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惊鸿岛,江山阁一座高楼上。
“你果然在此。”
意沧浪松了口气,刚要迈步进入,却见背对自己的青年一抬手:“停步,闭嘴,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意沧浪一眨眼:“抱歉,我失约了,无法为你杀了晁衍之。”
生死之约,自然是非要争出一个生死不可。
可问题是,谁关心你这个了。
“呵。”
“虽是如此,我最后那一指,已经废了他的丹田武骨,三日之后,他一身武功尽废,从此与废人无异。”
“……”
温见深折扇一点额头,竟是难得不顾形象地叉腰转过身来,探究地看着眼前之人:“我有没有听错,你的意思是,当时说着顾忌两国邦交的荆国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晁衍之下了黑手?他是哪里惹到了你,竟令你不惜这样来祸害他。”
“他让我的心上人不欢喜,我自然不能让他欢喜。”
温见深嘴角一抽,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种话。就算是男女之间,也不会如此明之昭昭地说出这种甜到发腻的话呀。
“所以了,阿深,你现在高兴吗?”
“不好意思,这里怕是没有荆国主的阿深。”温见深木着一张脸。
“阿深不过是一个名字,你在哪里,我要找的人就在哪里……只要你愿意,你叫我什么都好,楚虞、东煌、东皇、荆九韶,凭君喜好,只是这声荆国主,就太过伤人了。”
温见深语气沉冷:
“的确是不过一个名字罢了。荆九韶,九韶者虞之曲也,荆者楚地也。国主早已将答案告知,只是我目如瞎子,不识英雄,也敢高攀陛下,当真是失敬,失敬。”
“我与你之间,与我是不是荆九韶,有关吗?”
温见深冷笑一声。
见他如此,意沧浪也渐渐冷下了脸:“我本来不想将话说到这地步,但既然你还做着那个不可能的梦,那就莫怪我了。”
“在答应替你出战之前,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好吧,过目不忘的你若是不愿想起,我便帮你想起来。”
“在比斗之后,你不要想着便能就此摆脱我。 ”
“是你先一步把事情挑明白,就不要想着单纯将你我之间归入利益交换,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允许你所想的那种事情发生。”
最后的话他说得如同附骨之疽、又如同淬了毒的蛇信流窜着舔舐过温见深的脊梁。温见深虽表情不变,心中却是惊愕难言——
“你到底是什么人?”温见深一点点地皱起眉,“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对我的了解与看透不亚于我自己。”
不错,温见深的确是故意装出来的生气。
诚然,方知真相的时候温见深的确有过一瞬间的惊愕,但他之后冷静回想,便明白此前对楚虞身份的猜测,无非都是自己的推断,楚虞从始至终,最多算是有选择性地告知真相,而这份选择,也权可以当做是微服私访的一国之主出于安全的考量。
而在想通这一环之后,立刻窜入温见深脑中的念头,便是可以以此为契机来拜托楚虞。
他连设计坑杀荆九韶都有过,怎么会当真在意什么君臣之别、家国之别,这些说辞都不过是借口而已,虽然没有一点道理,却可以拿来临时把荆九韶给堵回去。
他承认,他的确是怕了。
楚虞对自己毫不避讳的占有欲让他不安,他无法想象自己在这世上会有一个真正亲近自己、真正了解自己……甚至真正爱慕自己的人。而荆九韶的身份更让他多了数分实际的掌控力。
温见深……后悔了。早知楚虞身份,他绝对不会去招惹一个帝君,而且还是与南魏那个只会混日子的昏君截然不同、更加雄才大略的□□者。
他本就不需要爱情那种没有价值的负累,如今已经作茧自缚,还不如尽快断尾求生!
看出温见深眼中的警惕,意沧浪仿佛无害地弯起唇角,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发,眼中的情意仿佛下一刻便能够倾泻而出:
“倘若爱上一个人,自然便会忍不住注意他的一切。”
温见深脸色一变,眼中轻嘲中隐现绝望的哀伤:“哈!爱?原来强迫一个人,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么?”
意沧浪看着他,眼神微动,忽然伸手轻轻覆上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
帝门娇之浮夸戏精与敌国大王(11)
感受着手心睫毛颤抖落下的痒意, 意沧浪微微勾唇:“这样的黑暗是否让你很不高兴?充满未知的彷徨?很没有安全感?”
没有回答, 没关系。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跟你讲:这样虐恋情深的模样真的不适合你,我爱你, 当然可以配合你, 但我觉得我也不能白担着‘自私的爱’这么大个名号。要不然我们各退一步, 你起码让我先得手一次,这场强制虐恋也好更加合理?”
温见深把他覆在自己脸上摩挲的爪子巴拉下来, 恼羞成怒地甩给他一个高华的背影。
“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 你都不肯放手。”
“只要你肯面对自己的心,坦诚你的确已经爱上了我, 我自然也就可以放开了。”
“哼,好大的口气, 你是我腹中蛔虫?知道我在想什么?”温见深嗤之以鼻。
“你会对一个你看不上的人小意温柔?会对他撒娇卖痴?会因为他去逛风月楼而大发雷霆?会……将他送你的挂坠贴身挂着。”
意沧浪这厮,仗着自己武功高绝,竟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温见深原本挂在脖间的牡丹琥珀给挑了出来,挑了下眉:“今日挂着的竟是这块圣芳珀么?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我为你雕的波旬三相。”
“我恰好今日觉得它顺眼, 怎么,不可么!”
“可以, 可以,只要你欢喜, 怎样都可以——只不过, 戴上了我的挂坠,便是我的人了。”
“呵呵!”温见深不以为然。
然而这样的不以为然, 很快便被现实打脸了。
南魏国主特意为乾元帝君荆九韶来访而举办的宴会上,歌舞升平。一众南魏的文武百官、并诸多命妇女眷,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闹出一番风波的年轻国主。就算是早已见过的南魏国主,也不由一边为他的年轻英俊而惊异,一边有感他的昂然风采,虽为人群中的焦点,他却依旧平静自若,视若寻常。
南魏国主早已对梧桐台上之事有所耳闻,他倒是不怎么生气,与普通臣子不同,对晁衍之在北疆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心中未必全然无知。
对意沧浪当众把晁衍之踩在脚下,他并不当做一回事,却的确将七皇子所言的那种可能考虑了几番,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听闻荆国主日前摘下了梧桐会的桂冠?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意沧浪一挑眉,心知是正戏来了,一拱手:“不敢当,不过是晁将军承让,又多了几分侥幸罢了。倒是失手伤了晁将军,还望国主莫要见怪。”
“哎,生死之约,自然是生死各安天命,荆国主为两国和平,已是做出了足够的退让,朕并非是不知好歹之人,又如何会怪罪。朕欲言者,乃是关于那梧桐会背后的……”
意沧浪笑了:“关于此事,九韶正有事相请老哥哥,还望国主不弃嫌答应九韶。”
“哦?”南魏国主大是讶异,“但说无妨。”
虽是如此作态,南魏国主心中却大约知道他要说什么。北人多傲骨,观荆九韶此人作风,更是强硬十分,会如此做小伏低,除了是那件事外,还能如何呢?
如此一想,南魏国主心中丝毫没有即将嫁女的忧伤,反而十分期待。若是凭借一个倾城,换得北华的支持,那自己便不用顾虑北疆,尽可抽身出来,好好整治那些犯上作乱、猖狂无天的门阀世家了!
群臣此时也悄悄转移了注意力,观察着这两位权利漩涡的中心。
意沧浪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听闻梧桐会真正的奖赏,乃是胜利者,可以迎娶南魏第一美人?”
代表温家坐在台下的温见深懒洋洋地端着一杯玉樽,闻言挑了下眉,玩味地勾起唇角,他微微眯起俊秀的眉眼,仿佛是要透过那通透的玉樽,去看对面的荆九韶。
他这坐没坐相的懒散模样恨不得人心意,不少古板的世家之人因此,在此种场合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不与此人为伍。
荆九韶也似是心有所感,往下一瞥,恰恰与他在空中四目相接。
“不错,确实如此。”南魏国主又喜又惊,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他也不曾料到北华人说话竟是如此直接,半点铺垫也没有就直入主题。虽然有些不喜对方的粗鲁,但这不是没有好处,这样不拐弯抹角才痛快!
荆九韶一颔首:“即使如此,九韶不才,却诚心想要迎娶南魏第一美人。”
“这自然是可以……”
“如此甚好。”意沧浪笑了,“既得国主应允,九韶便再无挂碍,这便即刻启程,回国筹备一并婚事及聘礼诸事。”
“欸?”
一切都发展得太快,虽然这是好事……可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这位荆九韶,是不是也太过迫切了一点,竟是一点都等不得,在晚宴过后便请辞离开了。
对此,南魏国主也只能叹息一声,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乌发:“真是个好孩子。”
这一头,温见深特意推迟了离开的速度,果然马车行之一处便放缓了速度:“既然来了,便直接进来吧。”
意沧浪也不客气,进来的时候还对他笑了笑。
“你到底想干什么?当真要迎娶倾城公主?”
“我是北华的乾元帝君,论权势天下第一,你顶头的南魏国主也得仰我鼻息,取你们南魏的天下第一美人,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当然有。”温见深道。
“哪里不妥呢?”
“……”哪里不妥?哪里都不妥!
“不配。俞倾城配不上你。”
虽不是最满意的那个答案,但意沧浪还是很开心地笑弯了眼:“算了,不逗你了,我对俞倾城这个南魏第一美女没兴趣。”
“嗯?”温见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沉吟片刻,忽然睁大了眼,“你不会想要——”
“国主,”车外忽然传来易辉恭敬中又隐含无奈的声音,“已经出了临渊城,属下这便去了。”
“嗯,”意沧浪道,“婚礼诸事,你只需告诉丞相他们,反正他们也私下里操练筹划过不只几百次了,不过一点小小的变动,难不住他们。”
“那圣芳珀……”
“圣芳珀已已经交给了君后,正在它真正的主人手中,又何必多此一举,再送一次?”
“是。属下这就去办。”
温见深瞳孔微缩,看着面前之人面上温柔带笑,喉头发紧:“圣芳珀……意味着什么?”
“没什么不同的意义,本质就是个好看矜贵的宝物,如果可以,我倒是更希望你戴着我亲手为你雕的三相波旬啦。”
“什么意义!”
“……非要说的话,乾元君后,代代相传,算不算?”
“……滚下车去,我今天都不想看到你。”
最后意沧浪难得狼狈地被踹出马车,摸了摸鼻子,哎,这个口是心非的,明明高兴得浑身都散发着得意的欢喜,却还要抓住机会发一顿脾气。
实际上大概只有他这样好脾气的人,才会觉得他可爱吧。
意沧浪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轻功又跟了过去。
“你又跟上来做什么?”
“你今天之内不想看到我,我便在此等到子时,好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眼前呀。”顿了顿,意沧浪的声音中笑意加深,“若是你看不到我,怕是又要气我到了手便不知珍惜了。”
荆九韶要迎娶南魏第一美人的消息传开,两国上下顿时哗然一片,竟不约而同,开始了高效至极的筹备。
知晓了当初的楚虞乃是荆九韶,南魏众人对他当日“信口开河”指点的北鲜讨伐一事也就再无疑虑——北华何其强盛,北鲜在北华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若非是北华人嫌弃北鲜人反复无常,懒得理会,北鲜哪还有机会道南魏这边来滋事挑衅?
不出半月,战事便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而此时,南魏朝堂却又爆出了事情。
晁衍之虽然光辉不再,但毕竟戍守北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不想如今解甲归田之后,竟惨死在家。
凶手不出意料,与他生前仇恨最深的温见深一身嫌疑沾染不清。
温见深自辩不能,南魏国主念在他曾经屡建奇功,又出身世家,何况如今适逢公主将要大婚,命他将功折罪,领兵讨伐北鲜。
这也仿佛是一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