨灰并非是随意选择,而是庙祝从墓地内亲自指定,亲手挖出来的一截断骨炼化的。按照孕子宝册所说,要日日吞服,才能改善成为所谓的孕子体质,不过具体要服用多久,因人而异。观想也是如此,要日日进行。
“嗡——嗡——”
罗汉像突然晃动起来,带动着周遭空气中的尘埃疯狂震荡。
一股股阴寒气息从体内抽出,仿佛带走了无尽生气,无厌的身体迅速降温,很快变得冰冷僵硬,宛如一具仍在喘息的尸体。
“是你……唤醒了本尊?”
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内突兀响起。
无厌佯作惊慌地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身躯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他还要再用力挣扎,却听那道声音突然褪去了威严,语气里带了些笑呵呵的温和:“英灵不灭,战界永存。小子,别挣扎了,本尊守护你等多年,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能以你身躯,唤醒本尊,是你的福分。”
这话语里似乎蕴含着莫大的安抚之力,冥冥中能影响神智一般。
此时陷入观想的也幸好是无厌这斩魔路上炼就的化神,若换作是其他普通的化神修士,恐怕元神都要被此左右,缓下心神来,从心底里开始相信这这罗汉像所说的每一句话。
“您、您是……”
挣动的身躯慢慢停下,无厌语带些许惶惑,开口问道。
那道声音似乎很满意无厌的表现,语气里带出一丝满意的笑意,低沉道:“本尊正是为你送子的神明。也便是你面前这座神像里的无常佛。你身具慧根,与佛有缘,适合孕育佛子。”
无厌一怔,旋即面上露出一丝有些市侩的计较之色,“那佛祖……孕育佛子之事,可有什么好处?”
这声音似乎并不意外无厌问出这样的话,淡淡回道:“好处自然是有。端看你如何选择,孕子又是否成功。若是佛子平安诞生,那你这一家便都能搬去神殿,与神明为伴,锦衣玉食,珍馐万钱,都唾手可得。”
“甚至,若是佛子愿意,赏你们一个长生之缘,亦不是不可。”
无厌脸上现出一丝兴奋的意动:“您是说,只要诞下佛子,我们一家就可以去神殿,得享长生?”
“便是如此。”
罗汉像应了声,似有些不耐烦了,不待无厌再度开口,便道:“时辰差不多了,本尊不便多作停留,你且放松心神,勿要意守灵台,让本尊将佛子的气息穿送过去。”
无厌叹了口气:“这便不说了?”
“嗯?”
罗汉像敏锐地察觉到了无厌语气的变化,正要提起警惕一鼓作气取代这凡人,却忽然元神一悚,本该随着阴寒之气的沟通传入这凡人身躯的元神竟然犹如被无数锁链捆绑,勒死在了神像内,无法动弹。
“你是什么人?!”
罗汉像木刻的脸庞显出狰狞之色,“敢对本尊动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给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