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了。
他握着手机神经质的往前走,“不,我不能认罪……”
江瑜忽然冷静的打开手机,开口便道:“我是江瑜,我要报警——”
他开车时,还不时有几辆长途运输车打着大灯,鸣着汽笛开过,此时高速路上忽然安静的像一条死亡通道,连远处的灯火都熄灭了。
“警方从出警到这里,最快也需要二十分钟。”
远山好像一头安静沉睡的巨兽,江瑜顺着高速公路旁的野坡,一直跑,一直跑,他不敢停,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只要找到法律的漏洞,一切也许还有救,但绝对不能被测出酒驾……”
高速路下,是一排正在拆迁的老房子,道路错综复杂,江瑜从两米高的土墙上跳了下去,他已经离车祸现场很远了,可即使如此,看到地上的脚印,他仍然不放心。
“这么拙劣的逃跑路线,很快就会被警方追到的吧,不能往人多的地方走,说不定会有摄像头。”
“就算这颤颤巍巍的老房子随时有倒塌的危险,只要警察追到这儿,也一定会想到我藏身此处的吧?我能想到的,身经百战的警察一定比我想的更全面。”
“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不行。”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正值十点十七分。他一边寻找藏身之所,一边极冷静的计算。
他喝了一瓶啤酒,一般来说,三个小时后酒精度数减半,就不会被检测到酒驾。可他是重型嫌疑犯,3" 我回来了2" > 上一页 5 页, 警察会重审他,只要有一点酒精,立刻会被怀疑酒驾,所以至少要五个小时内不能被抓到。
五个小时,不能被抓到,高速下是民楼,所以他有充足的借口。拆迁楼的好多门店上了锁,也有不少连锁都懒得锁的。他看到一栋不大的店,门扉虚掩,店名都褪色了,也看不出来干什么的。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警车鸣笛声呼啸而过,精神高度紧张之下,他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躲了进去,并且在进屋的时候,把门紧紧反锁了。
屋内漆黑,没有月光,万籁俱寂。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一下,倒并不如他所想的腐朽脏乱,反而一股书店特有的纸张香气,让他异常安心。
“这是……”
令江瑜差异的是,这里并不是书店,一排排木架,浸着一股岁月悠长的韵味,一封封泛黄的书信,就那么沉默的摆在木架上,布满灰尘,无人问津。
“难道是邮局?”
“好些信还都没寄出去,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了。”
尽管已经夜深了,可极大的刺激下,倒令江瑜精神高度集中。
他随意看了一眼,一眼瞄到了一封信,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下附:汉武帝刘彻亲启。
江瑜嘴角跳了跳,心想哪儿来的傻逼。
他又选了一封,依旧是同样的格式,上表生辰八字,下附:吾爱杨玉环亲启。
操。
江瑜的内心是崩溃的,本以为是个邮局,没想到这些信一封比一封不正经。
红木长桌上,有一根红烛,燃了一半,桌上摆着落满灰尘的青铜兽香炉,也不知什么材料,这么久了,仔细闻,还仿佛能嗅到一股冷冷的梅花檀香。
“蜡烛,书信,这都什么年代的房子。”
他打开抽屉看了一眼,里面有几本杂书,几支笔,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书桌旁有一个木架,挂着件漆黑的警服。
现在江瑜疑神疑鬼的,别说警服,就是看到白衣天使服,他都发憷,他贴在门口听了半晌,没有任何声音,心想:“不会那么背,我正好闯了警窝?”
“不对,这好像不是警服,好像是军服……”打量半天,江瑜放弃了,他一个律师,哪儿懂什么军服警服款式。
“但是……”他摸着军服上的肩章,陷入一阵沉默,这像是传说中的大帅勋章,他从前大学时见人COSPlay过。
“果然是假的,淘宝买的吧,还挺逼真。”他关了手机自带的电筒,想了想,又把手机也关了,然后从抽屉里拿出火柴,点了蜡烛。手机灯光太强了,一根蜡烛的光正好照亮桌角,又不会传到屋外。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他时不时打量着手表,可能是他太紧张了,他记得自己跳下土墙的时候是十点十七分,现在居然还是十点十七分。
“特么除了贵,你能不能稍微有点用?”江瑜差点气的把手表给砸了,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觉得今晚就是个噩梦。
“那个人为什么要在大半夜闯高速?他就那么直接冲过来,要知道我可是开着大灯的啊,他就是瞎子也总能听见我的汽车声吧?除了自杀,我几乎想不出其他原因。”
“可要是自杀,有几百种方式可以自杀,想死的凄惨点就跳楼,想死的稳定点就上吊,想死的好看点就吃安眠药,不想真死就割手腕……反正哪一种,也比大半夜跑上高速来寻死,更加方便快捷。”
忽然,他抬了抬胳膊,他记得为了躲避行人,他反打方向盘,撞到了栏杆上,胳膊当时挺疼的,果然,流血了。
流血了……
他昏沉的头脑猛地清醒过来,心惊胆颤的想:“血有没有滴在地上?警方会顺着血寻来么?对了,警察还有警犬,警犬能不能嗅到我的气味?”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铁定逃不了了,心里急的团团转,又警告自己要冷静,“不会的,没有那么快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警,他们不会带警犬过来的,或许他们以为我跑了,今晚连搜都不会搜。”
为了不再让自己瞎想,江瑜快步走到了信架前,准备拿一封信缓解紧张的情绪。结果书信不正常也就罢了,没想到信架也不正经。
靠近书桌的一个格外与众不同的木信上,写着一行小字:死去的英灵啊,如有看到我的来信,请在信封里写上生辰八字,给我回信。
还有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寄信处。
江瑜:“……”可见生活压力大,大家都不容易。
他是律师,一些正经的某某亲启的私信,他不好意思看,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信,他也淡定的无视了。
突然,有一封信吸引了他,这封信孤零零的,且格外特别。
信封上写道:都策敬上。
别人都说某某某亲启,这人直接自己敬上,信封没有打开过,想也是,这种没头没脑的信,根本无处投递。或许,这就是这些信没能寄出去的原因?既然是他自己敬上的,那江瑜就不客气的收了。
这是封奇妙的信。
尊敬的鬼哥:
第一次写信,我姓都,今年十三岁了,我是汉族的,我们族人很多。请原谅我不能写下我的名字,因为人的名字是不能透露给鬼知道的,如果被鬼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会被鬼上身的。
这样说,您会不会觉得我很聪明,却不够诚心诚意呢?但是我觉得我是真心求教的。如果您能看到我的心,它一定是红色的,如果看不到,那就算了。
我父亲是地方将士,虽然是个芝麻小将,但一直忠心耿耿,毕竟,肤色不同,他也没有别的国家可以投靠。我一直以我父亲为荣,虽然他年纪大了,但是我并不嫌弃他。可是近来国家不太平,我也很迷茫。
广州又有叛军叛变了,这几年势力太多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叛变到哪边了,大概他们那边太热了,大家都很暴躁,一言不合就开打,打完就哪边凉快去哪边了。
八旗子弟不肯出兵,我父亲千里迢迢被一道圣旨召到了广州,仗几天就打完了,他还没到,被降了罪。听说日本鸟和俄国熊结合了,要侵略满洲,我吓了一跳,不知道鸟和熊怎么结合,又能生出什么动物来。可我知道又要打仗了,因为我家又接到了圣旨。
我父亲还在广州没回来,于是又被降了罪。
到处都在打仗,东三省总督,他的名字可以说,他叫锡良,可惜我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他联合了许多大臣,想要国会请愿,也请了我父亲同去。我父亲很犹豫,我猜是因为他最近很倒霉,每次满腔热血的出门都要被降职。
这次,他不会再被降职吧?
我非常担心,毕竟,他已经没有级可以再降了。
还有,皇帝又像洋人借了很多钱,皇帝都没钱了,那大家肯定都没钱了,如果大家有钱的话,那皇帝肯定不会像洋人借的,借来还得还回去,洋人多麻烦。
所以,我娘就想做点小生意。
我非常赞同,因为我娘说了,挣了钱就给我买个小丫鬟。我不想要小丫鬟,我想要一匹跑得快的小马驹。可是听说最有钱的亲王们,在上海投资的银号钱庄好多都倒闭了,因为大家已经没钱可以去存了。
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挣钱呢?如果能收到好的建议,我将给您一大笔钱。
其实,说了这么多,上面都不是重点,最令我迷茫的,是隔壁街巡抚大人的两个女儿,小花和小红。
小花喜欢我,我知道,小红喜欢我,我也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小花还是小红,该怎么办呢?难道要一妻一妾?
爹说我在做梦,可我虽然向来睡得沉,却从来不做梦。
如有来信,这个问题,请务必重点解答。
都策
第14章 黄泉来信
仿佛连桌上沉默的红烛,都开始透出深深的诡异。
为什么会有这种信,恶作剧吗?江瑜紧皱眉头,从这封信上,明显读到了两点不同寻常。首先,这封信是写给鬼的。其次,年代是清朝。
寄信人是个孩子,乱言鬼神也正常。但是信中所说的八旗子弟,那不就是清朝吗?那东三省总督锡良,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这种信,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虽然内容很陌生,但是这种写信给鬼神,请鬼神出来作证或者帮忙之类的招数,有点像电影中的请神游戏,难道清朝就有了这种招神风俗?
也对,清朝比现代更加迷信,那时的社会上肯定流传不少招鬼请神的迷信风俗,当然要比现代更诡异,说不定鬼片就是由此取材而来的。这么想,江瑜松了一口气,鬼片也是要考据的,自然是借鉴了古代人的风俗习惯。
那么这些信,是怎么来的?是店主闲的无聊写的?
他拿过好几封信作对比,封面的笔迹,有的认真,有的潦草,从隶书到行楷,从繁体到简体,仿佛写字的年代,都是不一样的。
一个人不可能会写这么多的,这里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总共有上万封信不止。
他摸着这封信,这个不想告诉他名字的孩子,不仅名字性别,生辰八字都交代在了信封里,并且连‘被鬼神附体’这种后果,都拐弯抹角的告诉了他,当真是一把坑自己的好手。
到底是什么人写的?煞费苦心的写这么多,一定有目的。
他当然不会把鬼话当真,不过如果是恶作剧,这一堆书信,也实在是呕心沥血了。红烛光线微弱,他走在信架前,手指抚摸着这些尘封已久的信封,忽然灵光乍现。
难道……这些都是小说的灵感?安静的屋内,作者以书信的方式,像不同的人征收写作素材,以备日后写作之用?
他在一排排信架前走过,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虽然很荒唐,但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里信架的排列方式,从春秋战国,唐宋元明清,到民国现代,几乎每个朝代的人物,都是按历史顺序排列在木架里,而不是以写信顺序。
这是一个相当有力的证据。
真正的书信都是以寄信的时间顺序来摆放的,但这些是按历史空间顺序摆放的。这样摆放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需要翻找的时候,能很清楚的知道位置。
虽然现在网络文坛上大神云集,但是这么用心的人还是少数吧?
不过……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是小说素材,为什么要让人回信呢?没有人会回信的吧?回信了也会被嘲笑的吧?就算是开玩笑回了信,又怎么寄回去呢?退一万步说,我就是要寄信回去,难道真要写自己的生辰八字?
至少江瑜是不知道自己生辰八字的。
据说偏远贫穷地区还残留着许多迷信旧俗,富贵家族也多数都有供奉的神佛,可惜江瑜出生在普通的工产阶级,贫富都不着边,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对封建迷信的态度,向来是跟着社会大流走的。
小年祭灶,十五祭财,约定俗称。万一哪天社会风气变了,小年祭财,十五祭灶了,那他们就只能跟着变了。反正他们不迷信封建,他们只迷信社会风气。
一连四个问题,江瑜似乎把自己难住了,忽然,他目光停留在一个桌子旁边,一个写着‘寄信处’的箱子。
在数学上,如果所有问题的假设不成立,那就只有一一求证。先找规律,再解题,如果答错了再换思路。现在思路已经被断了,那么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他拿起笔,平静的坐在桌子前。
就算是骗子,不就写封信吗?能骗得了我什么呢?就算是恶作剧,看起来也是个很有诚信的恶作剧了吧,这么费劲脑汁的写下来,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写作者内心也是期待有人回信的吧?
哪怕他自己肯定知道回信的人极少,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写了。
话说回来,这封信上的信息量,还真是挺大的呢。
决定回信时,江瑜必须要承认,他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来的。但是当他坐在桌上,拿起纸笔的那一刻,冥冥中,他仿佛看到了给他写信的那个孩子。
他穿着月白大褂,嘴里咬着自己长长的小辫子,正在绞尽脑汁的写信。
哪怕知道这只是错觉,江瑜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