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敬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同我一起去找毁坏石桥的凶手可好？”
柯无醉将他往外推了推：“要去你自己去，我还要回山庄处理事务，每天可是忙得不行。”
“你不是喜欢捉鬼吗？”房子敬不解。
“喜欢归喜欢，我没必要为抓鬼赔上性命。我又不傻。”柯无醉躺在他怀里，懒懒道：“我刚刚看了，石桥精的气息完全消失，石桥失了积淀了三百年的灵气，一时承受不住，自然就塌了。我与石桥精有过几面之缘，这次本是来给它排忧解难。既然它都不在了，那我还追查下去做什么？”
说完，又在他怀里动了动。刚刚在挣扎还没有发觉，如今才注意到这人难怪会被人形容为白馒头。软软的，躺着简直不要太舒服。
房子敬啧啧称奇：“你就不打算给它报仇？我听说江湖侠客快意恩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你真能忍得住？”
柯无醉道：“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更何况石桥精半点气息都没留下，定然是被更强大的妖鬼吞吃了。你别看石桥精个子小小的没什么伤害性，它可是身负三百年修为的妖怪，又是在它的本体旁边，真要对付它，并不容易。我惜命，不想去招惹那样的妖魔鬼怪。”
房子敬心道，更大的妖怪你都招惹到了，难道还怕只会欺凌弱小的小妖怪不成？
他嘴角勾起，露出像是画的面具那样假的笑容，道：“说起石桥，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吧？你砍了我的鬼使，还把我丢在地上。你说，该如何才好呢？”
柯无醉抬了抬眼皮，拱了拱手：“房兄，误会。”
“你就不能给我点补偿？”
“哦。也是能的。”柯无醉漫不经心地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不必，我视钱财为粪土。”房子敬答得坦坦荡荡。
柯无醉差点被他噎死。
这么拼命地跟他抢生意，还叫做视钱财为粪土？这高尚品德的标准未免太低了些。
柯无醉面色不善：“房兄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你跟我走。”
柯无醉斜睨他一眼：“不去，你还能强抢……少侠不成？”
“不敢强抢，”房子敬低声道，“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想尽办法讨好你，让你心甘情愿跟我走。”
柯无醉一愣，心像是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一下比一下跳得更费劲，却也一下比一下跳得更快了。
他仗着面皮厚，脸红得不明显，嘀咕道：“本少侠可没那么容易好骗。”
房子敬连忙道：“我待你，自然是诚意满满的。”
将柯无醉放下，指着面前朱门紧锁的大宅道：“无醉，这是我新收藏的鬼宅，你可喜欢？”
柯无醉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前天晚上他跟墨涵呆到半夜的那宅子吗？低低叹一声，心情颇为复杂，既喜欢，又有些被人压上一头的不甘。
于是柯无醉化身柯鸭子，嘴壳子坚硬无比：“我不喜欢鬼宅，我喜欢鬼。只要我能对付，越凶越好。”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爱好有何不妥。
房子敬拿出钥匙，笑得格外开怀：“据我探查，吃掉石桥精的鬼就在里面，包你满意。”
柯无醉一时惊住，瞪大眼睛：“那鬼是什么级别？鬼王？”
“可以这么说。”房子敬勾起嘴角，“放心吧，这世上不存在你对付不了的鬼。就算有，加上我也一定可以。”
话音刚落，院墙后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脑袋，一下将房子敬吞了进去。
柯无醉心下一紧，拔剑欲劈，那脑袋却不见了，它的消失和到来一样突然。
柯无醉脚下一动，飞身跃上围墙。眼睛微眯，眸子底下一片冰寒。
他出道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被鬼吞掉，这人还是他刚刚认清心意的对象。
墙内一片安静，就连草木都被刚刚的声势吓到似的，一片叶子都不敢摇动。
偌大的鬼怪，转眼间就失去了痕迹。
柯无醉将剑背到身后，单手掐起了法诀。
星星点点的绿色光斑自草叶上浮起，相互汇聚，纠结成碧绿的光带朝柯无醉冲来。
柯无醉闭上眼睛，细细感知。此刻，千千万万不起眼的杂草野花就是他的眼睛。
忽然，他眉宇一动，旋身而起，反手一记劈砍，正好落在从下方震裂围墙而出的那颗脑袋上。
若是寻常鬼魂，他这一剑下去足以打得对方没了形体。然而，这只鬼强大得非同寻常，剑连它身周的煞气都没刺穿就被反弹了回来。
柯无醉借力后翻，稳稳落在不远处一棵古树的树枝上，眉峰敛起。
今日是晴天，阳光驱散了大片阴霾，却不能照透这鬼身上的煞气。
那颗头颅约莫在阳光下非常不适，只是遥遥看了他一眼，又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柯无醉半蹲下，手按在树干上，与脚下的树感官相接。透过树根，他隐隐察觉前方不远处的地面有不同寻常的波动。
他猛地收回手，低头衔起剑，左右手同时在另一只手臂上画着符文。
正在这时，树木的根系被掀动，整颗树歪倒向一侧，那硕大的头颅钻出地面，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扑到他面前。
一片翠绿从柯无醉双臂之上亮起。柯无醉身形一弹，高高跃起，半空中从口中取出剑柄，莹绿的光华覆盖了整个剑身。
那鬼怪见他一动，便也掉转了方向朝他冲过来。
柯无醉紧紧盯着鬼怪的眼睛，左手忽然一动，揪住他的眼皮，右手的剑朝里边贯穿而去。
这招他极为少用，因为他从未遇到过强悍到如此程度的鬼魂。他顿了顿，预想当中，这颗脑袋应该被剑光贯穿才对，而如今他竟然在鬼魂的内部感受到了一股无法破开的阻力。
再变招显然来不及，柯无醉当机立断，仗着轻功不错，凌空围着鬼魂绕了个圈，切瓜一般将鬼魂剖成两段。
鬼魂面色扭曲，过了片刻，才终于消散了。
之前阻碍着柯无醉的东西露了出来，原来是一个由法力构造的白色圆球。房子敬站在球里，手里还提了个奄哒哒的小孩，正是消失不见的石桥精。
柯无醉剑上的光华仍未散去，满身杀气尤在，平常温润儒雅的人，此刻反倒像是一个妖魔。
他道：“这些，你设的局？”
“并非如此。”房子敬撤下圆珠，“我不过是追查线索时碰巧遇到了这个鬼，并不曾打算用它算计你。”
他略一思索，又补充道：“我躲在它里面观察你出手倒是真的，你竟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厉害，看得我好纠结。”
柯无醉嘴角一咧，手臂上的光芒更强盛几分。他道：“我还没尽全力，要不要来一场？”
房子敬断然拒绝：“我们何必同室操戈？”
柯无醉：……
这个词为什么要用在这里？
房子敬朝他走了两步，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你用的是木系御灵师家族的法门。谁教你的？”
柯无醉熄了身上的光芒：“我生来便会。信不信？”
房子敬点点头，难得摆出正经的神色：“尽量不要在人前用，木系御灵师家……地位特殊，稍有不慎你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柯无醉起了好奇心，正要问问御灵师家族是个什么情况，却听房子敬道：“所以你乖乖的，被我护着就好了。”
柯无醉二话不说，插剑入鞘，一剑打了过去。
房子敬嗷呜一声，蹿出去老远。
第7章 房妖
既然此厢事已了，就该把石桥精送回去了。
像这种古物生的精怪，天生与本体一体两面。精怪是灵气汇集的“核”，只要它在，就能滋养本体，使得本体经年不腐。而本体又是精怪在这世间的根，非生物的精怪能够成型，大多是依靠本体积累下来的善念和灵气。便如石桥，历经百年风雨，不知将多少人送到对岸，才换得一个精灵古怪的小精怪。
这样的小精怪依附本体而生，不能够离本体太远。石桥精被那颗头颅一口吞掉，石桥失了灵气，承受不住三百年来累积下来的旧伤，自然也就塌了。小精怪没了根源，会像离开枝叶的花朵那样渐渐枯萎，最后重归于无形无质的灵气，消散在天地间。
柯无醉自觉被房子敬摆了一道，压根不想接手。他一努嘴：“小精怪你拿，修石桥的功劳归你，本少侠才不跟你抢。”
房子敬笑了笑，松开了提着小精怪的那只手。
小精怪一落地，毫不犹豫地朝柯无醉扑过来，抱着他的腿哇哇大哭：“救命，救命，我好害怕。”
柯无醉把它扳起来，黑着脸指着房子敬道：“那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快去抱大腿。”
小精怪扭头一看，又埋到柯无醉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凶，他是凶。他要吃我呜呜呜……”
柯无醉跟它讲道理：“他是御灵师，没有吃妖怪的爱好。”
奈何小精怪不听劝，依旧哭个不停。
柯无醉被吵得头疼，扒又扒不掉，把小精怪砍了的心都有。偏偏那么多人等着桥修好，他砍也砍不得扔也扔不掉，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房子敬见他一脸绝望，终于心满意足，提着小精怪的脖子拎猫一样将它拎过来。
小精怪顿时像吃了几十来斤蒙汗药一样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房子敬得意地朝柯无醉挑挑眉：“如何？”
柯无醉翻白眼：“虐待小精怪。”
房子敬嗤笑一声，凑过来，咬着他的耳朵道：“口嫌体正直。”
柯无醉不跟他一个脑回路不正常的人争，转身施展轻功往石桥的方向赶。忽然身体一沉，一个踉跄落到地上。回头一看，果然是房子敬抓着他的脚踝不放。
柯无醉被这货折腾得没脾气，叹气：“又怎么了？”
房子敬将小精怪塞到他手里，道：“我去补个觉，有劳你把它带回去啦。”
柯无醉接过小精怪，嫌弃道：“大白天的，睡什么睡。”
“我自幼便是昼伏夜出，还从来没有熬到这么晚过。”房子敬打了个哈欠，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柯无醉后退几步，心道：一定是装的吧？
拎着小精怪跃上树冠，他回头一看，房子敬依然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瞬间，有一丝不忍，让他想去把房子敬抱起来，找个适合睡觉的地方安顿下来。还没等他付诸行动，理智又将他强行拉了回来。
万一这妖精一直都是这么睡的呢？柯无醉冷酷地想，转身离开。
一只苍白的骨爪从院墙的缺口处伸出来，将熟睡中的房子敬笼罩在内……
柯无醉将小精怪带到了桥墩上。
小精怪悲从中来，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施法。不多时，零零碎碎散落在河里的石块回归到原来的位置，又组成了一座石桥。
围观的人惊诧不已，有胆大的人试探着走上石桥，又蹦了蹦，一脸惊奇：“真是神术，碎成渣的桥竟然还能够变成原样。多谢无醉公子仗义。”
柯无醉道：“不要谢我，此事本由御灵师一手解决，他此时有事，不方便过来。”
柯无醉跟卖符箓的瞎子要了几张黄纸亲手写了符箓贴着小精怪身周。这一次有他跟房子敬在，是逃过了一劫。万一下一次又被鬼怪当做盘中餐，那不就惨了？
已缩水成老鼠大小的小精怪颤抖拱手道谢，半是激动半是虚弱。
柯无醉皱起眉头：“那是哪来的鬼怪？竟然想吃了你，他就不怕遭天谴吗？”
小精怪一把辛酸泪：“像我们这种本体没有生命的精怪最可怜了，逃也逃不远，打架也不行，又因为土属性灵气口感好要被其他强大的妖怪当成食物。身负功德算什么？那些妖鬼债多了不愁，他们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多了去了，才不担心什么天谴呢。”
柯无醉将它放到手里好生安慰一番，小精怪又道：“你要小心你身边那位自称御灵师的人。”
柯无醉失笑：“他又不会吃了我。”
小精怪摇摇头：“虽然他身上人族的气息很浓厚，但我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我面对他的时候，就像是在面对修为高深的同属性的精怪。不，他那么强大，说不定已经成妖了。”
柯无醉哑然失笑：“你只能离开石桥几尺，他活动的范围又是多大？更何况他可是亲手把你从鬼怪肚子里掏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害人的心思。或许他身上的气息是从他手下的精怪们身上沾染的，你不必多虑。”
小精怪嘟努着嘴，道：“反正，反正他是大凶，你千万要小心。”
柯无醉将它放回去，唤墨涵牵马过来，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破败的院子里很安静，偶有清风拂过，枝叶才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房子敬倚着墙，上下眼皮都快合在了一起，他好似实在没有了气力，软绵绵道：“真不知道这几天冲了什么邪，一个二个的，就不能晚上出来吗？打扰别人的睡眠是一件特别缺德的事诶。”
一团黑影站在屋檐下，不言不语。
房子敬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摔倒，那黑影忽然出手，朝房子敬猛扑过来。
房子敬闭着眼睛，身体晃动，与那黑影中探出的白骨手爪对拍一掌，鲜红的血液迸射而出，一滴滴落到泥土里。
他这才睁开眼睛，瞳孔却依旧没有焦距：“困死我了，人族的躯体还真是柔弱。”
而后两指并拢，一星蒙蒙的白光出现在他手上，朝黑影点去。
黑影却是惧了，连忙转身往外逃：“你不是……”
话音未落，它已被白光吞噬。
房子敬手腕一翻，手掌中就多了个小笼子。他闭着眼睛道：“乖，等会儿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黑影连连点头，恨不得把笼子撞出个窟窿。正竖着耳朵等着提问，却听到一声呼噜。
黑影僵住，悄咪咪靠着笼子的缝隙挪一挪，往外瞅一眼，却见它心目中高大威猛不可战胜的妖族靠在树上就睡着了，一个硕大的鼻泡正随着他的呼吸律动，那模样要多蠢有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