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啊啊啊啊——”
那道金光正中女鬼腹部,霎时毒雾变色,天幕沉沉,凄厉哀嚎不绝于耳,夹带长哭之音,渗得人背后汗毛倒竖。
须臾之后,浓浓雾墙终消散殆尽,唯余地上一根孤零金簪,是妖患已清。
然而,看看自空中缓缓落地的二人,又瞅瞅那交战处下方地面溅起的泥土尘埃,司徒凛眉头一皱:“果然不对。”
云濯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怎么了?”
司徒凛道:“方才致命一击,她应能侧身稍稍避开,不知为何却正面迎上,似乎是在保护宽袍之下的什么东西。”
云濯一皱眉:“呃?女鬼还能保护,保护什么东西?”
“多取的生血,怀中的东西……”
司徒凛想到什么般一抬头:“会不会,是她的孩子?”
……什么?孩子?
未婚待嫁的新娘……会有孩子?
未及反应,那人已站起身子,拎着碍事裙摆踉跄向方才交战之处跑去,云濯错愕跟上,却见其俯下身来,自泥泞之间抱起一物。
——那是个肤色青黑的婴儿,在朱红喜服印衬之下别显可怜,手脚冰冷,气息全无,身上还隐约传来腐臭与血腥之气,显然是死了有一阵。
“如止师弟?”
拂手而落的离彻与云辰闻声赶来,正好瞧见那被抱在怀里的死婴,亦俱气息一滞。
离彻诧异道:“这是……”
“这是李鸢儿之子。”
司徒凛望着那死婴,摇头道:“若我推测不错,她死时应已怀了身孕,所以惨遭横祸,心甚不甘,终为鬼气所扰,成了半人半鬼之态。后因灵力低微,只能盘踞于身死之处附近,为诞下此子,便拦杀过路新人,取血以续命。岂知数月后待孩子生下,却是个死婴……”
他顿了顿,又道:“想必受此打击,她如何也不愿相信儿子已死,便取来更多生血来喂养此婴,但终无甚作用,直到今日,被我们碰上……”
“穷困闭塞之地,结娃娃亲后又奉子成婚者,倒也不少。”
离彻若有所思地一叹:“原来此番妖祸频仍,竟是源于一个女子丧心病狂的为母本性?”
云濯望着那青黑的死婴,却摇了摇头:“不甘枉死,身怀六甲,都不能作杀人害命的借口。纵她心有冤债,那些死去之人,也实属无辜啊!”
“唉,罢了。”
未理会二人之叹,云辰面露同情之色,接过那死婴,回身白袍飘飞,朝远方缓步而去,一语作结:
“妖患已除,此婴也死……人事鬼事皆毕,都且少说两句,还是找处僻静地,葬了这孩子吧。”
第二十章 泉中妖 其四
四人一行安葬完那死婴,就又回了员外宅邸。云辰本不是为此事而来,还得回家去为云濯这趟溜号打马虎眼,故收拾打点一番,只留下瓶清余毒的药,便匆匆回了武陵复命。剩余两位“伤号”倒是不急这一时半刻,拉着离彻将“除妖养伤”名头一打,索性在小宅子里过上吃喝不愁,又三竿不起的悠哉日子。
一晃数日,二人伤势见好,某日酒足饭饱,坐在桌前闲聊。
“云濯。”
推杯换盏之间,最容易瞎琢磨,司徒凛忽又不知钻了哪里的牛角尖,一本正经地皱了皱眉:“我近日回想此妖患之来龙去脉,倒觉又有件事不对。”
“啊?”
彼时,云濯正瞅着自己手臂上口子发愁,眼也没抬一下:“我的凛兄啊,你那机灵脑袋,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司徒凛把玩着平平,悠悠道:“你说,这一连串诡事的起因,不就是李鸢儿的冤魂遭了鬼气,好好投胎不成,倒成了个不人不鬼的妖物嘛!”
云濯不假思索:“是啊,那怎么了?”
司徒凛又道:“可这鬼气又不是萝卜白菜谁家都有……却是哪来的呢?”
“嘶,这……”
纠结完伤口,还是得勉强应付下这对话,云濯略一思量,抬眼瞅了瞅他:“我觉得,不大好说吧……你看,这村子本来就小,又紧邻深山,还贴着归离封印的边,估计邪门的事也不少,谁能保证没个意外什么的?”
语罢,稍不耐烦地翻身跳下床来,伸手一拍那人的肩膀:“嗐,我说,这乱子平都平了,还想这么多作甚。你有这闲心,还不如帮我想想,该去哪儿避避我家那老爷子,和活家规似的大哥呢!”
面前少年面露愁色,腮帮也有点气鼓鼓,司徒凛见状,眉眼微扬,忽“噗嗤”一笑,拿着扇子回敬似的敲敲,道:“嘿,也是也是!李鸢儿都投胎去了,操这份心倒横竖不像我,罢了罢了,那就依你,不管了。”
话音未落,又顺便在少年毛茸茸的一头白毛上摸了一把,得意洋洋思忖道:“至于如何躲你家老爷子……我看如今正是春末夏初好花季,不妨转道去东都赏赏牡丹?”
“凛兄!”
瞅着脑袋上一绺因司徒凛“恶意骚扰”而晃荡下来的头发,云濯本欲发作,又碍着离彻在外厅而不敢高声语,最后横竖憋了半天,嘀嘀咕咕道:“你,你此行有碍君子之道,在我家是要被罚抄的!”
“哎,不过顺你两下毛,小狗还生气了?”
司徒凛执扇掩嘴一笑:“你这趟出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君子之道呢?”
“这,这什么跟什么啊?!”
被人戳中痛处,云濯直跳脚:“我又没违约,怎么就说我是狗了?!何况就算是妖,我也是只狼妖好嘛!”
司徒凛眼里的笑意更盛:“才不,你在我眼里就是只小白狗。”
云濯不甘示弱,一字一顿:“我,是,狼,妖!”
……
俩人一语不合,又开始揶揄,礼尚往来闹得忒欢,片刻后终于惊动了旁边房里那位,门轴吱呀,玄衣的少年看着面前之景,边叹气边摇头:“唉,如止师弟,你今年也逾舞象之年了……怎还如此不稳重,在此言语调笑云小公子。”
“嗐,没事没事。”
司徒凛笑嘻嘻一挑眉:“我再不成器不稳重,这不还有师兄你呢么?!我们闹着玩,云濯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来着!我说啊,您老人家要没别的事,还请告退吧。”
“咳,谁说没别的事?!”
离彻正色道:“你一叨叨我倒险些气忘了,还真有件事。”
司徒凛一抬眼。
离彻道:“方才,师叔传信来说,自己近日生了退隐之意,决定于三日后选拔下任魔尊之候选人,要你我近日回蜀中去。”
“哎哟,师叔要归隐?”
司徒凛将扇子一合,敲着腮帮子直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怎么是个这……我去不去,不都一样?有这功夫折腾,还不如陪云濯去赏赏牡丹再喝壶小酒呢!”
他起身一拍离彻之肩:“劳什子选举,还用说么?标杆楷模,一丝不苟,武艺精湛,名声在外,放眼全派,下任掌门不是你还能是谁啊!要不,我就在这儿提前恭喜恭喜师兄,想法子推了不去吧!”
“住口,此事关系重大,休得胡言。”
听着司徒凛那调笑语气,离彻脸色顿时黑了三分:“你作为九淼次徒,于情于理也都得参加。我看先前,是我身为兄长实在对你太过纵容,才搞出当年凌云大会那一出,这次将功补过,可得给我老实点!”
“得得得……”
发现师兄当了真,一言不合就要开始说教,司徒凛赶紧摆摆手:“我去,我去就是了,遵命遵命,遵命遵命啊。”
思量须臾,又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虽然话说,这事我还真是不想回去。反正我对当那劳什子魔尊没什么兴趣……偌大个门派都得你管,想想,多累啊!”
越说越起劲,他用肘撞了撞面色黑沉的自家师兄,又比出根手指晃晃悠悠,笑道:“嘿嘿,不过呢!将来当个长老,给你打下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行了,莫要胡言!”
被人接二连三挑战底线,离彻终于听得不耐,又恐这人再搞幺蛾子,一抬手从身后甩给司徒凛一个包袱皮,一字一顿道:“现在,马上,你就给我收拾行李,收拾完了即刻启程,休想搞小动作!”
“哎哎哎,行行行,收拾收拾,启程启程。”
眼见真惹怒了那人,自己又委实拗他不过,司徒凛只能接过那包袱皮,安安分分打包起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