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雀凑上前去,眼眶通红,里面却看不见一滴眼泪。他刻意把自己和孟望川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喃喃道:“就是这么近的距离,先生,您说我怎么能不害怕呢?”
裴青雀纤长卷翘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在眼睑处白皙的皮肤上颤抖着扑下一层阴影,不稳的呼吸喷洒在孟望川脸侧,令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乱了心神。
孟望川的眉头没有松开,他想要开口和裴青雀说清楚不会的。
他想要解释清楚生化药剂起效所需要的时间极短,甚至在升降梯的大门打开之后的同一时间,研究员就能够从监测里清楚地看到虫族已经消失的活动能力以及生命体征。
每一只虫族都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在暗中监控,为的就是杜绝一切意外,即使生化药剂不能杀死他们,那些成虫也会在需要扭转局势的一瞬间被直接击杀。
然而所有的解释和辩白就像是一团灼烫的火焰堵塞在孟望川的喉间,动弹不得。
裴青雀那样哀戚的眼神正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无论理由有多么充分,原因怎样繁复——最后被选择放弃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久久无言。
随着时间流逝,裴青雀终于有所松动。他像是终于从一场沉郁冗长的梦中惊醒一样,这才意识到自己鬼使神差之下到底对着孟望川说了什么。
那样不自量力的质问……先生大概现在还在心里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吧。
想到这里,裴青雀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趁着孟望川早早接触了对自己的桎梏,将双手下意识地背到自己身后,掩饰一般地低下头,试图用额前的碎发抵挡住眼底深重的阴影,轻声说:“我实在是太困了,先生,我太困了。”
“那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也不给孟望川回应的时间,裴青雀转过身子,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先去睡了,先生晚安。”
孟望川并没有出言阻止裴青雀的离开。
宅子里四周的墙面因为交战,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此时大咧咧地敞开着一道道裂缝,夜半的凉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小家伙单薄落寞的背影仿佛还映在瞳孔之中,久久没有消散。孟望川坐在轮椅上,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沉默着,仍在反复咀嚼那样的假设。
许久,冰凉的气息掠过耳边,男人的指尖微动,心绪久久未平……直到现在,孟望川才堪堪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到底错过了多少,漠视了多少,又自以为是了多少。
只是接触到了边沿而已,那样的心悸就能够令人不堪忍受。那么他的小雀在一个人的时候,又默默承受了多少?
夜深寒重,孟望川站在四下透风的大厅里却如同毫无知觉一般。冷着脸唤来心腹,孟望川波澜不惊的伪装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货舱里带回来的东西,现在放在哪?”
*****
孟望川嘴里的“货舱”自然就是把裴青雀带回来的那艘星舰上所装载的东西。除了小家伙用惯了的生活用品以及当地的土产,唯一有令孟望川亲自去翻找价值的自然就只剩下了一样。
轮椅稳稳地停在货舱的大门之后,孟望川望着手里的那颗圆球,眼神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如果真的深究起来,这个光溜溜的金属圆球既不是普通的家政机器人,也不是所谓的Mop系列的新型号。
裴青雀嘴里的“绵绵”,一开始的身份,其实是孟望川没有出事之前,在军校训练时所驾驶的机甲。
那时候的孟望川在孟家的地位并不算高,只是嫡系众多年轻人之中的一个,甚至不是那么的耀眼。“绵绵”就是当时他在完成了军校某项任务之后,学校作为嘉奖送来的奖品。
一开始这具机甲的评级还算不错,联邦政府的研究所生产,属于当时机甲之中的前端产品。然而就在那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战斗之中,和折断双腿的孟望川一样遭受了重大打击。
即使最后送到了修理处修缮,机甲的评级仍旧一落千丈下降到D。几年来修修补补,虽然不用,但是姑且能运行。
孟望川看到它,总会想起那段灰色的记忆,索性扔到了看不见的角落,命令机甲内置的人工智能自主学习。
想起“绵绵”头上的粉色蝴蝶结,孟望川眉头一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学成那个傻样。
月色之下,金属球表面流动着暗暗的光华。孟望川将它放在膝盖前,控制轮椅转向,离开了星舰的货舱。
大门在男人身后缓缓关闭,孟望川独自在孟宅花园里的小径之中前进,狭长的眼眸半垂下来,余光凉凉地瞥在那个圆球上,嗓音低沉:
“……给你一次机会。”
哄好他,就把你的智商阈值调回来。
作者有话说
理解大家爱小雀儿的一颗心,但是孟先生的改变也是要一点一点来的
今天依旧是平稳地走着大纲的一天~
第47章 隔着一扇门
虽然孟家远离联邦的政/治中心,孟望川也在第一时间将虫族这次小规模袭击的消息压了下去。但虫族几乎毫无掩饰的入侵还是在联邦政府里激起了一个不算大的水花。
对于这件事,那些议员们分成两派,分别持有不同的看法。
其中一方认为这只是几个月以来虫族对于联邦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报复性袭击之一罢了,只要按照处理这些事故的流程好好善后,再拨一笔款到受灾区域安抚人心就算尽了人事,实在是不值得耗费政府的多一分关注。
与之对立的观点同样明晰,他们认为这次袭击发生得很突兀,按理说前线正在交火,虫族突然对远在光年之外的星域进行突袭,其中目的值得深究。于是这些人便一边斥责虫族这样目中无人的挑衅,一边向侵袭地点范围内派遣特工,开始在私底下着手调查。
孟望川虽然对此早有准备,却也不得不为了应付联邦政府派来那些苍蝇一般烦人的调查员而忙碌。无论是顾丁慈的存在还是运输线的运转,都需要严格保密,甚至进行一定的反侦察工作。
在这之前,高层的议员们之所以对于顾丁慈的动向并不太在意,以至于为顾丁慈成功得到孟家的庇护提供便利,完全得益于霍舟潼的远见。
无论是一开始与顾家以“交易”的名头将顾丁慈娶回家,还是之后霍舟潼刻意在坊间放出来他对自己的妻子并不上心,只是玩玩而已的传闻,都让其他人对于这两个人之间的脆弱关系深信不疑。所以霍舟潼才能在上战场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政府的眼线,将顾丁慈送出去,并且轻松处理掉后续麻烦,转移高层们的注意力。
但假如因为这次袭击,反而被那些惯于玩弄心术的高层发现真相,那么无论是对于霍舟潼还是顾丁慈,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更重要的是,现在孟家为前线提供的军备可以说是能够决定最后战局胜负的关键,一旦被发觉,孟望川势必要分出精力来对付那些缠人的政客,还有被迫切断运输线的风险。
总而言之,霍舟潼的计划推进速度刻不容缓,同样的,孟望川的保密工作也需要做到滴水不漏。
这样巨额且紧急的工作令孟望川**乏术,一周之内几乎每天都往返于秘密研究室和公司大楼之间,忙碌的工作使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直到某一天的下午,孟望川结束了视频会议,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面对已经熄灭的荧屏出神时,才恍然发觉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和裴青雀见面。
这并非孟望川的本意。
忙碌的间期,男人也曾经挑选过相对空闲的时间,离开各个部门都在疯狂运转的公司回到家里,试图和那个闹脾气的小崽子见一面。
只不过每次回到家里的时间都已经入夜,他驱动轮椅来到裴青雀住的房间门前,有时候会伸手敲敲门,有时候不会,但结果都是相同的——裴青雀明明就在房间里,可隔着门板,里面的声音半点儿都传不过来,一片死寂。
小家伙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孟望川不得而知。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在受到冷待之后再在门口等上一会儿,确定了里面的人不会给他开门之后再离开,回到公司。
——今天也不例外。
孟望川在处理完了最后一批遗留问题之后便离开了办公室,回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他同前几次一样在裴青雀的房门前停下轮椅,眸子里复杂的情绪浮沉。没有选择敲响房门,只是安静地看着鎏金的门把手,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
裴青雀的性子软和,几年来对着孟望川的一张冷脸只会黏黏糊糊的撒娇卖乖,平时只要有些风吹草动,蹿得比兔子还要快。整个人就像一块任人捏圆搓扁的棉花糖,脾气好得过分,偶尔碰上什么惹得孟望川不悦的时候还会第一时间钻进对方怀里乖乖认错,几乎没有什么能够让人指摘的地方。
就连之前私自离家出走,也是迂回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意。即使孟望川没有亲自上门找他,大概最后还是会在某一天,被男人随口吩咐下去的一道命令给揪回家里来。
孟望川十指交握放在身前,靠坐在轮椅上静默地出神。
闭门不开,这大概能够算得上是小家伙最直白的拒绝了。即使是这样,鸟崽儿仍旧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他真正的心情,只是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方式无声地宣泄着不满和委屈。
倒是没有生气,孟望川面无表情,冷静地在门前等了大约十分钟。
今天裴青雀也没有出来见他的意思,男人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半垂下了眼眸,打开了一个银灰色的控制器,在上面简单地点划几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房间之内。
跟孟望川猜测得差不多,裴青雀的确没有睡着,而是抱着他的白云玩偶缩在蓬松柔软的棉被里,在黑暗之中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猫儿眼,望着房顶的天花板某处发呆。
那一天晚上,他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些多余的话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大厅。慌不择路之下跑进花园,藏在一个角落里,抱着膝盖缓缓地蹲了下来。
很难描述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裴青雀鼻头酸涩,眼眶却干涩难忍,再也流不出来一滴眼泪。
后半夜的露水重,粘腻的水雾笼罩在周身,冰凉的空气在呼吸之间刺激得裴青雀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等到跑动带来的热意逐渐消退,裴青雀忍不住搂紧了自己的手臂,将脸埋进了双膝之间,往墙角处又缩了缩。
按理说孟宅的联排别墅只有当时他和顾丁慈所处的那一栋有一定的损毁,其他的倒是完好无损,裴青雀只需要在其中挑选一个,就能够在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度过这个夜晚。裴青雀却下意识地抵触再一次走进那些装饰风格十分相似的建筑里,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回忆起某些特定的人,特定的场景。
躲在花园里,裴青雀迷茫又委屈,只能就这样定定地蹲在原地,踌躇着不愿意离开。
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直到最后,一声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裴青雀这才倏然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绵绵。
“主人!”绵绵的尾音还带着些许机械的僵硬感,却是裴青雀记忆里的活力甜美,仿佛它永远不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一般,雀跃又兴奋地说:“绵绵终于找到你了!”
裴青雀眨眨眼,那些郁闷愁苦被绵绵的突然出现冲散了小半。不知道为什么绵绵会出现在这里,只能无措地先站起身,搭上了绵绵伸过来的左手,被对方从角落里拉出来,肩头还蹭上了植物叶片上积攒的露水。
裴青雀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清楚,绵绵是被孟望川从第九区带回来的,没有孟先生的允许,绵绵也不可能启动……在这样的时间点找到他,孟望川的目的可以说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绵绵显然对于四周的环境十分适应,甚至可以说是熟悉。帮裴青雀擦干了身上的水渍,绵绵无比自然地牵起了小主人的手,把人朝着走出花园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大多是绵绵在叽叽喳喳地说笑,搜刮着它为数不多的笑话,想要逗裴青雀开心。
知道绵绵想要做什么,裴青雀的眉间仍旧氤氲着消不掉的郁气,努力地想要勾起嘴角,却也只维持了短短的几秒钟。
两个人最后停在一扇木门前,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的裴青雀却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绵绵,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这里算是孟望川的半间资料室,因为其中存放着许多重要文件,因此算是整个孟家除了专门的应急防护室之外安保工作最严密的地方。孟望川常在其中工作到深夜,因此里面的生活设施还算齐全,这样下来,今晚让裴青雀住在里面也不能算是委屈。
绵绵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将装饰性的木门打开,再使用口令解除密码锁,这才带着裴青雀进了门。
之后在孟宅修缮期间,裴青雀便临时住在这里面。原本因为随时可能遇见回家的孟望川而忐忑的一颗心,也在第一次将对方拒之门外、却并没有被责怪而逐渐放松下来。
有了第一次,之后的所有避而不见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熟悉的敲门声总是在同一个时间响起,没什么特定的节奏,却如同擂鼓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裴青雀的心上。
孟望川不会坚持太久,裴青雀只需要保持十分钟左右的静默,对方便会默认他已经沉睡,转而放弃离开。
然而今天的敲门声却并没有按时响起,取?4" 金玉其外[星际ABO]13" > 上一页 16 页, 氖敲嗝嘞蜃约悍⒗吹那肭罂诺纳昵搿?br /> 漆黑一片的房间之中,一道亮蓝色的光束映亮了空气,细微的颗粒在期间浮沉,看得裴青雀稍微有些愣神。从枕边拿出了光屏,裴青雀在内置的监视器上看到了绵绵头顶的那个粉色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