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衣睡到午夜,刃唯依照蔺三说的话,收拾好出门,开车到了蔺三住宿的地方。一看时间恰好走到了凌晨一点,便抬手去敲蔺三房间的门。
蔺三开门,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睡得乱糟糟,伸手指挥刃唯坐下。刃唯一坐,往蔺三家小屋庭院外看,蔺三已经开始布置道场。
哪怕是夏天,午夜依旧风寒水冷。
蔺三家临水,院里还有小池塘,说是为了滋养阴物,以活水祭献。没几分钟,刃唯被蔺三叫出去,说是要拿一根桃树枝,围着自己烧的纸扎边跑边抽。
刃唯跑起来,也好奇,问为什么,蔺三说是要驱赶来抢财宝的野鬼。
跑累了,刃唯嘀咕,自己老给成景廷烧纸,这人不知道现在在阴间都富裕成什么样儿了……不过,小房子小车子可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有些还是自己找人订制的,仅此一家,谁都别想顺道给抢走。
蔺三捏了捏刃唯的脸,说:“你阳气旺,自己在阴间走路时避着点儿,别给发现了。发现可就回不来了。”
长期混迹都市的刃小少爷还没离这些“封建”之物如此近过,少说也有些紧张,但一想到能见到成景廷,他的勇气又冒了头,说:“我见见他就走。”
“嗯,”蔺三边说边蹲地,甩了竹席铺在地上,指挥刃唯躺上去,“弟弟,我会在你脚边烧香,烧到一定数量,你会昏睡。然后,剩下的路就你自己走了。”
蔺三说着,把刃唯脱下来的鞋子摆成一正一反,继续道:“鞋子摆成了这样,我也再动不了。你在阴间,鞋也是着穿的,千万别去替换,明白吗?”
刃唯:“如果替换了呢?”
蔺三:“要么死在底下,要么就醒来。”
第四十九章
“刃唯,此次过阴困难, 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好。”历险家小唯乖乖点头。
“你所见所闻, 尽量转述给我。见到你的男人后你千万小心行事,他会保护你。”
蔺三嘱咐的话音刚落, 院内刮过一阵阴风。
见刃唯已渐入状态, 不再搭话,他收拾了一下香烛, 开始拿火柴一根根地点。十柱香代表十分钟,蔺三看好时间,调了表, 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刃唯小腹上。
庭院内熄了灯,漆黑一片。院中的小空地内,刃唯仰面躺于竹席之上,呼吸浅浅,双眼紧闭着, 乍一看像正在乘凉。
蔺三点了根烟,把烟倒立插在土里,等烟燃尽之时,刃唯就该回魂了。
“好黑。”
刃唯眼皮颤了颤。他放在小腹的拳头紧紧攥起来,语调轻缓:“我该往哪里走……”
过阴之人的部分意识会通过自言自语的方式将阴间情况转述出来, 这也是不少地区靠过阴来了解已故亲人情况的手段。蔺三见他找不到路,迅速从布包里展开一张明黄色的地图, 铺在刃唯胸前, 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成景廷所在的位置。
有了地图之后的刃唯开始找路, 嘴里不停地念叨:“河水在发臭,天空昏暗暗的。”
“一条河,旁边两条崖道,我要怎么跨过去?”
蔺三的手指在刃唯胸前做了个抬升姿势,刃唯感觉自己轻飘飘地,稀里糊涂就顺着地上未干涸的血迹走——按照图上所说,成景廷应该是在第四殿。
“好多高山,长明灯隔二十米一只。”
“有鬼从我身边过去,他们没有看见我。”
“我见到我一个已故的远房表叔……他已经是个小官吏了。”
“上周在市里被杀害的那位大学教授我也看到了,他满身血,还在望乡台上站着不走。”
“天好黑啊。”
刃唯说这句话时,声音抖了抖,蔺三用温热的大掌抚过这少年光洁的额头,安慰他别怕。刃唯眼皮一颤,又说:“……河里全是污血。”
刃唯作为凡人,要伪装成鬼十分困难,但有通灵人保护,刃唯的踪迹被隐去不少。只可惜,刃唯三世灵魂都过于通透,一脚踏在阴间的泥土上就绽开一些莲花痕迹,惹来不少不该有的目光。
像被什么人拦下来,刃唯紧闭的双眼又发颤,他突然伸出舌头,艰难地说:“我死得好惨……上个月吃火锅吃撑了,还没到医院呢我就挂了……”
蔺三听懂了,刃唯这是在给阴差装死人。
“好险,差点儿被发现了。”
刃唯哼哧哼哧讲完几句,手忽然紧紧抓住了蔺三的外套,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只见他轻轻地,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喊道:“……成,成景廷?”
蔺三一拍掌,成了!
阴间。
刃唯冷得够呛。
寒风一阵接一阵,远处天际望不见尽头。
忘川河的水翻滚奔流,夹杂了一股难闻的腥气。
起先刃唯好奇,探头去望,没想到见到一河血水,惊得他浑身不自在。
好在长明灯够亮,亮到他一被指引到第四殿内的某处牢狱,就见到了一个男人光裸的后背。
这具肉身肩宽腰窄,从漂亮的蝴蝶骨到后腰若隐若现的圣涡,无一不透着肉体的性感张力。最重要的是,从上至下的伤痕已结痂多日,只剩擦不干净的血痕纠缠在皮肤上,在阴间长明灯的光线下,竟生出诡异的美感。
他健壮,他伤痕累累,他光以一个后背,代表了所有邪恶的欲望。
这后背,刃唯再熟悉不过……
那天他在X酒店的更衣室,也是这么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成景廷的禁地,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成景廷的“战利品”。
“……成、成景廷?”他张嘴,听见自己吃力地喊。
被喊到的男人浑身巨震。
接着,他猛地转过身来,双眸已经没有眼白,充斥着无边的漆黑。他紧紧盯着刃唯的身影,开口,声音已沙哑不堪:“我……我……”
“在”字还没说完,刃唯一下冲过去,连扑带爬,简直语无伦次:“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成景廷眼眸昏沉,还没反应过来,“我在做梦?”
“我,”刃唯不敢说自己过阴了,只得说:“我来看看你。”
这一句说完,刃唯已经被成景廷有力的臂膀捞进怀里。他闻到成景廷身上熟悉的味道,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手止不住地颤抖,边骂边打:“你他妈一声不吭就走,你问过我吗?那个时候,我以为你被烧死了,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你死不了的……”
刃唯说得想哭,又逞强,想去捧成景廷的脸,“你一走,就是真的消失了。”
“你别看我……”
成景廷身型高大,在空间密闭的地牢里铸成一道坚实的墙,他焦躁着摇头,狼狈地躲开刃唯的手,偏过头不让刃唯看自己。
刃唯也是男人,使劲把成景廷下巴掐住掰过来看,成景廷的目光空洞无比,如黑暗深渊,根本没有眼白了。
这是什么情况?!
刃唯着急地问:“你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成景廷缓缓道,“你今天穿的衣服,我好喜欢。”
“是什么衣服?”
“像高中生,”成景廷笑起来,“蓝衬衫白外套,头发抓起来很好看。专门打扮过吧?”
刃唯被夸得小尾巴翘起来:“当然!”
他说着蹲下身,把刃唯抱上自己盘坐的腿,呼吸贪婪又炙热,在刃唯脖颈留下处处红痕,梦呓般重复道:“喜欢。”
刃唯看他状态有点儿问题,耐心地哄:“你为什么没穿衣服?”
“不想穿,我好热……”成景廷阴沉着脸,一口咬上刃唯的锁骨,“好热。”
刃唯已经在成景廷现在的情绪内察觉到了一点“暴戾”因子,伸手在成景廷背脊上安抚。他还没弄几下,成景廷又急吼吼地捉住他嘴唇亲吻,濡湿感浸透了两人的身体,刃唯也开始控制不住。
碍于时间紧迫,刃唯只得抓住成景廷作乱的手,急道:“告诉我,你怎么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转世?”
成景廷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刃唯讲话的嘴唇,又一口咬上去。
“啊——”刃唯小声地叫唤出声,拿手肘抵住成景廷的胸膛,脸红成一片,终于鼓起勇气喊了声:“景廷哥哥……”
称呼一出,成景廷犹如一只暴躁的雄狮被顺了毛,开始用下巴在刃唯脖颈碾磨。
见成景廷神智逐渐清明,刃唯又重复问道:“为什么会热?为什么关起来了?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他害怕成景廷选择一直不轮回,又害怕成景廷选择轮回。
一来二去,刃唯自己都乱了。
成景廷似乎无意与他纠结这个问题,粗喘道:“你来一次就少几年命,你还不明白么?”
刃唯赌气,低下头说:“那我英年早逝。”
成景廷怒道:“刃唯!”
简直胡闹。
被这么一吼,刃唯眼眶迅速红了,操,你凶我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把成景廷抱得紧紧的,一字一句地咬:“我不想走……”
你都在这里,我走哪里去?
似乎是铁了心要刃唯赶紧离开,成景廷闭目,手指掐在他腰上,寒声道:“刃唯,你必须走。”
“你打算一直在这?一百年?一千年?还是说,你要等到我死……”刃唯的呼吸也乱起来,“等到我死了,你再选同一年的时间和我一起再出生?”
“我没有第三世了,刃唯。”成景廷摇摇头,“再出生,我就是全新的我,再没有这之前的记忆。我甚至都不能保证,我再投胎,还会不会爱你。尽管是这样,你也要我去转世?”
刃唯太难受了。
他咬咬牙,说:“可你不能就像现在这样……”
不能一直待在这么个阴暗潮湿的地下,用那双好看的眼去看无数人生死往复,轮回流转。
这里暗无天日,会把你逼疯的。
也许是彻底少了阳间人气的原因,成景廷看他的眼神越发幽深难测,他开始彻彻底底像一只无处可去的鬼。
“我再投胎,我就是拥有独立人格和记忆的人了。我也不再叫成景廷。”成景廷挪过身子,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有一丝温热,“你想象不了的,那种被遗忘的感觉……”
刃唯看他已经被关得少了在人间时那种淡定自如,伸出手指,在成景廷手腕轻轻地抚摸,“那我们就先不想那些,我们见一面算一面,有空我就来看你,行不行?”
“你走,”成景廷开始动手推他,“见一面少活几年,我不同意。”
“你心狠,不代表我也心狠,”刃唯急得鼻尖都发红了,“我就想天天看着你,你凭什么躲我!”
成景廷直接说:“凭我还不能生,你还不能死!”
刃唯气得发抖,这种事儿难道只有成景廷做出牺牲了就可以?他背上有些伤痕虽然已结痂,但明显是自己没见过的!成景廷一个在人间都能呼风唤雨的灵体,到了阴间却沦落至此,到底因为为什么?
成景廷为什么不说?
伸手碰上去,成景廷身上烫得吓人。他精壮的腰腹外露,淌着热汗,无疑是在遭受某种看不见的刑罚——刃唯心疼到极致,怒道:“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天天来过阴!我他妈死了算了!”
成景廷冷冷地说:“我不给你托梦。”
刃唯睁大眼:“你敢!”
他现在真想抄家伙家暴成景廷!
啃他肩膀,揪他胸,揉他肚子,挠他痒痒!
在彼此眼中,对方都成了无私奉献的完美爱人,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同时在牺牲。成景廷并不是真的生气,刃唯倒是动了怒,一巴掌差点扇到成景廷肩膀上去,还没抬手就被掐住了手腕。
成景廷身上热得像烧到四十度。
没几分钟了。
刃唯半跪在成景廷怀里,小声说:“你亲亲我。”
看刃唯先示弱,成景廷瞬间脾气全无,捧住刃唯的脸,听话地亲了一口。刃唯又发号施令,“从今天起,只要你没转世,你就每天给我托个梦。”
成景廷温柔地应:“好。”
“梦里不许冰山脸。”
“好。”
“多说一句话加一个亲亲。”
“好。”
“时间无期限,就一直到我死……每天不许重样!得告诉我你过得怎么样,好吗?”
“好。”
刃唯掐住他的嘴巴,往上啄了一下,弯眸道:“不许说好。”
成景廷沉默半晌:“好。”
“……”刃唯抬手,特别耐心地把成景廷紧皱的眉心揉开:“为什么之前,都不愿意给我托梦?”
“我怕你想我,”成景廷说,“我想你早点……忘了我。”
刃唯忽然说:“你不打算转世了?”
“不打算。”成景廷如实说道。
“到我死的那一天,如果被我发现你没有等我,我就追着你转世,在你后面拿一把菜刀追砍你……”刃唯握紧了成景廷的掌心,一滴泪滑过下巴,再想忍已经收不住了,“我是说真的。”
“我等你,刃唯……”
成景廷太热,意识又模模糊糊,含着刃唯耳垂说话,“或者你带走我……”
被咬得说不出话,刃唯整个人缠在成景廷身上,小声地哄:“……我,我跟你走。”
刃唯也已经被和成景廷重聚的巨大喜悦冲昏了头,见成景廷难过成这样,自己也控制不住手,胡乱地摸索着黑暗就要去碰自己的鞋——
成景廷猛地抓住他乱动的手,冷汗直冒,脸上血色尽褪:“别动!”
刃唯意识模糊:“我……”
现在两个人都不清醒。
成景廷明白,是刃唯的时间快到了。
他用力吻住刃唯的嘴唇,再亲到他的耳廓,声音努力模仿着在人间时刃唯最爱的那一种低沉声线:“我会给你托梦,会等你,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