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汶微仰着头，在这一刻露出了真切的难过的神色。
　　湮灭的雷劫避无可避，他当年也是全无办法，就怕最好的朋友怀清为他做傻事，便自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受劫。
　　是没有办法。若真的有办法，为何千万年来里那么多走到神道巅峰的神君也就这么消失得一干二净了？连曾出过天帝的玉氏一族也灭亡殆尽了。
　　半晌，如来道：“他的机缘或许不在你处，在他处。”
　　玉汶回过神，问道：“哪处？”
　　如来也不说话了。要么不知道，要么还是天机不可泄露。虽然玉汶知道这尊佛祖心怀慈悲和大善，也稍感恼火和无力。
　　他坐上片刻，起身道：“好了，两个答案我都拿到了，我接下来要继续第三个目的，跑路了。”
　　他在休息的时候恢复了点灵气，人参果不愧是天生灵体，灵气自身变成产出，比靠吸收天地灵气都要快上很多。
　　如来看他踩上祥云，才无奈挽留道：“听说九重天开了朵睡火莲，我万年都未见过了。”
　　睡火莲昔年只长在西天，后来被神佛带往各处，但因为生长条件严苛，数量稀少，再加上天地灵气愈发稀薄，便逐渐灭绝。
　　如来道：“世上本不该再存在一株睡火莲了。你知道它为何能发芽么？”
　　玉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如来伸手划了一道圈，昔日的场景重现，是被冰封的睡火莲，结界内结着一层厚厚的霜，忽然，一滴鲜红欲滴的血液撞破睡火莲的结界，落入了土壤中。
　　玉汶猛地一怔。
　　结界外，姬玄还未合上的衣襟下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和胸口心脏处鲜明刺眼的一道伤口。
　　是玉氏的心头血，是灵气之源和蕴含纯正的上古神力，能拿来强制镇压魔王尸玉的宝贝。
　　如来道：“你们族里的血与旁的神族不同，你应当知道的。不只是你强求，睡火莲能发芽，也是你这小徒弟强求来的。”


第55章
　　玉汶从未想过这一点。
　　如来轻声说：“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你真要走, 我倒可以给你保留秘密。”
　　玉汶沉默了片刻，忽然砰的一声化成人参果, 咕噜咕噜滚到了如来莲花座上。
　　如来：“……”
　　玉汶小小的声音传过来：“我就是个果子精,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把整个人都缩成小小的一团, 试图逃避纷繁杂乱的心绪。如来给他看的那副画面，不但给了他一个暴击, 还将他原本就心慌意乱的情绪给勾了出来。
　　喜欢吗？到底是有点喜欢的。对方是他喜欢的类型，冰冷端庄的一方神尊, 克制淡漠到极致流露出一点柔情，西海上一见钟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是从被姬玄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心态忽然改变的。阻挠他们的单纯是他们过去的身份和关系吗？好像单纯不是的。他想不通。
　　玉汶闭上眼，索性装死。
　　装着装着他就犯困睡着了, 人参果灵体一时过度耗空灵气, 让他感到十分疲乏。原本打算好好理一理思路，却抵抗不住困意，一时昏睡过去了。
　　结果没睡上多久, 大概只是合眼片刻，就被拎着脖子给闹醒了。
　　这让他很恼怒，因为体内灵气亏空而一时虚弱却不能休息, 使他在半睡半醒迷糊不清的时候感到身体的无力和沉重的疲惫。
　　如来已经不在莲花座上了，他在西天各处, 看着那个速来端庄肃穆、高冷寡言的帝君忍着恼火和震怒，非常冒犯无礼地从他的莲花座上把人参果给提溜了起来，动作非常熟练。
　　人参果被轻轻点在脑门上, 恢复了人形，又因为睡的迷糊，整个人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姿势软了下来，被姬玄搂住了腰。
　　啪的一声，姬玄还没把人给稳住，就遭到了一巴掌。
　　玉汶仍旧合着眼，明明有十分被搅醒的不悦，声音却又细又软，“我要睡。”
　　然后他头埋在姬玄胸口，整个人被揽在怀里，乖巧又温顺，不动了。
　　如来：“……”
　　西天净地，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姬玄也意识到了两人实在不雅，便忙向如来告辞。抱着人御剑走的时候，如来的声音透过云层，淡淡传了过来，“姻缘一事可能并非由天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是真要去问天道结果，乱了因果，也是不值当的。”
　　姬玄把他这句话记住了，背着玉汶飞出了西天。
　　他们到了九重天的时候，玉汶才再度醒过来。他趴在姬玄的后背上，额头靠在肩膀上，那背部宽阔结实又温暖。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玉汶睁大眼睛，带着一丝慌乱地动了动脚。
　　他一挪步子就从太极剑上摔了下去，还好姬玄反应的快，御剑伸手去把他捞了上来。这时更尴尬了。玉汶被姬玄揽在了怀里，近乎依偎地靠着他，贴在他后背的那只手触摸着的地带仿佛都灼烧了起来，扑面而来都是姬玄身上仿佛天山极寒之地的凛冽之气。
　　姬玄低声喝道：“别乱动，危险。”
　　玉汶原本还不怎么清醒的脑袋受了一点惊吓，又被他这么一吼，又分不清了，他软软叫了一声：“帝君。”
　　又细又软，尤其是在两人双双弄清楚对方身份后，显得又暧昧又令人冲动。
　　姬玄喉结微动，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一边因为对方逃跑的举动而产生的暴虐心情，一边是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的激动心情，自相矛盾，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玉汶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实在软糯，两人又姿势亲密，让他面色微白，眉头皱了起来。
　　太极剑慢了下来，两人落到了九重天上，一根硕大的白玉柱通天而立。玉汶还没来得及看一看这是哪里，姬玄就猛地扣住他的下巴，沉声问道：“为什么要跑？”
　　他从天宫回来发现玉汶不见之后，便用咒法搜寻整个九重天，最后甚至惊动天帝，借来了搜寻神仙踪迹的四临镜，耗费了不少灵气，才看到玉汶往西天去的方向。九重天和西天之间跑了两趟，驾云御剑都要耗费灵气，他原先就受了伤，要不是一口气吊着，早已使不动太极剑了。
　　姬玄眸色深沉如暴雨来临前的海面，钳着玉汶的下巴的手也加重了力度，眉间都是戾气，口吻更是严厉瘆人，显然极其生气，“你半点修为也没有，灵气耗尽，极度虚弱，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天生灵体在三界各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极珍贵之物，多少修仙者恨不得把你拆吃入腹来换得飞升，你知道你贸然跑出来有多危险吗？”
　　玉汶嘴巴微张，露出茫然神色，显然无辜极了。
　　他跑路的时候哪里会想这么多。
　　姬玄气炸了，他去西天一路上都在想，但凡遇上个不长眼的，将人参果掳了去伤了他求了万年的宝贝可怎么办？他看到莲花座上睡的极沉的人参果的时候，心中气血翻涌，险些被气得吐出血来，却还遭到这人被打断睡梦的一巴掌。
　　姬玄冷硬道：“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活了这么久，又瞒了我这么久，玉汶神君，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玉汶神色顿时冷了下来，眼帘垂着，面无表情道：“放开我。”
　　姬玄手下力气加重，逼迫他抬头看自己，“为什么要跑？”
　　玉汶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被他捏碎了，抬手去推他，两人半推半就，玉汶不停后退，姬玄却步步紧逼，直到玉汶身后抵在那根白玉柱上，传来一阵冰凉，他瑟缩了一下，见退无可退，干脆羞恼地抬头正视姬玄，“难道要任你像这样一直羞辱我吗？”
　　背后似乎有声音传过来，但两人都听不到了。玉汶漆黑的眼瞳里，露出与人参果的温顺截然相反的反抗叛逆的意味。
　　姬玄被这眼神刺激得忘了克制和冷静，他丝毫不退步，压低声音，几乎咄咄逼人地嘲讽冷笑道：“这便是羞辱你？你当初想尽办法爬我的床是为了什么？你不是说很爱我吗？我现在把你抓回去，关在我的房间里，让你时时刻刻都不能下我的床，让你眼中只能看见我一个人，这是羞辱吗？这不是你做人参果的时候原本就要的吗？”
　　他眼底被勾出了一点血色，墨色长发垂了下来，再也不像是九天上矜贵高冷又强大寡言的一方帝君，更像遵循本能性情暴虐的魔族。不过他本来就应该是，暴虐和欲|望深埋在血脉里的本性里。
　　玉汶脸上的血色褪去，姬玄虽然受伤，但神位境界压制下来，几乎让他无法喘息，背后冰凉刺骨，身体疲乏，连心也有些发寒。面对姬玄骇人的话，玉汶终于感觉到原本自己属于神君的尊严和荣耀碎落了一地，只能小声祈求，“你放开我。”
　　姬玄低头发现他露出一丝难受的表情，猛然意识到两人境界悬殊太大，他神威太过，早把人压制得快要崩溃了，忙收敛气息，想把人抱在怀里揉一揉。
　　玉汶却推开了他，他双腿发软，却宁可扶着白玉柱，也不愿让姬玄搀扶。
　　他声音极轻，平静深处都是冰寒，“往前数年都是我胡闹，欠你的恩情，与前生一并抵消。往后我们一干二净，再无瓜葛。”
　　耳边嗡嗡作响，他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他活了万年来头一次感受到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割他的心脏，流下血淋淋的伤口。
　　一阵让人发慌的沉默，姬玄眼中血色渐深，这是他被剔除了控制神识的幻魔花后再一次被这人逼出了魔化征兆。姬玄一字一顿道：“让我放你走，不可能。我势必把你抓回太极宫，锁在我床上，永远别想离开。”
　　玉汶瞪眼：“你不讲道理！”
　　姬玄又逼近他，带了一丝戏谑道：“现在我是神尊，你只是个果子。我强取豪夺，你反抗不了。便是你愿意把你的身份说出去，又有几个人敢信？又有多少人愿意与我对抗？师尊，没想到今日，你会受制于我吧？”
　　姬玄低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我现在倒好奇，你化了人形，在我床上的样子了。”
　　玉汶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顿时炸了，“若你敢，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姬玄嘴上说说，实际上还真不敢，但面上仍带着戾色，仿佛真的要与他纠缠不清直至同归于尽似的。
　　可若是真的没意思，谁愿意继续纠缠呢？
　　耳边的声音好像消失了，四周都是死寂，这件事再这么吵下去就更不会有挽回的余地了。
　　再想想睡火莲，和昔日人参果和帝君时相处时的感情，玉汶又在崩溃里积攒了一些勇气，他最先退让一步，眼角已经带了一层不只是羞恼还是被践踏尊严而生的薄红。他抬头看姬玄，多年来头一次，在昔日的小徒弟面前处于弱势，他问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话音刚落，姬玄就猛地把他抱在了怀里，“何止爱你。”
　　……
　　以太上老君为首的一干神仙呆楞着在归元门旁的通天白玉柱后，发现那两人半点没注意这边，便大大方方地围观。
　　今日瑞雪仙君从凡间回来，神仙归位，大多会走第三天归元门。瑞雪人缘好，他们都是来迎接的。
　　结果恰好看见姬玄大帝半抱着人参果在纠缠。
　　看动作感觉像是在吵架。就是听不见声音。
　　然后就见吵架最后，上一刻冷面肃穆又带着煞气的姬玄大帝一把将青年揉进了怀里，声音略高。
　　“何止爱你，”又是痛恨又是宠溺地说，“我爱惨了你。”


第56章
　　众仙在原地愣成了一个个傻子。
　　万年惊爆消息, 九重天姬玄大帝在第三天归元门当众示爱！
　　不少昔日歆慕姬玄却又不敢明面上表示自己的喜欢的女仙们，本以为对方会永远保持着自持而不可一世的形象, 永远单身下去, 满足他们一个美好的但永远不可能得到的憧憬。
　　结果……
　　幻象都能被化出来, 是姬玄大帝一把将青年揽进怀里，宽厚炙热的手心贴在后背, 把头埋在对方颈间，嗅着对方的气息, 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说了句话，面目都狰狞了，只有深沉如黑色暴雨来临的眼睛里，带着深情和沉沦。
　　明明那么霸道强硬, 却好像在祈求一个怜悯似的说：“我爱惨了你。”
　　事情都摆到明面上来了, 女仙们都哭晕了过去，更有男仙们也在哭嚎，有些天生就弯, 逢人就说这个“神仙爱情”。
　　然而当日，“神仙爱情”的一对在发现周围的围观群众后，双双半拥半抱着当场就跑, 半点也没停留。
　　最后还是玉汶驾了祥云，两人才仓皇赶回太极宫, 那时后面已经没有人了，太极宫的门关上了两人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
　　他们相握的指尖还残留着各自的温度, 玉汶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后背还贴着姬玄的手心，灼热的气息扑在耳边，说出了一句他从未想到的一句话。
　　他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看着姬玄，姬玄也垂头看他，他漂亮的深蓝色的眼瞳里映照出玉汶的脸，他微微低头，试图去亲吻那淡色的唇，忍着将人拆吃入腹的暴|虐|欲|望，最终还是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玉汶柔软的唇。
　　仿佛把珍宝捧在了手心里，好似害怕那么脆弱的东西被伤到。
　　玉汶却主动揽住了姬玄的肩膀，微微带着笑，连眼睛都弯成一个月牙似的弧度，眼底都是欢喜，“帝君，原来你那么喜欢我吗？”
　　姬玄呼吸加重，眼中的神色愈发暗了下来，带着极深的如漩涡一般情|欲。
　　高高在上清冷持重的姬玄大帝，私下里也会露出被挑拨起来的难以自持的模样，就好似他也能失去理智失去一切防备和警惕，连周围聚拢的神仙都没注意到，将面前的人紧紧拥抱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