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蹲下来拍拍手,理直气壮哼道:“反正在家都是厨子给我做好的,你呢?”
“那自然比不得少爷你。”
司徒凛一笑:“不过也半斤八两,我嘛,都是师兄给我做好的。”
“哼。”
听闻对方也是个不沾阳春水的二世祖,云濯心安理得一抱臂:“彼此彼此!谁也甭说谁了。”
“嘶,未必吧……我虽没吃过猪肉,好歹还是见过猪跑的。”
司徒凛随手掂起一个泥团,打量道:“若没记错,师兄一般都烤着吃。”
“烤的?”
云濯抬脚准备往厨房走:“那,那咱试试?找锅找柴找火去?”
“且慢。”
司徒凛一把抓住他领子,叹道:“别去了,这破宅子里没锅,蜡烛的火还是我捏诀点的。”
“啊?没锅?”
破落厨房果然空无一物,灶台似还在主人临走前被封了。云濯泄气往回一缩,看看滚了一地的“黑泥条”。
他叹道:“那怎么办,干烤?”
司徒凛点点头,反正仙家弟子都擅御火之术,生火也未必要用火石,有模有样拿起一根,双指一挥,念诀出声。
不消片刻,那红薯上果真“滋滋”燃起火苗,只是劲道委实太猛,但见一团红黄相间之光,噼里啪啦将当中之物烧个焦黑,小小院里顿时浓烟滚滚。
“我呸!你还见过猪跑呢!这火候不对,烤糊啦!”
眼见火越烧越旺,红薯已危在旦夕,云濯赶紧捏个水诀,“哧溜”一声浇于其上:“快快快,快灭火!别把院子点了!”
“什么?什么就糊了……”
手里水火交融,白烟直冒,司徒凛大感愤懑,作势将那焦了半截的红薯往云濯脚底下撂:“说我不行,那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谁不会火诀似的。”
云濯挽袖子撸胳膊,小心翼翼捏了个半截指头长的火苗,开始与那人截然不同的细火慢烤。
“得得得,停!”
旁观半晌,那可怜巴巴的火苗非但没把红薯烤熟,反是被风一刮就没了影,司徒凛赶紧伸手阻止:“我的三少诶!你还是别弄了……照你这么整,下辈子都烤不熟。”
“怎么就烤不熟?!”
被人一番揶揄,云濯大为愤懑,又将那半截红薯撂给司徒凛:“那,那你继续啊!”
司徒凛不甘示弱,又捏个大火诀往上扔:“我来就我来!看好!”
……
如此反复,俩半斤八两的祖宗鸡飞狗跳整了数个时辰,终于将十几个红薯浪费大半。最后矮里拔高,勉强挑了五六个能吃的,就着焦黑外皮一掰,缩在院墙下一口一口啃。
“失败率太高,而且不好吃。”
云濯比比划划,拿着半截神鬼莫辨之物直晃脑袋:“白心的红薯太干面,还是红心的好吃。”
司徒凛白他一眼:“啧,你这人,吃红薯还挑颜色?”
云濯理直气壮:“我,我从小就不吃白心红薯的好么!要不是这村里只有白心红薯,我,我肯定……”
“两位小公子好。”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瞎掰扯时,门前忽传来声沙哑问候,竟是名老者被香气所引,佝偻身子向二人拱手施礼。
那人嘴唇苍白,步履蹒跚,衣衫破烂,怀中却抱着个雕花精致的木箱,眼巴巴望向他们。
云濯疑惑一抬眼:“您是?”
老者道:“老朽是个流浪之人,途经此村,饥肠辘辘,想问小公子讨口饭食。”
“呃……”
尊老敬老乃是自小被念叨大的道理,别人饿肚子,自己这儿有多余吃食,按说没什么理由不帮忙,可云濯瞅了眼地下那摊“焦炭红薯”,自觉尴尬。
“只要……您不嫌弃?”
见老者点头,他蹲下身子挑挑拣拣,十分艰难地找出个品相最佳的,擦了两把递给人家。
“谢谢小公子。”
老者放下木箱,双手掰开那红薯,就着热气狼吞虎咽。
“没事,没事。”
自己嫌弃的东西别人吃得如此香,一见民生疾苦,又想起自己方才的挑食言论,云濯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不觉得不好吃就行。”
“公子雪中送炭,我怎会嫌弃。”
饥寒交迫的老者很快吃完那根红薯,苍白嘴唇恢复点血色,伸手将木箱徐徐打开:“这一饭之恩,某亦应图报。”
——箱内红漆几乎褪色,陈设却是整整齐齐,五六个十来寸长的木雕偶人色彩斑斓,面容栩栩如生。
老者将箱盖一立,聊作背幕,又在十指与那偶人手脚间绕上细线,对二人道:“若小公子们不嫌弃,这便以一出牵丝戏为报。”
牵丝戏?
看着彩衣翩然的几只偶人被立上台子,云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老者是位民间傀儡艺人,大抵是流连坊间靠演戏讨生存,四处漂泊方才到了此村。
要说平素,他在家里听的好戏并不算少,可皆是些阳春白雪和者寥寥之曲,如今遇见此等下里巴人的新鲜事,倒也颇有三分好奇。何况几块焦炭换出免费的戏听,也委实不亏,于是点头向老者道声“劳烦”,撩起衣摆静坐恭听。
乐声起,红幕垂,偶人低飞高跃,唱腔咿咿呀呀。
这戏本不算新鲜,仍是民间常见的才子佳人,书生小姐之流风月缠绵,两个轻狂年岁的毛头小子不谙此道,这出戏也就委实失了吸引力。司徒凛开场撑了两眼便很不给面子地跑起了神儿。云濯虽亦听得心不在焉,但见一人能隔着帘幕牵丝引线,控住数个偶人,倒对其操纵之法有点兴致,一来二去打量研究大半天,终于撑到了戏终落幕,假惺惺拍手叫好。
“歌已罢,恩已偿,就此阔别。”
箱盖一合,老者拱手与二人道辞。
红薯吃完,已是傍晚时分。偏偏去了镇上的两位仍不见归来,司徒凛和云濯百无聊赖,索性上房揭瓦,吹起夜风。
“三少在想什么?”
见旁边人心不在焉,司徒凛随手一拍。
“想刚才那出戏。”
云濯凝望天际,散碎白发被风吹起,若有所思。
司徒凛略诧异:“呃,你觉得好看?”
富家小少爷什么梨园名曲没听过,还能喜欢这乡下野戏?
“呃,不是。”
云濯摇摇头:“我只是在想,牵丝之术如此玄妙,若用作武学,或许威力还挺大?”
司徒凛抬眼一望他:“怎么说?”
“以一人十指,就可操纵多个偶人,若技艺足够娴熟,岂不至少可以一当十?”
云濯捏捏下巴,又道:“何况,木头人不比血肉之躯,不会疼痛亦不会流血,打起架来,本就很占便宜啊。”
“好像有点道理。”
想想方才那老者灵巧的控偶绝活,司徒凛略觉赞同,顺手一揉他被玉簪束起的白毛:“怎么?你还想练练?”
“嗐,随便瞎想,顺口一说罢了。”
云濯一摊手,黄昏的小风嗖嗖往袍袖中灌:“我家传下来的武学是剑法,跟这东西八竿子打不着,学个什么劲儿呢?”
“嘿嘿,我看也是嘛。”
揉过发顶的手顺次向下,司徒凛一把抓住云濯抱在脑后的右手,在自己眼前晃晃悠悠。
他笑道:“你看看你看看,就你这笨手笨脚的,哪能学得了牵丝引线,雕镂木偶的活计啊。”
“什么意思?你说谁笨手笨脚?”
一听这话,云濯微愠,就势翻个身把司徒凛压在底下,哼哼道:“司徒凛,好胆再说一遍?!”
“我说你,笨手笨脚。”
纵被居高临下,司徒凛亦悠哉悠哉,单手将云濯的脸蛋轻轻一扯:“不会烤红薯也就算了,现在还想,谋,杀,亲,夫。”
“什么?谋杀亲夫?”
云濯腮帮鼓鼓,一把拍掉扯着自己脸蛋的“罪恶之手”:“昨天不是说好的你扮新娘?”
司徒凛一挑眉:“我扮新娘?好像是?”
云濯一字一顿:“那,我,才,是,夫!”
“哦,你才是夫啊?”
司徒凛假模假样恍然大悟,一手揽上那人的腰,一手借势将人一扯,囫囵滚到一处,蹬下屋顶几片瓦。
他在云濯耳边一吹气,笑道:“所以,相公是想现在就洞房?”
“呸,你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