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霄沉默了一下,道:“我不是问这个。言灵,我是问你为什么说我都没来,你就不会死。”
这次池嘉言想了很久,却问:“哥哥,世界上有几个死神?”
陵霄站住了。
良久才道:“一个。”
“那……死神可以穿越时空吗?”
陵霄应了一声。
他们彼此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池嘉言不笨,他大概知道了,这一个哥哥,不是以前那一个,没有什么失忆会这么奇怪。
但是这个哥哥对他和以前那个又是一样的,他有点迷惑,却又分得清楚。
池嘉言“哦”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上次说,我死的时候你会带我走。我被关在地下室那里那么久你都没来,当然还不是我死的时候。其实刚才我看见你还是很怕的,我怕是你来接我了,结果……哥哥你是来救我的。”
陵霄:“……”
“为什么还没到我死的那一天,你就会突然在不同的时刻出现在我身边呢?”池嘉言问,“我猜想,是不是每一个人死之前死神都会去陪伴。”
“没有那种事。”陵霄道。
“那我肯定是哪里不一样。”池嘉言语气轻快起来,“肯定是未来的我做了很多好事,所以老天爷才会派你在我死之前来陪我吧。一定是这样的。”
陵霄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我更不能害人了。”池嘉言说,“我也没那么圣母,我也很坏的。我只是觉得我不害人的话,那么老天爷会奖励我久一点。”
陵霄顿了顿,才重新抬起脚步往前走去。
池嘉言饿得狠了,小小的一只吃了三大碗稀粥。
回家之后他还来不及洗澡就睡着了。
这个家被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主人费了不少心思。
“哥哥陪我吧。”池嘉言迷迷糊糊的念着,“我会很乖的……我也会乖乖的等着你来带我走……”
陵霄的脸隐没在阴影中,俯视着这个言灵。
陵霄在他的床前站了一会儿,戴上面具准备离开,却僵住了。
因为那个陪伴他千年的惨白色面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裂了一条缝。
那个缝隙足有一指长,在月光下刺目显眼。
这个面具废了。
陵霄把它随手扔在了地上,他随手插-进口袋,却又摸到了一颗糖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画着一个笑脸。
陵霄知道自己最好是再也不要来了。
第17章
剧烈的疼痛一波一波的涌上死神的头部神经。
因为触碰到池嘉言的指尖,那些在五年时光长河中的剧变全部都在一瞬间涌上他的脑海。
要消化和接收的信息太多了。
池嘉言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死亡近在咫尺,鲜血正源源不断的涌出。
几乎是下意识的,死神伸手捂住了池嘉言的动脉。
他不想让池嘉言死。
现在他是死神,也是陵霄。
虽然不管哪一个,都只是不同时空中的自己。那两股完全不同的观念和思想,却像是有了自主生命力一样,好似火星撞地球般在脑中爆裂开来。
周围的景象都呈旋涡状远去。
恍惚间,死神似乎看见街道对面站着一个黑袍人。
那是另一个自己。
同一个时空,两个陵霄。
一个说:“这是错误的,你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现在放手,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另一个说:“他不该死。难道你还不明白?不管未来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值得把属于自己的人生走完!”
两个陵霄同时道:“你不要忘记你是死神!”
——你是这个世界主宰生命的神 ,你有决定生死的权力。
你应该让他死,那是责任。
你也可以让他活,只要你想。
池嘉言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之中。
红得刺目的血流得太多。
他今年十八岁了,皮肤雪白,五官明艳张扬。
若是他在这时死去,那么死神几乎等同于看完了他的一生。
死神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人的一生。
剧痛之下,死神倏然跪地,苍风轰地出现在半空之中,发生一声响彻云霄的狼嗥。
再过几秒,池嘉言的灵魂便将化为灵珠,落入命盘。
来不及再迟疑,仅仅在一念之间,死神的所坚持的应当回归正轨的念头一松,另一个陵霄便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抱起了池嘉言。
紧接着,周围静止的世界像立时被按了播放键,重新又喧嚣起来。
“救人!快打急救电话!”那个追狗的人大喊。
水果摊主冲进店里拿了毛巾出来,帮忙按压池嘉言的伤口:“按住!先止血!”
安装玻璃的工人则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么高的一个莽汉,硬是拨了好几次急救电话才拨出去。
没人注意道现场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袍人。
其中一个冷道:“他不会死的。”
另一个看着对方怀里的人,一言不发。
池嘉言被救得很及时,所幸只是失血过多,缝合伤口之后便无大碍。
医生说他平时身体还算不错,到底又年轻,不会有什么事。
病房里一下子有了两个死神,及时是夏天也冻得人直哆嗦。护士以为是空调坏了,赶紧把空调关掉,顺便还好奇的看这两个冷漠至极的俊美男人:“你们是双胞胎吗?”
死神冷冷的看她一眼。
陵霄也敷衍的稍一点头,再不说话。
护士红着脸走掉了。
病床上的人睡得很是安详,一点不像经历过生死关头的痛苦,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似乎做了什么美梦。
池嘉言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这么几年的时间,足够他把事情摸个清楚。
所以,刚才正在马路边,池嘉言才会提出想看看死神的脸。
他所谓的和朋友有点像,其实指的就是死神的另一个自己。
“你怎么会来?”死神没什么感情色彩的问,他已经获取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记得那次在地下室救回池嘉言之后,自己就再也没去见过池嘉言了。
而且,过去的自己并不知道池嘉言的第三个完美死亡瞬间,也不知道这天有什么特别,难道这次出现是巧合?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我只是顺便来看看。”陵霄用同样的声音答。
“你已经这么软弱了吗。”死神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不止连面具碎掉,甚至感情用事。”
“我不想他死。”陵霄同样看着他。
“人早晚都会死的。”
“那也得等到他老的时候!”
“他活不到那个时候,他注定要提前死。”
“那我就保他不死。”
“命运并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
“那就为我开一次!”
“你还想不想回到我们的世界?!难道你想一辈子当死神?”
“你就是我,你说啊!你想吗?!你还想做死神吗?”
如果有人没看见屋内情形的话,光听声音肯定会以为是哪个神经病在自问自答。
两人都沉默下来,陵霄叹息道:“算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么能期望现在的你能比我想得透彻。”
这句话何其耳熟!
正是池嘉言第二死亡瞬间——他十三岁那年的家里,死神和未来的自己发生过的对话。
一切都像是一个圆环,无限循环。
死神还没说话,陵霄便又道:“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有哪里特别?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回来?”
死神顿住,半晌,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既然不能改变,就不能告诉你未来。”
说话间,池嘉言睁开了眼睛。
“哥哥?”他慢慢聚焦了视线,却怎么看都有两个陵霄。
两个陵霄一起回头看着他。
“我是不是死了?”池嘉言又闭上眼睛,“我是不是在做梦?”
陵霄走上前一步,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有做梦。有什么话好起来再说,现在先休息。”
“怎么会不是做梦呢?”池嘉言还很虚弱,喃喃道,“我整整五年都找不到你。你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有两个你。老天爷不会忽然这么好吧……”
“言灵。闭嘴。”陵霄依旧是那么色厉内荏,甚至不好好叫他的名字。
池嘉言微微笑了一下,露出梨涡来。
这苍白又虚弱的模样,竟然让人觉得分外养眼,乖巧得不可思议。
“我不敢睡。我要是睡了,你又走了怎么办。你已经有两次都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走掉了。”
陵霄皱眉:“哪里来的两次?”
他记得就是从地下室救回这言灵,自己走了一次。
死神却知道有两次。
还有一次是池嘉言被未来的自己掐晕了。
“……睡觉。”死神远远地站着,并没有走过来,“不然就带你走。”
他现在只觉得脑仁疼。
“哦。”
池嘉言应了一声,像猫一样在枕头上蹭了蹭,只在被子外面露出一截乌黑的头发。
两个自己站在房间里,像照镜子一样,对于死神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
好在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剑拔弩张,也不用从对方手里面抢人,却还是觉得有点怪异。
苍风就有点开心了。
它们化形为幼狼状态——不然这病房可装不下它们,和另一个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苍风虽然是神兽,可终究是冷静自持的死神不同,它们也需要和同类玩耍,释放多余的精力。
过去死神若是不工作的时候,也会在人世间游走,偶尔也会去喝上几杯酒,看上几段风景。可惜他极度爱洁,嫌弃大部分的人类肮脏,从来没交过朋友,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而苍风则化为幼狼状态,和很多不明真相的狼、狗、狐狸等犬类来往,却常常不知轻重,吓得犬类们躲避不及。
到底神兽还是得和神兽玩。
冷眼看着两只苍风在脚边幼稚互相追逐、互咬尾巴,死神尝试着从神识里打开命盘。
他犯了错误,必须得寻求指示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奇怪的是,命盘竟然杳无音讯,神识里一片虚无。
该不会……是死机了吧。
“你还能不能联系命盘?”死神问。
陵霄也在神识里搜寻,过了一会儿,神色凝重的摇摇头:“不能。”
命盘像是消失了。
死神抬起手腕,好在用来进行时空跳跃的手表还在继续转动,那意味着一切如常。
他也就没再多想。
毕竟命盘死机也发生过好几次。
这两个世界的繁杂事务远超想象,过重的负载让这个高维度的第一大神器也受不了。
“怎么会这样?”陵霄思考出声。
“不知道,现在只有静观其变。”死神也下意识答,“如果你不阻止我做事,就不会这样。”
“你如果没有迟疑,没有想救他,我也找不到阻止你的机会。”陵霄说,“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死神无法反驳。
他们不仅长得一样,甚至思想也一模一样,说起话来犹如脑内的对白般前后逻辑分明。
严格来说,世界上不可能出现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
所以,两个陵霄同时出现并共存本来就是一种悖论。
死神知道自己不能待得太久,否则他会和这个时空的自己融为一体,再也回不到未来。
但没有命盘的指示,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只能暂且静观其变了。
第18章
到了下午,那个失误打碎的玻璃的工人来了医院。
对方看到池嘉言两个“双胞胎”哥哥在,满怀歉意的鞠躬,不断道歉。
池嘉言差不多已经清醒了,就是还很虚弱,斜斜地靠在枕头上:“叔叔,您不用道歉了。”
工人是个老实人,闻言还是很抱歉的说:“不不不,是我的不对,差点出了大事。真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池嘉言:“道歉是真的不用了,赔钱就行。”
工人点头:“是是是,医药费是应该由我付的。”
池嘉言淡淡的笑了下,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十分意外。
“您没理解到我的意思。”池嘉言说,“医药费当然该您赔,可是我受到的损失也不小。”
工人愣住:“那……是什么意思?”
“我受了不小的伤,差点死掉,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您也该赔吧。”池嘉言语气很轻快,“这本来就是您的失误,要是我真的死了,您说不定还不用赔钱,毕竟我又没有亲人。可是相反的,我没死,受了重伤,谁来照顾我呢?怎么算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死神皱起了眉。
陵霄则沉着眸子看了过来。
工人道:“这……这两位不是你的哥哥吗?”
池嘉言像没感受到两个黑袍人的目光一般,面容平静的说:“我是应该叫哥哥,但是又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对我也没有责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走——他们常常一消失就是好几年。我是孤儿,生活很艰难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老实的工人并没有想过这个看上去面容单纯甜美的少年,并不是个好打发的人。
最终他问需要多少钱。
池嘉言说要一万。
工人拿不出那么多钱,试图说说情:“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我儿子今年还小,他得了尿毒症,常常要透析什么的,医药费很贵。家里实在是……能不能……少一点?”
池嘉言还是礼貌的微笑着:“那关我什么事呢?”
工人被噎住了。
半晌,他点点头,满面愁容的懊恼离去。
一万块,听上去不多,可能对这个本就困难的家庭来说很难,但也在想想办法怎么也能凑到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