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嵘看着他,“过度的反思只会引起反效果,你不需要这样做。”
易安歌笑起来,“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为什么你说话就像哄孩子似的?”
景嵘勾起唇角,淡淡道,“是吗?”
他笑起来很好看,原本就英俊的面孔因为表情柔和的关系显得格外温柔,易安歌不由得被他吸引住,半晌都移不开目光,感觉自己仿佛要溺死在那双充满深意的眸子里。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暧昧起来。这感觉之前似乎有过,易安歌记不太清了。每一次与景嵘对视他都会失去对时间的掌握和对自己的控制。心跳骤然如鼓,即便没有那双灵敏的耳朵,易安歌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左胸口在隐隐发痛,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要突破皮肉爆发出来。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的感情都越发真实而深刻。
景嵘没有表示。他眼中的笑意逐渐退去,变成了另一种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景嵘流露过多次,易安歌确信,这是对他产生的。
但如果景嵘不解释,他这辈子都不会弄清楚这情绪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易安歌张张嘴,打破这气氛,“……你总是能把一切看穿。”
景嵘沉默着看着他。
“你什么都知道,”易安歌顿了顿,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所以,我……”
来电铃音突兀地响起,易安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愤愤然去接,电话那边是解风不解风情的声音,“江湖救急,快来个人帮忙,我一个人盯不住他!”
易安歌叹了口气,站起身对景嵘说,“我去帮忙。”
他向外走去,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的犹豫,忽然,背后景嵘第二次叫了他的名字。
“易安歌。”
易安歌回身,看见景嵘也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两个人离得很近,景嵘低下头,几乎令两人额头相抵,轻声说,“我知道。”
易安歌避开他的目光,有些慌乱地点点头。
景嵘退开一步,对他说,“去吧。”
话音刚落,易安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刚到周敏才住所外,易安歌就听见有人在争吵。他脚步停下来,仔细听着,发现是解风和周敏才两人的声音。
“……滚出我的房子!”周敏才吼道,“再来我就要报警了!”
“等等,你听我说啊!”解风似乎被推着,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我真的有事情要问,等会,放开我……哎!”
他一个没抓住,直接被周敏才扔出了屋子。
周敏才嘭地一声将门关上,随即门内传来落锁的声音。
易安歌赶紧过去,解风爬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说,“这人力气真大。”
确实,能够将一个年轻小伙子直接扔出门外,这需要很大的力气,一般五十多岁的人是做不到的。周敏才身上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易安歌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解风虽然平日里很随意,但做事一向稳重。他说是自己在外面假装路人路过的时候露了馅,被抓着一顿询问,还没等解释就被扔了出来。这样都没办法瞒过这个周敏才,那再来几个人帮忙应该也是没有用的。
易安歌和解风来到一处拐角,一边说话,一边盯紧周敏才的房子。
“景嵘说他是隐藏者。”易安歌问,“隐藏者也是异能者,按照我们的逻辑,基地里的异能者都没有忘记裂缝的事,为什么他忘了?”
这个问题易安歌从变故发生后就一直在考虑,只是没有问出口。对着景嵘,他总觉得这个问题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答案,所以才会问解风。可解风其实跟他一样,对事实一头雾水,顶多只是多了些乐观的冲劲,这会儿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小声给易安歌分析道,“隐藏者也有很多种,有些是从很多辈以前就开始隐姓埋名,与普通人结婚,追求没有基因变异的普通后代。还有些是近三十年才退出基地,选择与我们不同的生活方式,这类人也被称为‘隐藏者’。”
“后者融入普通社会的时间太短,他们的力量不会这么快就消失,如果打照面我会注意到,但那个周敏才身上完全没有能力的味道。他应该属于前者。而前一种情况变数就很多了,他也许只是继承了先辈的异能基因,但完全不会使用,能力也只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解风说,“如果老大认为这个人之前的证词是正确的,他的能力是透视,那他很有可能只是在那一瞬间触发了能力而不自知,加上受到刺激过大,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周敏才要“说谎”。之前的他被看到的那个人吓得半死,根本不能分心去考虑自己是如何看到的,所以给别人的感觉是在胡说八道。其实他真的看见了,只是看见的方式跟普通人不太一样罢了。
易安歌沉吟一声,“所以,能否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与异能基因有关?”
解风一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个猜测。况且你不是也没事?如果按照这个说法,你应该也……”
他忽然顿住,看了易安歌很久,才说,“……反正,静观其变吧。”
他移开目光,望着周敏才住宅的方向,幽幽地长出一口气。
易安歌皱着眉思考他说过的话,没有注意到解风的情绪变化。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解风忽然问,“老大还说过什么?”
易安歌一愣,只见解风有些为难地挠挠头,“除非必要,老大很少跟我们交流他的想法,一般都只等到最后说结论。但是感觉他跟你说得挺多,也许……他比较钟意你。”
说完他嘿嘿一笑,“我没有对老大不满的意思,他就是那么个严谨的性格,这我们都知道,也习惯了。不过你不一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老大很喜欢你。”
他说得就跟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易安歌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看解风的表情一本正经,忽然意识到他说的喜欢大概是上司欣赏下属的那种感情。
解风眯着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儿,乐了。
易安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将景嵘去到裂缝下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他说,他在下面看到了过去。”
解风皱皱眉,疑惑地重复道,“过去?”
易安歌无奈地一耸肩。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像是个隐喻,可景嵘不是特别会卖关子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是直说直做,隐喻的时候少之又少。易安歌觉得可能是自己把他的话想得太复杂了,但单纯地理解“过去”这两个字,他又一点摸不着头绪。
“过去……”解风喃喃着,皱着眉沉思。
易安歌看着奇怪,问他,“你想到什么……”
话还没说完,一阵风带着烟尘迎面刮过,将两人吹得咳嗽起来。浓烈的尘土气冲进他们的鼻腔,易安歌痛苦地别过头去,等这阵风过去。
眼睛被沙尘迷住,疼得厉害。等风停下来,易安歌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去看解风怎么样,却发现他正红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敏才住的地方。
“怎么?”易安歌说话都带着鼻音,摸去眼角留下来的泪,问。
解风一抹脸,轻声道,“有点不对劲。”
他快步向自己刚才被丢出来的方向走去。易安歌紧紧跟上,越靠近周敏才家门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似乎有些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解风敲响了房门。过了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开了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我找周敏才,”解风也没想到会是别人开门,愣了一下才说,“我是他的……呃,朋友。”
老妇人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了出来,“朋友?”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和善,易安歌和解风都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就听老妇人说,“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吧,小伙子?”
“那个时候?”解风一皱眉。
老妇人侧过身,让他们进来,“曾经有很多人来找他,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过他了”
她一指客厅的方向说,“他在那儿。”
解风和易安歌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易安歌率先向客厅走去,想着如果周敏才真的在,看到他这个陌生面孔应该不会立即发火,这样能多争取点时间。
刚走到客厅,他一眼没看到里面有人,就接着往前走,在目光瞄到一个角落的时候忽然停住。身后解风刹车不及,直接撞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解风揉着鼻子问,“你看到什……”
他也忽然不说话了,两眼震惊又惶恐地看着易安歌视线所及的方向。
那是一个灵位。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的人眼睛和鼻子的模样,像极了他们见过的周敏才,只不过照片里的更年轻,就像……
就像周敏才年轻时的模样。
老妇人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变化,在他们身后笑着说,“都三十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
“三十年?”
易安歌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嗓子里,哽得他难受。
“是啊。”老妇人长叹一声,感慨道,“老周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到今年,也差不多快三十年了。”
第33章 相片
易安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子的,他感觉耳朵里嗡嗡直响,甚至连后来老妇人说了些什么都听不太清了。
老妇人是个很善良的人,看到他和解风惊愕的表情,以为他们是难以接受自己寻找的人早已去世的事实,于是给他们倒了水,并邀请他们坐一会儿。但易安歌没办法在那间房子里继续待下去,他们婉拒了老妇人的好意,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里。
回到街上,一切安然如旧。解风扶在一棵树上,反复地深呼吸,用口型问道,“三十年?”
易安歌摇摇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乱成一团,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解风回头看向那栋房子,喃喃着说,“那刚才把我扔出来的人,是谁?”
无法解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易安歌立即联系上景嵘,将发生的事情全部汇报过去。他说得很快,有点语无伦次,景嵘听完后沉默半晌,对他们说,“你们先回来。”
易安歌张着嘴,啊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身后解风拍了拍他,叹着气说,“回去吧。”
他们回到基地,景嵘和其他人都不在。两个人坐在会议室里一筹莫展。
易安歌把之前看过的报纸丢在一边。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没有用了,裂缝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现在他们需要考虑的,是为什么前一秒还在大吼大叫的人,下一秒就变成了尘封三十年的遗照。
两次变故发生得太快,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相比起来,易安歌竟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给他的感觉更惊悚些。
原本还十分乐观的解风也蔫了,趴在桌子上,苦着一张脸不说话。
易安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他倒是考虑过再出事的可能,但绝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出事。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他们再不争取时间调查,再下一次变故可能就会发生在不久的将来。
“如果他是隐藏者……”解风闷声道,“也许在基地档案里会有记录。”
这个基地的档案体系非常庞大,核心就是当初易安歌录入信息时用到的那个蓝色方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技术做出来的。解风说,所有具有显性能力的异能者都会被自动记录下来,包括他们出生和死亡的日期、能力效果、在普通社会中所承担的工作。这是散落在普通人之中的怪物们唯一的联系,基地里的异能者很少接触这类档案,几乎只有景嵘偶尔过去看一眼。
不过现在景嵘不在,他们也有翻阅档案的权利。事不宜迟,两个人来到档案馆,寻找可能的线索。
身份信息单独放在一间屋子里。跟其他档案不同,这里的材料全部是纸质的,按照年代从远至今依次摆放。最久远的信息可以追溯到一个世纪以前,不过大多是后人重新整理的,真正的老旧的档案并不多。
解风挨个架子找过去,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三十年,三十年……”
他在一个架子前停下来,招呼易安歌,“在这儿!”
这个架子里的资料格外多,是其他架子上的两三倍。解风和易安歌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无奈的苦笑。
“我从后面开始找。”易安歌对他说,“你从这儿开始。”
他们各占一头,易安歌一边找一边问,“如果周敏才这个名字是化名,我们该怎么找?”
“应该不可能。”解风咂着嘴说,“名字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如果他是隐藏者,至少他的父辈会给他灌输这个概念,不会轻易改名字。”
他翻了翻头顶最高处的一本资料册,忽然说,“我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档案比较多了。”
根据档案记载,三十年前的那段时间怪物们的活动最为频繁,很多隐藏者或主动或被动地暴露身份,其中不乏在普通世界里有名有势的家伙。异能者们还没有离开这座基地,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很频繁,至少在那个年代,许多普通人是认可怪物的存在的。
“但是之后的几年这种联系又逐渐变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解风认真看着手里的资料,说,“我记得这件事,小的时候家长悄悄讨论被我听到了,当时还问过,但他们不肯跟我细说。后来也就逐渐不在意了。”
易安歌也翻到一本相册,里面夹着厚厚一摞相片,其中一张里有一个人飞在湖泊上,卷起巨大而漂亮的水花。相片里的人都在笑,易安歌一张张看过去,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至少在那个年代,这些身怀异能的人是快乐的,他们的情绪甚至能透过照片呈现在三十年后的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