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医院小道的一个拐角出找到沈悦的，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哭。
喻景云最怕女孩子哭，坐在沈悦旁边，迟疑道:“外面冷，容易感冒，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沈悦把眼泪抹掉，“我是不是很好笑？”
“没有。”
沈悦自嘲:“我活了二十多年，没爹没娘，现在倒有人自愿赶着上来当我爹。亲妈是影后又怎样，被好几个大佬逼迫被包养又怎样，还不是跳楼死了，名声还不好。至于亲爸，我他妈根本就不知道亲爸是谁啊。”
二十年前沈灵心崭露头角的时候，便被人盯上了。她感到自己越来越陷在泥潭里，越来越肮脏，那个小导演却很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处……处处吗？”
喜欢吗？喜欢的。但是那有怎样，自己这种人……配不上任何人，何况是这样一个赤诚的人呢？
李群峰走了，她最后的救赎也走了。
她怀孕了，但是只有在怀孕的时候，他们才会放过她。她生下孩子之后，曾一度想掐死这个女婴，但是临到边缘，又收手了，把女婴悄悄送回了老家，转头对那些人说:埋了。
她到处演戏，因为只有演戏，她才可以暂时忘了现世，一心沉浸在角色中。外界的她优雅大方，然而内在精神却越来越接近崩溃的边缘。
终于在某个黄昏时刻，穿上红裙画上妆，乘着电梯来到顶楼。恍惚中又回到了几年前拍电影的时候，只是这次没有摄像机，也没有那个看着她的导演了。
她坐在边沿，闭上眼睛将身子往后倒，结束这纷纷扰扰的一生。
十多年后一个扎着马尾，裹着宽大校服的女孩子怀着好奇心，将偷偷拿来的钥匙打开了外公外婆十分保密的抽屉，在里面发现了发黄的信封，里面有一大叠手写的纸。
好奇地拿出第一张，轻声念了出来:“我不想死，我只是想去找太阳了。——沈灵心。”
她本应该不喜欢这个妈的，但是看了遗书……不如说是自传，领略了她人生中的最后几年，除了那丝淡漠的恨意，更多的是同情和心疼。
沈悦嘴唇微动:“一生痴心妄想，却活得如同蝼蚁。我不能称之为一个母亲，更不能称之为人。我太冷了，等不到来年春天了。”
喻景云觉得身边的沈悦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我呸，我活该欠他们的吗！”沈悦啐了一口，把右侧头发别到耳后，站起来，戴了口罩墨镜，“喻哥，唱歌去不去了？”
喻景云觉得这姑娘情绪调节还挺可怕，实在是不放心，便打了个电话给徐鹭，让她先走，自己跟着沈悦去了附近的一家ktv。
沈悦气势汹汹进了包间，拿起话筒点了一首《自由飞翔》。
“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
喻景云:“……”
喻景云很想伸爪子把自己耳朵捂上，他都快不认识这首歌了，这妥妥音波攻击啊。
沈悦一连唱了三首，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把另一个话筒递给他:“合唱吗？”
“……不了不了。”
沈悦回头接着嚎，顺带还点了瓶红酒，豪气地一边唱一边拿着酒瓶灌。
喻景云收到了段渝的微信，问他们在哪，喻景云赶紧把地址发过去，他总觉着沈悦要发酒疯。
段渝推开包间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画面:沈悦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妆都哭花，脸上惨不忍睹，边哭还边要求喻景云和她一起唱歌。喻景云蹲在她旁边，陪她一起。
喻景云:“当夜晚来临我却不能在你身边……”
沈悦抽他背:“跑调了，会不会唱啊！”
喻景云差点没给她抽趴下，简直欲哭无泪:“我本来就不会唱这歌。”而且论跑调他在沈悦面前还要甘拜下风。
段渝失笑，退出去给陈思敬打了个电话，让他联系一下沈悦经纪人，把她领回去。
见到段渝，喻景云如蒙大赦，把话筒往段渝那一塞，起身把对方推到沈悦面前:“段影帝陪你唱。”
段渝对这一卖队友的行为挑眉，倒还真开了嗓。
喻景云坐在后头看着他俩，段影帝这低音炮还挺好听。
没过一会儿沈悦经纪人急匆匆敢来，向他们又道歉又感谢的，总算把她领走了。
闹了一上午，终于算是要回酒店。两人并肩出了ktv，段渝见喻景云缩成一团，冻得鼻子都红了，便把自己身上那件大衣脱下来给他:“今天温度低，还穿这么少，外套也不套上一件。”
喻景云揉着鼻子，没接:“我还以为在医院待会儿就回去了。”
“拿着吧，我一向不怕冷。”
喻景云仔细瞅瞅，段渝是真的没有一点冷的迹象，这才接过来:“谢谢……李导怎样？”
“没事，就让我来看看你们，他不放心沈悦。”
“那个。”有个刚从ktv出来的女生带着些迟疑，鼓起勇气上前，“是段影帝吗？”
此时两人都只带了口罩，但是这貌似并不起什么作用，一近距离看到段渝，就控制不住嚎叫了:“啊啊啊啊啊啊是段影帝啊！”
这一叫瞬间吸引了大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什么？段影帝！”
“啊啊啊啊啊啊旁边那个是喻哥哥啊！”
“喻哥哥喻哥哥！在哪在哪！”
“段渝看这里！”
“喻哥哥！妈妈粉爱你！”
眼见人越聚越多，都拿着手机录像的录像，拍照的拍照，段渝拉着喻景云便走。
路过的行人都看到两个高挑帅气的年轻人身后跟了一大串尾巴，在了解两人的身份后，也加入了尾巴大队。
喻景云一只胳膊被段渝拉着，腾出一只手赶紧跟徐鹭求救，抬头对段渝道:“前面左边路口，徐姐接应我们。”
“嗯。”段渝从拉改为捏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开始迈开腿狂奔。
身后跟着的两家粉丝都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的时候，发现完全追不上。
在远处拍视频的人忍不住“操”了一声:“这两人……练过的吧？”
看到熟悉的车，喻景云来开车门，和段渝两人赶紧上去，趁人群还没追来，司机绝尘而去。
车里打了空调，暖乎乎的，喻景云搓着自己的脸，喘着气。
徐鹭给他们一人一瓶水:“我都要给自己放个假让程鲤过来了你就给我整这一出。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怎么跑着来了，说好的医院呢？”
喻景云往手心里哈气:“意外。”
“你们这动静可不小，我过来的时候前面交通都堵了。”徐鹭见喻景云和段渝一起，就知道这事网上又要起风波了。
若只是在大街上被偶遇，那也不是大事。若是段渝和喻景云一起在大街上被偶遇，那事情可能会大上那么一点，毕竟两位最近在拍同一部电影。
但若是二人在街头拉着手走路狂奔，喻景云身上还穿了段渝的衣服，那就……爆了。
有图片有视频为证，还被扒出一个小护士今天刚晒的合照，里面喻景云和段渝同框，现在段渝的大衣却出现在了喻景云身上。
两边都粉的人为两位关系缓和而高兴，两边互看对方不爽的粉丝心情复杂，而CP粉，则在狂欢。
互看不爽的粉丝不约而同摇旗呐喊:拒绝捆绑！
第10章 任平生·十
书房吊灯的灯光似乎比平日昏暗了不少，原本便不大的空间竟显得空旷起来，让人无端地发怵。
有副官来报，打着“除军阀”旗号的军队已经打到城外了，并且对方知道他们城里的兵力部署。
李暮云眼神晦暗不明，如今已过而立，岁月将他的锋芒包裹在风沙之中，让人难见其端倪。
“让弟兄们死守，等我。”李暮云摩挲着腰间的枪，对副官道，“你先出去支援。”
副官领命，一关上书房的门，李暮云便猛然扒出腰间的左/轮手/枪，指着一旁一声不吭的顾程。
“是不是你？说实话。”
“是。”顾程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干涩道，“我被下套了，他们套了我的话。”
周遭一片安静，李暮云却仿佛听到了枪林弹雨之声，扣动扳机，枪口发出了巨响。
顾程缓缓睁开眼，回过头若有所觉，发现自己身后的墙壁上多了一个弹孔。
李暮云没有放下枪:“秀芝呢？”
“我已经派人把姐送出去了，放心。”
李暮云这才放下枪，带上了军帽:“滚。如果我胜了，别让我再看到你，下次子弹肯定射穿你心窝子。”
李暮云顿了顿，走到门口处拉开门站定:“要是我输了，你给我好好整，若是这样了都没把外国人赶出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程的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他以往遇到事都压心里，时间一久就过了，所以他已经很久没哭了，这次哭的是多年的情义和沉重的家国。他抹去眼泪，只觉脸上也沾了浓重的枪炮味。
顾程对着李暮云离开的方向，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
李导已经出院，戏不能耽搁，还要加快进步把昨天落下的补上。
沈悦昨天喝大了，今天状态也不大对，李群峰破天荒没发火，只是把她的戏份延后，让其他人的先拍。
一切都好像跟以前一样，昨天的事情仿佛没发生过，倒是沈悦亲自向段渝和喻景云道歉。一是因为自己发了酒疯，让他们陪自己唱劳什子歌，二是她今天也有耳闻，网上两边粉丝炸了……
李群峰在拍其他镜头，也不让段渝和喻景云闲着，打算后天就拍李暮云身亡的镜头，让这两人赶紧对对戏。
喻景云:“这么快？”
每天拍戏拍戏的一天天就过去了，喻景云转念一想，都开机一个月了，刨去一些不适合在这个景拍的，也是时候轮到这里了。
喻景云和段渝又扫了遍台词，双方手里各捏着台词本，段渝躺下。喻景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沉静在顾程里，想象当时的情形……
喻景云跌跌撞撞跑来，在段渝旁边跪下，摇了他几下:“大帅……姐夫……？”
“妈的，中弹了……”段渝睁开眼睛，咳嗽了几下，面露痛苦，但还是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趴在喻景云耳边吼道，“我不是让你滚吗？在这里要是被打死了我不负责！别找我哭！”
“我不找你！”喻景云也吼回去，此时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拿手堵李暮云肚子上的血窟窿，也为李暮云的混账话生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个老土野蛮人，混蛋东西不是人……”
段渝被骂，居然还笑了:“你还敢骂我，当初就该崩了你得了……哎，害你姐要守寡了，告诉秀芝，让她改嫁，找个安稳的人家……”
眼见段渝慢慢要闭上眼睛，喻景云慌了神，把他抱在怀里:“你别睡，你别死……姐会打我骂我的。不准死！听到没有！起来！”
顾程轻摇着他，眼里满是无助:“你起来啊……”
段渝睁开眼睛:“鼻涕哭出来了，擦擦。”
见喻景云一副呆样，段渝笑了，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抽了张纸巾，就这被喻景云搂在怀里的姿势递给他:“不错，到时候争取一条过。”
喻景云立刻松手道谢，接过去擦了擦，找化妆师补妆去了，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昨天你的大衣谢了，我已经洗干净让徐姐给你经纪人了。”
段渝示意自己知道了。一旁有个副导录下了对戏的过程，拿着手机对段渝摇了摇:“可以考虑放彩蛋了。”
段渝表示无所谓。
两人转头就收到了各自经纪人的电话。
喻景云一边补妆一边接起电话:“喂，徐姐？”
“我刚跟小陈商量了一下，你和段影帝的微博基本也都沉寂那么久了，就想让你和段影帝一起双人同框直播一次，一来呢增加曝光度，二来给电影做宣传。”
喻景云回想网上风风雨雨，道:“徐姐，你是嫌我和段影帝上热搜上得还不够多吗。”
“哎这不是也想让你们的粉丝缓和关系吗。”徐鹭道，“正主关系好，粉丝也总不好意思再掐得太过分了。要不然这掐来掐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喻景云也知道是这个理:“那段影帝同意吗？”
“稍等啊。”徐鹭回头跟同样在通电话的陈思敬打了个手势询问后，又转回来，“没问题，搞定了。”
于是当晚八点，喻景云拿手机在片场开了直播:“Hello……大家来了吗？”
在卡了几秒后，弹幕疯狂开刷。
“来了来了。”
“啊啊啊新鲜的民国风喻哥哥！”
“妈妈我要嫁给他！”
喻景云举着手机扫视了一圈:“我在片场拍戏呢，可以跟你们聊会天。还有个人跟我们一起。”
喻景云对着一旁招手，看直播的网友就见段渝出现在屏幕里。观看人数极速上升。
段渝和喻景云并排坐着，也跟网友打了个招呼。
弹幕这一排排过去都快看不清字了。
“呜呜呜段影帝留着胡子成熟男人的感觉也好棒啊……”
“军装引人犯罪啊！”
“某段为什么也会在啊……”
“关弹幕保清净保智商。”
“怎么，允许你们某喻在就不允许段影帝也在啊。”
果不其然，两人一同框就有两大阵营开始了。
喻景云心里哀叹一声，见怪不怪，便装没看到。段渝见了，皱了下眉头:“你每次直播都这样吗？”
喻景云挠下巴:“还好吧。”自己直播的话自己粉丝比较多，多半会把段渝的粉怼回去，但这次……势均力敌，甚至段渝粉丝更胜一筹。
段渝点头，把喻景云手上的镜头扳过来，正朝自己:“下面是说给我的粉丝听的。”
弹幕安静了很多。
段渝:“你们别说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弹幕里无论是路人还是两人的粉，都齐刷刷刷起了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