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瑾行握紧小瓶子,没再问什么,下车。
孟阍跟着下车。
“大人,千年前的故事,由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讲,对你来说,仅仅是故事。”
梅瑾行站在外面不动,手中的瓶子莫名发烫。
“只有记忆,才是真实。”
梅瑾行见他说得真挚,实在不好意思给他脸色,想给个笑容,挤不出来,只能点点头,走了。
孟阍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梅瑾行回到家,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见到远处孟阍的车还停在那里。孟阍似有所感,抬眼朝这边望过来,似乎露出一个笑容。
梅瑾行将帘子拉上,把那个瓶子放到桌上,开始打电话。
第一通给舒战。
“小鸟!你出来啦!警察问你什么呢?唉,要不是被公司临时电话叫回去,我一定陪着你啊!”舒战的声音与往常一样。
梅瑾行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下午五点四十分。
“公司叫你回去做什么?”
“哈哈,这我就要好好说说了!是总公司的董事长叫我!实在太梦幻了!我都不敢相信啊!要不是见他那么帅看不上我,我都以为他要包养我,哎哟!”
梅瑾行:“那个董事长叫孟阍?”
“对啊!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没什么,你跟他说什么了?”
“哇,我跟他.......”舒战开始很兴奋,突然停下来,纠结:“我跟他说什么来着?哎,我怎么不记得了?”
梅瑾行见他无异,放下心来:“太开心忘了吧。没什么我先挂了。”
不等舒战说话,他挂断电话后,马上又拨了一个号码。
“喂,爷爷。”梅瑾行听到那边精神奕奕的声音,有种舒心的感觉。
“我很好,嗯,有按时吃饭,唔唔,没点外卖......”梅瑾行聊了一下,便问他爷爷能不能帮他朋友办张身份证。
江昊天:“身份证?”
梅瑾行踌躇:“他,是个黑户,没有户口本,嗯,就是什么都没有的那种。”
江昊天皱眉:“我没听你说过这么一个朋友。”
梅瑾行在亲人面前,很乖巧:“我最近认识的。”
怕爷爷不放心继续问,他抢先说:“前段时间我去安化县那里调研,路上差点掉下山,多亏他救我。”
江昊天紧张:“差点掉下山?你没事吧?我叫张医生帮你看看。”
梅瑾行忙说自己没事,接着把话一转:“要不是我那朋友,我可能就打不了电话给你了。他在非常偏僻的山村长大,无父无母,亲戚朋友都不愿意收养他。现在跟着我出来,因为没有身份证,被拘留了.......”
江昊天当年叱咤商场,心狠手辣,到了晚年,开始向善,知道他救下宝贝孙子,二话不说答应帮他。
“能先将他从派出所带出来吗?我怕他不习惯。”梅瑾行撒娇。
江昊天对孙子言听计从:“好好好,你不用急,明天就让他出来。到时候找个时间把他带回来,我好亲自感谢他。”
梅瑾行挂了电话,橘黄色的夕阳斜射进来,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边。他干完所有事情,无力地躺在沙发上,顺着视线看过去,那小小的瓶子,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恢复记忆吗......”梅瑾行低语,穆少何的话在他脑中不断掠过,最后,定格在孟阍说的——“仅凭山鬼的一面之词你就相信他”这句话上。
他伸手,将瓶子拿在手上,碰到口上的软木塞,刺刺的。
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梅瑾行回神,摸过来发现是江昊天的来电。
江昊天严肃道:“你那个朋友,真的因为没有身份证被拘留吗?没有干违法的事情?”
梅瑾行抿嘴:“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昊天:“刚刚我去问了律师,他说,没有身份证不会被拘留,黑户也一样。被拘留的前提是,干了违法犯罪的事。袅袅,你实话告诉我,你朋友犯了什么事?”
梅瑾行回忆他看到询问的过程,确定警察那边并没有怀疑穆少何,更何况,穆少何确实没有烧村。
只是打了一下村民.......梅瑾行的大脑急速飞转,忽然想到自己。
既然孟阍能让自己提早出来,那自然有能力,困住穆少何!
梅瑾行心里那种不安又出现了,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他,让他没有着落,只觉得四周都有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他们。
梅瑾行匆匆跟他爷爷解释几句,挂了电话,临走前犹豫了一会,把桌上的小瓶子带上。
他不想去纠结什么真相与谎言,记忆与故事。害怕穆少何出事,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感情。
跟着跳动的心走。至少现在,他的欢喜与哀愁,已经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黑色的云层层叠叠挤在天上,一动不动,瓢泼的大雨将空无一人的城市淹没。
穆少何站在街上,地上的水在脚上流动,像涨水的小河,城市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
穆少何从听到梅瑾行说头疼,撤回意识后要离开,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处在阵法中。
他担心梅瑾行,依照从前的方法寻找阵眼,却无功而返。
现代都市,穆少何一点都不熟悉。身在其中,只觉得它很大,很空旷。他被困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穆少何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慢慢放慢脚步,最后冷冷一笑,停在马路中央,闭上眼睛。
孟阍驱车离开梅瑾行的公寓门口后,随意停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拿出一面古铜镜子,望着里边的一点人影,笑:“即使你曾是名震荆南的术士,但你能追赶上用一千五百年时间研究术法的我吗?”
孟阍充满恨意地看着镜子的人,这个妖物侵犯梅瑾行的那一幕,让他痛苦了无数漫长的岁月,他无法原谅这个山鬼,这般糟蹋他心中的神。
明明,我都没能这样碰他.......
孟阍察觉自己失态了,扔下镜子,捂住头,发出嗬嗬嗬的喘气声。
等他缓下来,重新拿起镜子,发现镜面划出一道裂痕。
“怎么回事?”孟阍一向志在必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阵法内。
雨水顺着穆少何的脸流淌,将他脸上的棱角衬托得愈发坚硬。
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四周的建筑,从里往外开始崩塌。
穆少何勾着不屑的嘴角,仰头,无数的雨落入他眼里,正对着孟阍的古铜镜子。
无数的房屋被黑色的触手敲击断裂,原本的雨水落到地上,开始溶解一切,除了站在中间的人。
“既然我已经不是人了,为什么要用术士的方法破阵呢?”穆少何笑得像风流公子,风度翩翩。
“直接用暴力,把整个阵给拆了吧。”
他笑着说,眼里毫无笑意,只有冰凉的视线透过镜子,像蛇,将孟阍缠紧。
孟阍没想到这个山鬼的能力那么强。他将不断龟裂的镜子扔到后座,唤出他的蛊鸟火焰。
“本来不想强迫大人的,”孟阍爱怜地摸摸火焰的小脑袋,“但如今,不愿也得愿了。”
火焰从车窗飞出去。
梅瑾行打车赶到警局,刚下车,脚底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他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忙扶住车门,稳住身体。
口袋里的小瓶子哐地落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梅瑾行没发现小瓶子,他整个注意都放在警局三楼楼顶的男人身上。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梅瑾行还是一下便看到他。
“穆少何!”梅瑾行没忍住,叫了一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边树上,火焰的啼叫。
穆少何把那个阵法毁掉,心里很爽快,听到梅瑾行的声音,笑着从三层楼高的建筑跳下来。
梅瑾行吓到,见他没事,抬脚便要迎上去。
两个人都没发现,一股小小的旋风,自梅瑾行的脚下升起,夹带着白色的粉末,精确无比地,飞到梅瑾行头上。
穆少何靠近时,感受到火焰的存在,喝:“是谁?”同时阴影中一根触手朝那个方向飞射过去。
火焰拍拍翅膀,狼狈逃窜。
那股小旋风也消失了。骨灰没了依托,纷纷扬扬,像雪花般,落到梅瑾行身上。
“这是什么......”梅瑾瞬间行浑身颤抖,头脑晕沉。
穆少何也发现了怪异的粉末,连忙将它们从梅瑾行身上挥走。
梅瑾行想抬手抓住穆少何的衣服,举不起来,最后眼睛无力合上,整个人倒下去。
“瑾行!”穆少何慌忙将人接住。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受伤的总是小梅.......额,我不是故意的,剧情需要......
☆、第十七章:失控
黑暗,却温暖。
梅瑾行半阖眼,迷迷糊糊,身体轻柔,在水中沉浮。
无数的气泡从下面漂浮上来,一个一个,都在发着柔和的光,他伸出碰了一下,气泡咧开,旋转的小水花消失不见。
一道波浪涌过来,将梅瑾行无依的身体往下推,到达水底的一口井,那些气泡便是从井里浮上出来的。
他被推进去,被气泡拥抱,思绪渐明,那些丢失的、遗忘的记忆,一一浮现.......
穆少何一回到小院里,就坐在藤木椅上,招呼:“小梅,替我捶捶背!”
梅瑾行应声,过来帮他捏肩膀。
穆少何一身官服未脱,边指挥他左右,边跟他说话。
“今日上朝,实在无趣。早知不去,与你一同待着更舒心。”
梅瑾行很认真替他松肩膀,轻声细语:“大人,你已经不是天天上朝了。”
穆少何闭上眼睛:“说的也是。不过小瑾,你用力些。”
梅瑾行习惯他随心所欲的叫法,更加卖力,等到他的手开始酸起来,穆少何便说好了,从椅子上起来,拉着梅瑾行让他坐好。
“现在换我帮你捏了。”穆少何抓住他乱动的身子,把手放到他的肩上。
梅瑾行自然知道主奴之别,他拒绝:“大人,哪能让你帮我......啊——”
穆少何一掐,力道大得梅瑾行痛叫出声,脖子缩起来,穆少何手不停,把他肩膀往后掰,梅瑾行又叫了一声。
穆少何调笑:“你叫得真令我想入非非。”
在他的蹂躏下,梅瑾行觉得被他手经过的地方又酸又热,又痛又舒服,爽得头皮发麻。听穆少何这么讲后,他咬紧牙关,坚决不发出一点声音。
穆少何见他整个人缩起来,模样十分可爱,扳了扳手指,放缓力度:“下次记得用这种力道帮我按。”
梅瑾行觉得很舒服,轻快答:“好的,大人。”
穆少何趁他放松,突然又重重揉他的肩,手指顺着衣衫画圈,所到之处都被强大的力量按下,梅瑾行没防备,呻=吟出声,尾音发颤,婉转绮丽。
穆少何哈哈大笑。
梅瑾行听到自己的声音,脸红,低头想钻洞,又想瞪他,没敢。
穆少何看见他的耳朵也红了,说:“真想咬一口。”
梅瑾行问转头:“咬什么?”眼睛装着乖巧与无辜。
穆少何难得没继续调戏,唰地开扇:“我饿了。”
梅瑾行尽心尽职,马上起来:“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以后洗衣服,别坐在凳子上,”穆少何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木板,递给他,“太高了,对脖子不好,可以直接坐这个。很凉的。”
梅瑾行接过来,木板光滑细腻,还有暗纹,也不知道穆少何从哪里抠下来的。最近自己确实浑身不得劲,脖子酸痛,经穆少何一按,一身轻松。
虽然不着调,但穆少何对人挺温柔的。
“谢谢大人。”梅瑾行抱着木板眉眼弯弯,感激地行了一个荆南礼。
........
万神山里,梅瑾行打开穆少何留给他的布。
他一眼认出,这是穆少何衣服上的一块,上面用血写了一句话——
我等你救我出去。
梅瑾行看着上面的字,想起那天晚上,穆少何用血写了一张卖身契,他不肯签,当时穆少何的模样,记不得了,但能想象,他一定是臭不要脸的样子。
“说好的,你等我。”梅瑾行喃喃,拽紧这块布,缩在树下,像握住整个世界。
如果你写下这句话,只是给我一个活下去的念想,自己却没坚持下去,以为时间的洪流能冲淡我们相遇的点滴.......那你想错了,我一定会回来。所以,你也一定要遵守诺言,等我。
........
那些相遇的美好,共同的回忆,尽数回到梅瑾行的记忆中。曾经的传说故事,化作实体,浓烈的感情,分离的痛苦,让他的心酸涩又甜蜜。梅瑾行仰头,井口那点微光点亮他的眼眸,慢慢清醒。
两边的井壁突然伸出无数荆棘,将梅瑾行的身体刺穿。他张开嘴巴,发出无声的哀叫,鲜血随水晕开,撕裂的痛楚从身体传来,他发现自己又无法呼吸了,双手不断拍打长满海藻的井壁,碰到一串蛰伏在角落的黑色气泡。
黑色的气泡破裂,瞬间,将井水染黑,混着血,一同将他侵占......
“穆少何?你不认得我吗?啊——”梅瑾行被他进入,流下眼泪,伸手抱住他,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穆少何”表情非常邪恶,说出令人心碎的真相:“穆少何已经死了七年。当我还是邪祟时,便侵占他的躯壳,击败无数蛊物,成为如今最强大的山鬼!”
“现在,让我好好享用美味的辟血人吧!”
梅瑾行不停挣扎,哭喊着穆少何的名字,声音嘶哑。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你杀不死我!”
“我用我的灵魂诅咒你,每一世,都会亲手再杀你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