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宁织月虽然觉得有哪里奇怪,然而思来想去,那种感觉却总是倏忽而至,又飘然而去,令人难觅行踪。一段童言无忌听下来,只是觉得雪君有些太过依赖父亲,两人的关系也有些太过亲密。
不过想想,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里,他们俩可不就是一老一少相依为命么,亲密也是实属正常。
虽然正常,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
现心理年龄不可描述的宁织月小姐脑子一转,忽然想到,好像即使到自己死前,父亲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欸欸?这就有哪里不对了吧!虽然唤父亲为父,但宁织月很清楚宁独秀年纪轻轻就有了他这个女儿,之后又一直忙着经营宁家,从前年纪轻,她也不曾考虑过,现在想想,父亲身边似乎从未有过人?没错,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似乎从未对女色表露过丝毫的兴趣。
宁织月心中蓦然涌现出一番心疼,不知怎的,就想到也许自己的死讯传去岳城,家中的父亲当真成了个孤零零孤家寡人,那是如何的寂寥。死前国家正是风雨飘摇,神州沉沦之际,也不知父亲……可还安好。
想着想着,宁织月静静看着顾雪君便出了神,眼眶微微湿润了。
顾雪君:……需要这么感动么?
“织月……不哭。”
宁织月眸光一错,再次聚焦到了面前显得焦急的青年身上。她眼里载着一船晶莹,忽然笑得清丽动人:
“雪君,你看我们说不得有一天会离开父亲,到时候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不是很寂寞么?”
“……”
“所以,我们给父亲找个伴好不好?”
菟丝花开之地主家的傻儿子(8)
面对少女隐隐期盼的眼神, 换做任何一个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恐怕都不忍心破坏她的兴致。
然而誰让顾雪君恰好就是个铁石心肠、自私自利的家伙, 而她说的话题,又好巧不巧戳中了最不能碰的雷区呢?
然而顾雪君的冷漠丝毫没有通过他的死鱼眼表达出来,宁织月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十分的有道理, 并且兴致勃勃地扩展着自己的脑洞。
别说, 这个想法仔细琢磨还十分有可行性。
不是宁织月吹, 她爹,宁独秀, 人如其名, 一枝独秀。虽然平均寿命不满40的民国,三十五岁宁老板妥妥竟步入中年, 但那皮相当真是没的说,连她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黄花大姑娘都经常被煞到。而且年纪大点怎么了?男人四十都是一枝花, 她爹离四十岁都还有四五年呢!就算相貌有些偏于阴柔,那一身的气场也能补得足足的了!
再说条件,她爹是谁?岳城土皇帝一般的豪绅,就算省城叱咤一方的司令也得给爸爸三分薄面。往后十年民国风雨飘摇, 然而宁老板的手腕却是厉害十分,硬生生在一片阴云中找出方寸净土, 将宁家安安稳稳地保全下来。起码到宁织月死前,天下至高那位子上坐的人都换了四茬, 国都甚至都南迁了, 也没见宁家伤筋动骨过。
除此之外,她爹论起来可还是云英未嫁之……呸, 反正感情史极干净就是了,她已到婚龄,且非亲生,那将来进门的小妈既不用担心爸爸出去偷吃,她宁织月也绝不会来贪求什么不该得的——怎么看都是来享清福的呐!
“叔叔不会有妻子!”
然而宁织月兴致勃勃的想法,却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
欸?宁织月莫名看去,只见之前还挂着笑容的青年此刻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狠狠地盯着她,那眼神眼熟得仿佛宁织月在留学是看到的德国黑背犬,看看傻傻的,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凶性,就算只是转瞬即逝,就能令宁织月脊背都有些发凉。
小狼狗初露獠牙,一双眼睛死死锁着宁织月,不容置疑地又重复了一遍:“叔叔是雪君的,谁也不能抢走叔叔!”
这话不是在装傻卖痴,顾雪君绝对不能忍受有这种可能性,即使只是宁织月这个当女儿的突发奇想也不行。
宁独秀是他的,身子是他的,灵魂也是他的,一寸一分一丝一毫都不能被分走!如果他得不到……他不会允许有这种如果!
脑中毫无疑问地通过了这个观点,顾雪君的眼眶微微充血,看起来竟然莫名有些可怖。
反正宁织月就真切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哄道:“好好,爸爸是你的,谁也没有要抢走爸爸的意思。”
似乎是因为她的话合了心意,在顾雪君身上翻涌的微妙气场才慢慢平复下来。宁织月有些惊魂未定,又觉得不可理喻,就算依赖,有必要反应这么大么?她有些不甘心,暗搓搓问道:“雪君很不舍得爸爸么?”
“为什么要舍?”顾雪君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叔叔会一世人与我在一处的。”
宁织月忽然沉默了,看着青年谈到自己父亲时眼角眉梢流露出的依恋与欢喜,一种可怕的猜测忽然浮上心头。
不、不可能的!
宁织月吞咽了下口水,不可置信却又不甘心地试探道:“可是,雪君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对不对?爸爸也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以后雪君会有自己的家,不可能永永远远和爸爸住在一起。你看,雪君姓顾,我们姓宁,等到以后雪君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就会离开爸爸了呀。“
顾雪君睫羽一颤,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自己的一番功夫没有白费。再抬眸时便锁住宁织月的视线,语气冰冷地说:
“那雪君爱叔叔,这样就不用离开叔叔了。”
“……”宁织月挣扎道,“这个爱,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不是有好多人互相说爱对方,也不是一个姓,照样整日在一起么?”
“可他们性别不一样,那种爱叫爱情的,男的和女的因为爱,睡在一张床上,日日同床共枕,方能成为家人。”
顾雪君笑了,像是松了口气:“那雪君也因为爱叔叔,与叔叔一同睡啊。所以我们早就是爱情了。”
“……………………”
宁织月:……EXM???
宁独秀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已经夜色深浓,初夏的夜晚有些露气。宁老板皱着眉,他隐隐觉得自己身上还带着宴席上不慎沾染的酒气,下车的时候被冷风一吹,莫名就有些难受。
“我不在的时候雪君怎么样?”到家的第一件事。
福伯:……总共走了也就几个钟点,能发生什么?
“雪少爷一切如常,只是到了就寝的时候却说要等老爷回来,是以一直不曾入眠。”
宁独秀唇角微微勾起,嘴上却说:“你就惯着他。”
福伯:真要说起来,这个家里最惯着雪少爷的应该是老爷你吧!
宁老爷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是一点不慢,甚至有些雀跃地往里走去。正上楼呢,听见动静跑出来的顾雪君便蹬蹬蹬跑过来,毫不避讳地抱住他。
宁独秀连忙在楼梯宽敞些的中转处站住,然而一个大男人的冲力仍旧让两人一同靠上墙壁。
交换了一个过分亲昵的拥抱,在分开的刹那,顾雪君像是恶作剧似地轻轻咬了咬宁独秀的嘴唇,在对方惊愕地看过来时,如同孩子似狡黠地眨了眨眼。
宁独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余光可见处福伯还在楼下仰头看上来,而他们就在这明亮的大吊灯下交换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吻。
或许是因为这个吻太过短暂,而坏心眼的青年还故意用牙齿轻咬他的嘴唇,即使现在松开了,唇上那被咬住的微妙感却依旧萦绕在脑中。
灯下的暧昧,光明的隐秘,从来最是惑人。
“顾雪君!”宁独秀沉下脸,面色不善地看着青年。
顾雪君眨眨眼,被凶的小朋友一脸“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差吃手手以示清白。
他这样反而让宁独秀有些泄气:“你刚刚这样很危险知不知道!在楼梯上也这样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小朋友讨好地笑笑,又粘过去,比恋人高了一个头的青年伸手拦住宁老板清瘦的肩头,两人拉拉扯扯地走上楼,还不忘和福伯说声好。
只是宁独秀的那声有些含糊,说完也很快就回过头——他隐隐怀疑自己刚刚一用力,挣开的时候嘴唇有些充血。
不过……
他摸摸微肿的嘴唇,嘴角却忍不住有些微妙地勾起。
一旁的顾雪君见他笑了,有些赖皮地凑过去,像只大狗似地嗅着他颈间,还不要脸地偷着舔一两口,含糊着说:“看吧,宁叔叔果然最不乖了——明明心里面好欢喜的对不对?”
宁独秀挑起半边眉,轻呵了一声。
顾雪13" 攻略那个蛇精病0 ">首页 15 页, 君连忙识时务地转移话题:“唔,好重的酒味,叔叔一定好累了吧,快去洗澡澡~”
“哼。”
两人低声交谈着,然而互相纠缠的十指却从见到起的那刹那便不曾松开。
顾雪君是故意的,而宁独秀……自然也不会松开。
单纯的小朋友,甚至在跟着进房前看了某扇开了一条缝的房间一眼,狡黠地眨了下眼:
你看,我说的吧。
宁织月靠在门后,心中已经被无边的惊愕所取代。
震惊、不可置信、愤怒、甚至后悔,盈满了她的双眼。
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她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眼睛不会错看,顾雪君那时候真真切切吻上了父亲的唇,父亲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吻时,甚至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虽然那个笑容转瞬即逝,但她不会看错——这是她在父亲脸上看到的最真切、最温柔的笑容。
而背对福伯时两人之间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只有热恋中的亲人,才有那样爱意炙热的眼神。
再结合雪君那只言片语中透出的事实——当然,雪君不可能骗人,一个离经叛道的事实简直是水到渠成那般出现了。
宁独秀!她最敬爱的父亲,居然爱上了自己一手养大的顾雪君。
想也知道,这一切的主导者当然不可能是单纯天真的顾雪君。
宁织月眼神复杂,她的父亲甚至把雪君拐上了床!那可是雪君啊!原本以后要称呼他为岳父的人!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雪君的?
宁织月努力地想要去回忆父亲曾经的言行举止,试图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然而没有。
记忆都太过久远,父亲也好,雪君也罢,他们都已经成了最陌生的亲人。
宁织月心中盈满了愧疚,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离开让他们原本纯洁的感情在朝夕相处中因为意外变质,但想来,如果她一直在,起码能够在萌芽刚发时将之掐断。
让这份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从开始就不存在,多好?
然而现在呢?
宁织月恨自己,却也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会做下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让清正骄傲的父亲,居然会痴狂地拉着无知的雪君坠入无间地狱?这简直就是在拐骗无知幼儿!他难道不觉得……不觉得自己这样是在犯罪么!
他的良心不会痛么!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让父亲就这样毁了雪君!
菟丝花开之地主家的傻儿子(9)
然而宁织月思来想去, 最后却悲哀地发现, 她拿父亲没有丝毫办法。她父亲,宁独秀是什么样的人?纵然在慕容老师的身上栽了个跟头,但宁织月自认对朝夕相处的父亲却了解甚深——宁独秀那样坚毅果断、眼高于顶的性格, 一旦做下决定便绝难改变, 而被他看上的东西, 千方百计也会得到。而宁织月呢?纵然她信誓旦旦要保护顾雪君,然而她却也清楚, 自己的一切都是源自宁家大小姐这个身份, 离了这个身份,她只是一个念过几天书的小姑娘, 别的什么都不是。
甚至连这个身份,只要宁独秀想, 也随时可以收回。
宁织月扪心自问,自己有什么资本,又有什么法子,能够虎口夺食?
宁织月纠结得一宿没睡,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客厅, 然后站在门口有些尴尬。
整洁的长餐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早餐,然而在听到她脚步声时, 原本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却忽然分开:宁独秀将伸出去的筷子半路方向一转, 送进自己口中,强行低头喝粥;顾雪君脸上似乎有些被打扰的失望, 故意将脸扭到宁老爷相反的方向,端起手边的牛奶,仰头喝得特别用力。
……知道我打扰二位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在那一刻,宁织月蓦然有一种自己是封建保守、顽固不化、棒打鸳鸯的恶婆婆的微妙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