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周。”成景廷说完在电脑键盘上敲击一阵,“套房。”
“阔气啊?成老板。”刃唯调侃一句,笑起来。
他盯住成景廷的脸不放,总觉得哪儿没对对劲。他迟疑好久才说:“你开电脑了?”
“开了。”
“你脸上没有光。”刃唯敲敲桌面,“亮度调高点儿,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成景廷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默默把开关摁开了。还好刃唯不多想,不然出点岔子,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X酒店难得被凡人找到,入住率却不成问题。自古以来“驿站”便是阴阳汇集之处,成景廷坐镇一方,自然有自己管理的办法。电脑这东西他根本用不转。
他盘算,得冬天过了,酒店收益稍微好些,可以着手开放剩下的一部分房间。
剩下一部分房间朝北,面阴,聚集了极为深厚的不祥之气,里边关着什么不得而知。成景廷任由他们待着作为X酒店的养分,将X酒店变成一处巨大的“制冷冰箱”。
“哎……夏天真的过去了。”刃唯感叹一句。
“冬季昼短夜长,不是挺好吗。”成景廷已习惯非人类思维,并没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
“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它只会发生在夏天。”刃唯说,“一到冬天,我身体冷了,心还是热烘烘的。每当有什么冲动时,我站起来被风一吹,人就清醒了。”
刃唯把围巾扯出来裹脖子上,又碍于这面料容易掉毛,掌心薅下一小撮,摊在里边儿对风吹。他伸手,自己去冰了冰自己的颈窝,小声骂一句:“怎么这么冷……”
南方的冬季一向湿冷,明明没走几步,脚上却好似灌了铅。
他在门口站会儿,看到有商务车送客人来,干脆弯腰去给人开车门,眯起眼笑得很乖:“您好,欢迎光临。”
“我来。”
他还没“表现”结束,客人的行李就被不知道哪儿蹿出来的成景廷拎走了。成景廷人高马大,单手一边一个行李箱,双肩落着雨滴,正往门口送行李。刃唯自觉碍手碍脚,退到一边看他。
还真是,越看越喜欢。
第十九章
经过前天夜里在前台观察后,刃唯心疼成景廷久站。
第二天一大早,刃唯就找人从市场上买了两根凳子过来,上spu网站一顿投诉,说你们酒店管理层怎么回事儿,长期上班一上就是快十个小时,连根凳子都没有,前台腿坏了谁赔得起啊?!
还有前厅那些乱晃的工作人员,把包袱全甩给成景廷一个人了,不像话。
他完全忽略了成景廷就是最大的老板这回事。
刃唯心里一阵碎碎念,拿手机备忘录出来一笔一笔地记。这是他以前当试睡师养成的习惯。
大部分人这一生都在三张床上度过:家里的床、学校的床,以及婚后和爱人的床。而他不一样。刃唯渴望所谓“流离失所”,想在不同的床上度过。
唯一浪漫的是,陪他睡的人,一生一个。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齐流发个消息。
——你说,成景廷喜欢不喜欢小奶狗啊。
——他喜欢狗,不喜欢小奶狗。
刃唯看得生气,又觉得好像是,暗暗在心中咆哮几句“汪汪汪”!
小狼狗、小奶狗,不都是时下最流行的品种吗,但感觉哪个都吃不住成景廷……那种人,到底什么性格才吃得住啊。
一想到关于恋爱的事儿,刃唯简直头疼。
X酒店的标帜餐厅在十四楼大露台,刃唯喜欢晚上餐厅关门前去露台坐坐,就着晚风夜景,看露台上巨大的“X”标志,刃唯会莫名有一种这里是自己家的错觉。
那个时候,他仰躺在软椅上,满眼“X”的奶白光芒,还没有去思考过酒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当时他只觉得字母眼熟,越看越像什么东西。
市里最近酒店业竞争激烈,国际集团Marriott又引进几家旗下品牌,说要在郊区建设高奢度假酒店。本市深处国内西南内陆,自然资源丰富,景区更是不计其数,再加上人多钱多,外资引进的度假酒店几乎没有亏本的。
刃唯发现,只要定价够高,就不愁没有客人。也总有人为了那么一晚上的“朋友圈定位”,会省吃俭用来五星酒店享用一晚不同的生活。
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已在岁月洪流中冲刷出金牌,从来不担心客源,但X酒店作为创造潮流的领军品牌,生意反而涨涨落落,有明显的潮汐时期。
刃唯还没仔细去想过这回事儿。
他自从发现了网站上预定不到这家酒店后,就给成景廷建议过要不要和几家大网站合作,得来的结果是“不需要”。刃唯百思不得其解,怀疑成景廷不知道现在互联网经济所能带来的力量。
可能是……不太喜欢热闹。
他有偷偷观察过,成景廷一遇到人多,会迅速转身或者避开人群,面带疏离。
接下来三天,刃唯都没在酒店看到成景廷,索性自己开车远行,去了隔壁省市考察酒店。
换了地方住的感觉总是不同的,刃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看这五星酒店富丽堂皇,装潢也是一等一的好,自己躺在这儿,身上不冒冷汗了,也没有在X酒店住着的压迫感。
回来那日,市里又下了暴雨。
寒潮来袭,浸入骨髓的已不仅仅是凉意。
刃唯下车,又被刃镇烽派来围观他的小唐跟在身后为他披上大风衣,连忙说:“唯哥,能先把衣服穿上吗?等会儿感冒着凉了,不舒服的还不是你嘛。”
“我想穿貂,”刃唯想办法把他们支开,拿出一张卡,“密码还是上次那个,去给我买身貂。”
“这,”小唐拿着卡不知所措,“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谁规定年仅二十岁的人不能穿貂了?去买,”刃唯边说边偷偷挪步,“我就在房间等你,我还能去哪儿?”
刃唯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我能在房间等你来监视我就奇了怪了!
于是等小唐一走,他就穿着这么一件单薄的毛衣蹿进X酒店大堂,立定踏步,一声喊:“成景廷!”
成景廷正在擦客人的雨伞,闻声抬眼。
紧接着,成景廷脱下他厚实的西装外套,将衣服递给蛋黄酥,蛋黄酥又迅速小跑过来,将衣物举在手上,不情不愿地:“成哥说要你穿。”
刃唯看着成景廷只穿一件衬衫的模样,心疼了,“他不冷?”
蛋黄酥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没控制住表情,“他不会冷,永远不会。”
刃唯还没反应过来,那件西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披在自己背上了。
等蛋黄酥一走,刃唯小步跑到成景廷身边,看他低头专心致志地擦雨伞,愣道:“你不冷?等它干了不就行了吗,你擦它做什么?”
“有水,不喜欢。”成景廷说着,离刃唯站远了些,“你快回房间吧。”
站得太近,只会让刃唯更冷。
刃唯冷得想打喷嚏,又怕样子丑,于是忍得憋红了眼,不自觉蹲下来,在那儿像朵蘑菇似的,“我去你更衣室等你吧?可以吗?”
成景廷迟疑了一下,“好。”
他消失那三天其实就是回更衣室“充电”去了……现代社会,没有清净之处共他与阴气接触,只能依靠寒冷之气。和人接触得多了,他身上阳气盛,对精力损耗极大。
更衣室如今按照现代的计算,只有零下几度,成景廷等刃唯转身去找更衣室时,叫来了蛋黄酥。
“去把温度调高。”
“啊?调多少?”
蛋黄酥傻了,他老大这是疯了吗!
“暖气吧,”成景廷面无表情,“半小时左右,我受得住。”
“行。”蛋黄酥看刃唯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敢多耽搁,瞬间闪现进更衣室,将温度调高了不少。
刃唯披着成景廷的外套一开门,扑面的舒适温度让他着实放松不少。
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特别是X酒店,冷得受不了。每次问成景廷,怎么还开空调啊,得来的回应又奇怪又可爱。
成景廷总是说“没有啊”。
进更衣室,已经是夜里九十点,刃唯等得困倦,也知道成景廷还没有下班。他就这么披着成景廷的外套,蜷缩在更衣室的软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睡了。
十一点成景廷端着糕点和热饮进来时,刃唯正睡得香甜。
他手中的白瓷餐盘上盛着椰香奶冻糕和果仁布朗尼,都是他刚刚托人去外边儿甜点铺子买回来的。热饮是他在吧台跟着白荷学了半小时拿袋装冲的……这些事情,他以前贵为伯爵,从未做过。
他身后站着蛋黄酥,手里拿着刃唯手下小唐去买的貂皮大衣。
成景廷接过那柔软的衣物,“下去吧。”
蛋黄酥半跪下来,回应一声“是”,转身关上房门,退出去了。
成景廷把甜点和热饮放下,在沙发边站了一会儿,担心刃唯冷,又把貂皮大衣给他盖上了。
最后,刃唯是热醒的。
刃唯热汗满背,又闻到甜点的香气,睁开眼翻身就起来了。他先是盘腿坐在沙发上眯起眼,一动不动,还属于才开机卡掉的状态。
没过一会儿,他才慢慢转过头看成景廷,眨眨眼:“你下班啦。”
才睡醒,刃唯的脸红红的,脖颈也红红的,眼里湿润,鼻头看着都是软的。
成景廷点点头,刃唯还是觉得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便扭头去看桌上的甜点。就这么一扭过去的姿势,成景廷看到刃唯耳下贴着发鬓的一片绯红的痕迹。
特别像吻痕。
“看什么?”刃唯注意到他的眼神,摸摸自己的那处痕迹,努力解释,“这是胎记,不是草莓。”
成景廷皱眉:“草莓?”
“就是吻痕……不过我这个是胎记喔。”
“嗯,你一直都有。”成景廷说。
把肯定句听成疑问句,刃唯点点头,“对啊,从小就有。生得也是奇怪啊,像吻痕似的,整得我以前学校的人以为我初中就早恋呢,我还找创口贴贴过,结果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从此江湖就有了我的传说。”
成景廷垂下眼,心中发笑。
他总不能说,是第一世“洞房花烛夜”那天,他吻得太狠,这处吻痕在刃唯脖子上就奇迹般的没有再消散过。直到第二世,民国年间再见,这吻痕也还在刃唯脖子上。
“哎,还是热的?”刃唯伸手摸摸那杯朱古力,“等了我多久?”
“才来。”成景廷说,“不过再过十分钟,我就得上去办公室一趟,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暖气侵入骨髓,成景廷背后已起了不少淤血印,痛得发胀难忍,他快忍不住了。
在难得温暖如春的更衣室里,刃唯坐着吃,成景廷站着看,两个人就这么度过了剩下的十分钟。
刃唯吃得认真,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成景廷搭话,聊到后边儿,他也感觉成景廷不想讲话了,表情看着也像身体不太舒服。他问了句有事没事,成景廷摇摇头,说只是困了。
擦擦嘴角的糖渍,刃唯咬完最后一口布丁,肚子吃得圆鼓鼓的。他将手探入衣摆往肚皮上摸摸,差点没傻乐出来,这他妈可是成景廷投喂的啊。
看成景廷的目光扫过来,刃唯急忙抽出手,故作镇定的拍拍自己的腰,夸了句真好吃。
“好吃下次再给你带。”成景廷说到最后一个字,语气已有些颤抖。
他甚至感觉,背脊如穿了一千根针,他快支撑不住了。
刃唯站起身来扶他,成景廷狼狈躲开,只是说:“你赶紧回房间休息,有什么事叫我。”
“你不是困了?还要上夜班?”
“不上,但我就在办公室睡。”成景廷说着,将背抵在门上。他伸手,猛地关掉了屋内的灯。
他的双眼已经开始充血发红,绝对不能让刃唯看到如今可怖的模样。
但刃唯就以为是成景廷要亲他。
他先是乖乖应了一声“嗯”,再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两步,凑到成景廷跟前,伸手撑在门上,来了个“门咚”。
更衣室内太黑,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成景廷身上的凉意,以及他粗重而努力平复的呼吸声——这种声音,性感,隐忍,犹如星星之火,能将刃唯的欲念迅速燎原。
刃唯踮起脚,握住成景廷冰凉的手,被冷得打了个寒颤。不过他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反倒将成景廷的西装领带扯住,把成景廷拉近一些。
接着,刃唯吐息温热,小声地诱哄他:“成景廷。”
他鼓起勇气,才说:“你都关灯了,还不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景廷哥哥:我都快挂机了,我老婆还要我亲他。
唯唯:-3-香一个嘛。
第二十章
那晚,在X酒店被整得春暖花开的更衣室里,成景廷临走前,问了刃唯一个问题。
他说,刃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成景廷说,西方一名伯爵受命征讨其他国家,在获胜之时谣言四起,传他已经战死沙场。于是,他妻子含泪自杀。班师回国的他只看到妻子的尸体。
牧师说,自杀死的人不能上天堂,只能去地狱。
“后来,他愤怒地问责上帝,”成景廷喘着气,声音沙哑,“为何我一生为正义而战,却沦落这种结局?”
刃唯被他周身寒气吓坏了,也不敢动。
他发烫的手捧着冷不掉的热饮,吹开褶皱,认真接话:“然后呢?”
“他用剑刺穿了十字架上的上帝,”成景廷说,“从此他成了魔鬼。永世不得超生。”
X酒店大堂的射灯渐渐暗下,建筑物外是逐渐瓢泼的大雨。
黑夜如墨,沉闷的气氛将周遭包裹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