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清脆咔咔声,一小片冰层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起,悬地腾空,露出底下一片冻土。
随意在冻土里挖了个大坑,无厌把程思齐放进去,替他摆好盘膝打坐的姿势,又把一枚敛息符塞到他的舌下,让他含着。
程思齐已经陷入融炼之中,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呆呆地任由无厌摆弄。
安排好了,无厌便一抬手,又把那块冰层盖上,招来点风雪,掩盖掉动土的痕迹。
“……埋了?”
凤青雀有点懵。但却又不得不佩服无厌此举安排得着实巧妙。毕竟现在再带着人跑已经来不及了,如若开打,这方圆千里都没有藏身之处,还不如埋在眼皮子底下,灯下黑。
双头虎小心翼翼道:“前、前辈,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你跑吧。”
无厌淡淡瞥他一眼,“一个炼气期,他们不屑为难。要是你能活下来,就一直往西走,有一处开满蓝色冰花的冰湖,里面有灵药助你筑基,守护兽我早就杀了。”
双头虎有心留下,但也知道这种大事可不是自己能掺和的,便忙点头:“多谢前辈!”
说完,便瞄准西边,闷头跑了。
“你竟然也有佛修的慈悲做派。”凤青雀看了一眼双头虎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惊讶道。
感受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强大气息,无厌慢慢笑了笑,淡声道:“我曾经听过一句很奇怪的话。说一个好人,平日做的都是好事,但有朝一日做了一件坏事,便被打成了罪大恶极的魔头。一个坏人,平日做的都是坏事,偶尔做了那么一件好事,便被赞成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善人……”
数道流光从天际射来,周遭空间微微一荡,有裂缝被撕开。
无厌的眸色如血一般猩红,唇角的笑意骤然划开一线冷厉的弧度。
他一掌拍散整串佛珠,蓦地翻身而起,凝视着那几道从空间裂缝瞬移过来的身影,慢慢接上了后半句:“……你说,这是哪门子的狗屁善恶?”
话音落,无厌脚下红莲疯长,浓重的血腥气骤然倾出。
四面八方的身影纷纷落下,俱都携带一身妖气,其中凝立虚空的几名元婴目光冰冷。
“剑胎在哪儿?”
“凤兄,你说的能瞬杀元婴的就是此人?连个婴都没结,吓唬谁呢!”
“就是这人修扣下了剑胎?找死!”
没认出无厌的几名元婴妖修都是不屑冷笑,但也有接到凤青雀秘密传讯的仔细打量着无厌,没有妄动。
凤青雀见无厌看都不看他,心里的惊惧稍减,飞速往后退,正要转头钻进来的妖修群中,视线却忽然一滞。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向前冲去,身体上却没有头颅。
鲜血骤然泼洒,他眼瞳一暗,丹田之内的元婴一声尖叫,便要逃出。
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簇赤红的火焰猛地燃起,火舌一卷,便贪婪地将凤青雀的元婴吞了进去。
红莲怒张,顺势吞没了凤青雀整个躯体。
场内一静。
片刻后,响起一道惋惜的声音:“火候不行,烤焦了。”
无厌遗憾地扒拉了一下被凤青雀的原形雀身,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凤青雀心机深重,还看到了程思齐藏身之地,他怎么可能留下他。
“找死!”
几个元婴妖修瞬间双目赤红,双臂一震,数道神通法术一同冲出。还有一名靠着强横无比的肉体,直接挥舞着一对重锤,砸了过来。
“人修小辈,再敢猖狂!”
吼声震耳欲聋,却一尊冲天犼仰头狂嚎,无形的音波如层叠流水,一浪一浪压向无厌。
有冲天犼这一带头,外围的金丹和筑基们也不管不顾地疯狂朝无厌扔神通法术。
元婴之间的战斗他们不敢插手,但在一旁掠阵还是可以的,蚁多咬死象,并非谬论。
“贫僧当年在大山猎妖之时,便劝过你们,要多念书。”
铺天盖地的神通落下,光是宝光便能把无厌淹死。
但他仍是不疾不徐,一颗一颗地将面前的佛珠抛出,迎着攻来的法术走去,神色从容,温和含笑,淡淡说着话:“整日遇见仇敌,翻来覆去只会说‘找死’‘受死’‘贼秃’这几句,就不觉得丢人?”
“今日贫僧教你们一个词,叫爷爷……”
一只巨鼎般大小的拳头虚影砸落,无厌握掌成拳,直接与那拳头对轰。拳影刹那破碎,一只猩猩的肉拳出现,和无厌看似毫无力气地拳头撞在一起,瞬间炸开。
巨猿胸口塌陷,喷血倒飞出去。
无厌甩了甩手,一笑:“记好这个词,日后碰见贫僧,都要乖乖念出来,懂吗?”
“猿道友!”
其余几名妖修一惊,一时竟都不敢前进攻击。
这么多神通法术竟然连袈裟都没给他挠破,还被一拳打飞了一个以力为神通的元婴。这还怎么打?他们修成元婴也不容易,不是为了今日来送死的!
就在这迟疑空当,一名元婴妖修突然眉目一厉,喊道:“几位道友,怕什么!老夫就不信一个区区金丹便有万法不侵的能耐,定是装神弄鬼!他定是炼体之修,不可硬抗,用神通磨,就不信我等这么多人,磨不死他一个!”
“对!我们这么多元婴,岂能连个金丹都拿不下!都闪开,没人动手我动手!雷主和雨主的赏赐,谁也别跟我抢!”
妖修本就不似人修理智,被如此一煽动,顿时又都疯狂起来。
法术神通再度铺天而起,力量之强,妖气之盛,一时竟引得风云变色,周围呼啸风雪凝然一止。
无厌眼瞳一缩,在这气势压迫下,浑身冒出细密的血珠。
那妖修猜得没错,他所谓的万法不侵,也只有入魔之时,半佛半魔的那短短一瞬。
如今那一刻已过,他的瞳孔已彻底沦为血色的汪洋,一股欲要屠尽天下的疯狂杀意从心头迸发,几乎顷刻便将他淹没。
“狗屁的万法不侵,果然是假的!杀!”有妖修看出无厌不对,兴奋地大叫一声,冲了出去。
一朵红莲虚空盛放,艳若滴血。
无数妖修前仆后继地挟着法术神通冲去,喊杀声震天,宝光撕开一方阴云尘雾。
元婴的擎天巨手自头顶抓来,金丹与筑基的绝杀如潮水奔涌而至,四面俱是狰狞面孔。
无厌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冰层之下,便慢慢切断了眼瞳中最后一丝柔软,猛地出手,一击捅入一名金丹妖修的丹田。
“对你们,我可没有什么舍不得。”
侧脸溅满了妖异的血滴,无厌笑了笑,收指,捏碎了手里的金丹。
几乎是瞬间,无厌的身影又出现在另一侧,两名金丹的身影一滞,身魂刹那崩解。
身法如闪电,无厌几乎是贴着一道道法术神通的边缘游走,狠辣而漠然地灭掉一个个妖修的生机。
他所在的区域,红莲不断扩大,却是虚影,无数神通法术打上去,只能徒劳地穿透。
但这猩红的虚影却如鬼魅般探出根根血线,如吸血的利箭一般,飞快地洞穿一个个躯体,将他们抽打出去。
几名元婴妖修联手封锁空间,同时朝着无厌刺去。
宝光盖落,银芒乍现,一杆长.枪如游龙,从无厌的肩胛捅出去,带出一串赤红血花。
“蝼蚁受死!”
无厌一把握住那银枪,双唇染血,却朝那妖修笑了笑,“这枪不错,我征用了。”
笑意骤冷,无厌手腕一沉,一个旋身飞跃,竟直接拗断了那法宝银枪。
“什么?!”
持枪的元婴大惊,但却还未待回神,眼前便是银光一闪。
无厌借着旋身之际,拔下枪头直接掷了过来,直刺那元婴眉心。
那元婴妖修匆忙之下,瞬移一躲,猝不及防踏入了红莲之火内,顿时便被缠住,穷尽浑身解数相抗。
“入了魔的,果然就是难缠!”
那元婴后悔不迭,但一身能耐全用光了,也无法摆脱这红莲分毫。一代元婴老祖,竟硬生生被烧成了灰。
“啊——!”
“老祖……老祖!”
“杀!杀了这人修!”
“杀——!”
元婴金丹的血泛滥喷溅。
又有无数妖修应雷主诏令赶来,妖气浓聚成云,仿佛不要命一般朝无厌扑去。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与接连不断的惨叫混杂,血肉与断肢横飞而出,破碎的魂魄眨眼流散风雪之中。
如蚁一般,仿佛无穷无尽。
时候一长,红莲也显出疲态,火势减小。
蝼蚁们源源不断涌上,在元婴的压迫周旋下,每一只蝼蚁,都能或多或少地从无厌身上撕下一口肉来。
无厌的视野已是泡得发涨的血红。
入魔的身躯感觉不到疼痛,但他却知道一层又一层伤口叠了上来,如刀子,要慢慢把他刮成白骨。这感觉他许多年前感受过两次,俱都是他心甘情愿,被一刀一刀刮下去。
但如今,第三次了,他不愿意了。
“滚!”
数颗佛珠陡然涨大,如流星陨石一般,轰然向四面砸去,碾过无数血肉。无厌抄过一颗最大的,不管不顾便奔着几个元婴轰去,“剑胎?老子让你连投胎都做不成!”
几个元婴妖修杀红了眼,全然不惧,轰然冲去。
“血影滔天!”
“人修!给我死!”
仿若地裂天崩,周遭峰峦倾塌,风雪如漩涡,向着四周席卷奔去。极强的力量碰撞,几乎将这片虚空全数撕裂。
耀眼光芒散去。
几道身影带血倒飞而出,一条空间裂缝突然出现,其内踏出一名人修,正好接住一道飞出的身影,“无厌道友,你没事吧?”
这元婴人修青年模样,一脸老实憨厚,担忧地看着无厌,急声道:“不用担心,无厌道友,我们散修盟,还有八大仙门的道友都过来了!不出片刻便到,你先吃点疗伤丹药……”
所有妖修闻声都是神色一变,几名元婴咬牙道:“我等与人修不共戴天,先杀了他们!”
说罢,便不顾伤势,齐齐出手。
无厌被扶住,虽不认识这名人修,但还是神色一动,正要接过丹药,眼前那丹瓶却忽然炸裂,一片诡异紫雾瞬息散开。
无厌眼神一冷,屏气守神,抬手一掌便拍向这人修脑袋。
然而搜魂之术还未展开,那人修便忽然抬头,朝着无厌诡异一笑,迅速而惊慌地大喊了一声,然后硬受了无厌这一掌,身魂俱灭。
“道友!我是好心救你,你……你入魔了!别杀我!别……”
声音随身魂而碎。
几乎同时,周遭空间被齐齐撕裂,一众人修元婴赶到,刚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魔性不改,当诛!”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到!
国庆快乐鸭宝贝儿们!
第四十四章 (修)
四方云动。
一道雄浑威厉的声音如雷霆般震响在这片天地, 却是一名身穿深紫蟒袍的中年男子,长须飘飘, 目光阴沉。
“阑衣教的出窍期!”
“来得好快……”
杀得癫狂的妖修们被这一声怒吼镇住,修为低些的纷纷吐血摔落,只有元婴和强悍些的金丹还能维持攻势。
一见中年男子极具标志性的紫衣, 众修都是心下惊骇,不由停下动作, 向旁边退开。
妖修的几名元婴也向后闪去。他们本就拼的一身是伤,拿什么去跟高一个境界的出窍修士去打?
一众妖修潮水般后退, 只将无厌留在了原地。
无厌抬起眼,与那名阑衣教出窍目光相接。
他素白的僧袍与袈裟都已残破, 以上好灵材炼制的法衣即便再强悍, 也挡不住无数修士的轮番攻击。
风雪猎猎扑卷,红莲颓靡,在他脚下静静摇曳, 苍茫冷寂的天地只有这一白一红的刺目存在,凝立在尸山血海铺就的血腥气中。
这妖异而锋锐的气势,令阑衣教的出窍修士面色更是不豫, 眼底杀气一闪而过。
“我阑衣教师兄好心救你, 你却痛下杀手!”
有修士从四面八方而来, 其中最先赶到的都是目睹了无厌杀人的一幕。他们都顾不上那些被杀得残兵败勇的妖修, 全都看向无厌。
一名阑衣教弟子满目仇恨,不甘地恨声怒吼,“像你这样的恶人, 凭什么还留在八大仙门!今日我等,必杀你!”
无厌在阑衣教出窍修士的气势压迫下,转眼看向出声的那名弟子,嗤笑一声:“你瞎了?他若不是想害我,我会杀他?”
阑衣教弟子骂道:“那紫烟是丹云!那是上好的疗伤丹药……”
“哦。”
无厌打断他,冷冷一笑,几点鲜血如拉开细尾的朱砂墨,将他眉目间的清正尽数画为邪气,“是贫僧脑子坏了,竟然还想跟一群猪讲道理。老子早就知道,你们没一个听得懂人话的。”
“猖狂!”
那名阑衣教出窍怒喝一声。
两字出口,竟如滚滚雷声一般,轰然震耳,连对面几名元婴妖修都脸色一白,耳朵里淌出血来。
无厌作为他所针对的人,唇缝间溢出了鲜血,刹那面如金纸。他能战元婴,杀元婴,但面对出窍,却还是如蝼蚁般,毫无还手之力。
“方道友!”
一道无形的力量挥开,瞬间将这怒喝带来的威力扫去。
另一名慈眉善目的灰衣老者不赞同地看着阑衣教的方培山,“堂堂出窍,对金丹小辈出手,你哪来的脸?眼见也不一定便为实,其中或有误会,如何处置这小子,还是等八大仙门来齐再议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