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鬼婆发出一声嗤笑:“嘲风大人,以为我们便如三岁孩童那般好骗么?判官笔作用,不仅需要那支笔,还需要花珏本人的血
我们要判官笔,还要花珏这个人
宁清当年一笔逆天命,我们该让此情此景重现于世,最重要的,是将它重现在陛下面前
” 玄龙冷声道:“你做梦
” 草鬼婆举起手中的某样东西给他看
那是一本书,分阴阳两册,上面有他熟悉的气息,宁清的气息
没有书名,上册是全本骈文,通篇痛斥判官笔之罪,上册则细致入微地记录了判官笔的作用、使用方法,其中是一个人凝结半生的思索
那是宁清死前写完的一本书
当时他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但眼下唯有一件事要做:我死了,这支笔还会继续祸害人间,我尚且没有找到销毁它的办法,便写一本有关它的传记封存,希望能警示后人
” 彼时青宫正派已到强弩之末,护花道人因道不同而率先离开,他临死之前未将这个东西说给任何人听,只告给了无眉,而后一笔勾销他的记忆
然而其他人不死心,挖掘他的坟墓,拖出尸体查看,只见天命相师的尸身已化为灰芥,棺中只有扑鼻的花草异香,以及一支笔,一本书
宁清糊涂一生,到了最后,还是犯了一个大错
草鬼婆冷声道:“不说我逆改五行,护花能窥看星盘,这两样神迹一般的动作,有人真正看在眼里吗?那帮猪猡蝼蚁,他们只看得见宁清能够改命,只晓得他是青宫中最厉害的人
护花不计较便罢了,我不可能不计较,他一介普通人,不过就是命好了点,能靠着阴司法器招摇撞骗,哪里有分毫斤两值得拿出来称道?” 玄龙低笑:“命好?你觉得他命好?” “他的命难道不好?若是他肯听话,皇帝宠幸,钱财尽有,连带着整个青宫都会是他的,他还会有何等烦恼事?”草鬼婆冷冷地看着他,“他这一世,那个叫花珏的孩子,若是他肯想,写什么有什么,怎么会蠢到这个时候,让我们来得及下手?他这样的好命,就是活生生败在了自己手里
” 玄龙道:“我宁愿他是个普通人
” “那是自然,嘲风大人,您是无所不能的神仙——”站在他面前说话的仍然是一个傀儡,玄龙已经出了城,再度可以驱使空气中隐藏的水流,他低喝一声,这一次没等那些红色的蛊虫腾跃而起,便将它们打碎在了傀儡的躯壳中
傀儡碎裂,干巴巴地道:“自然不在乎他是不是普通人
只是我等凡人,却羡慕得紧
”傀儡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是嘲弄,“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以为我将这本书上的东西抄送给陛下,消息抵达京城会要多久?众所周知,我们这一位圣上是出了名的多疑戾性,他要是知道世间还有判官笔这样的宝贝,别说一个江陵,整个长江南面都能打穿过去
” 玄龙看着地上扭曲挣扎的人形,却露出了一个怜悯的笑容:“送信去京中?你知道江陵四面的信道都被切断,送信去京,最快也要一旬吗?” “我知道,都是那个姓桑的狗娘养的小子干的事
然而这二十天里,你们能干些什么呢?” 玄龙没有回音,只是眼里仍然带着那样一丝怜悯般的笑意:“世间宝贝,可不止判官笔一样,你怕是忘了我是谁
” “什么?” “什么?那条龙在干什么,他往北方去了!大人,他往北方去了!” 傀儡中细碎惊恐的声音已经远去,玄龙不管不顾,再不回头望一眼,他化为龙形,踏风而去,世间的江流河海都要听从他的指挥号令,跟随他一起游向远方
河流倒转,溪流倒转,云流翻卷,和蛟灵一起忠诚地追随在他身后,他低空掠过嘈杂的闹市,掠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与山村,盘旋长啸,从江陵一路北上入京,最后折返回家,直到半个人间都目睹了青天显龙的神迹
“神仙啊!” 京中鼎沸,人人都跪在城外参拜,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洁净的云流
“以我姓名,九州子民,皆来参拜,我名嘲风
” 紫薇台,矮小的道人与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对峙着,气势不输分毫
忽然间,他仰起头,透过宫闱金漆的房梁落雁往外看去,外面什么都没有,他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轻声问了句:“……嘲风?” 这是真正的嫁祸,皇帝还未听闻判官笔之前,首先便听闻了江陵龙神出一事
后果如何,无人知晓,只知道有一个少年人的命格被神灵悄无声息地改变,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无眉抛一把六爻钱为花珏清算,只见一样的请求,请出的爻位均已翻反转归位,一切顺遂平和
无眉眨了眨眼睛,天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擅自显形于凡人前,是违逆天规的,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三百道天雷紧跟着落下,所过之处,大雨倾盆
玄龙一路将雨水带回了南方,暂时润泽了这一片干涸将死的土地
最后一道雷落下之时,他不再御风,任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躯体重重摔下,便摔在他与花珏曾经的庭院前
这里是江陵,他是这么喜欢这个地方,和花珏一样喜欢,现在他回家了
迷蒙中他只听见了花珏的声音,恍然看见一个一身红衣的清隽身影正向他奔来
“你愿等我吗?” 然而他没有说出口,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玄色巨龙双眼紧闭,毫无生气地伏在花家门口,最后是被众人发现,惊骇着拖去了山中
花珏听闻此事时尚且在给小凤凰上药,出门时天色阴沉,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一条龙!那么大——那么长一条,”旁人跟他比划,语调仍然十分惊恐,“花小先生,都说你在鹤脊山上除过龙,这一条可以吗?” 花珏一见到玄龙便跪了下去,紧紧抱住他冰凉的龙头,小心抚摸着
别人问他什么,他都只哽咽着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这可是真正的龙呀
”老一辈的人也有几个还留在江陵,商议着去取了水,日夜给玄龙浇一浇
小凤凰受伤了,玄龙也昏迷不醒,全江陵的人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位神灵
好在这里人善,最初的惊恐与惧怕过去之后,还有人杀了自家的猪,制成十几桶猪肉,费劲地提到花珏的小棚子里,想让他喂给迟迟不醒来的龙神
花大宝则每天在玄龙身边晃悠,时不时在他鳞片底下抓出一只血红的小虫,而后愤怒地踩碎
“你去干什么了?”花珏把偌大的龙头抱在怀里,想让他听见,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你为什么伤成这样?你老是这样不讲道理,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花珏又想起他头一回见玄龙的那一次,同样有一天,浑身是血的玄龙踏入医馆的庭院中,将他紧紧地抱入怀里
那时候他去干什么了? 他记得那回玄龙为他带回来一粒凤凰泪,但他要怎么才能知道,这条龙到底还像这样,为他做了多少事呢? 邵医生在旁摇摇头:“雷伤怎么治,小花儿,你心里应当有数
这位神灵到底是谁,我想你心里亦有数
我不问,然则除了雷伤,他身体里有千百条蛊虫,相比雷伤更为致命
有一个治疗的法子,只不过痛一些,你愿意吗?” 花珏只差给他跪下来:“我愿意,求您告诉我,邵爷爷,您告诉我
” “拔鳞剖肉,使蛊虫沐浴日光而死
”老医生道
花珏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 医馆中就此迎来身份最为尊贵、体型也最为庞大的一位客人:一条上古玄龙
二十八个药童齐齐就位,用烧过的刀子仔仔细细地剖开关键部位的鳞片,顺着脉络拔出里面的小虫子
医生凭借精湛的医术,日夜不休,准确地推测除了龙族的肌理骨骼,好让治疗过程尽快结束
在此期间,玄龙偶尔有意识,嘶吼着挣扎过
花珏便像从前一样,紧紧抱住他的头,小声说:“嘲风哥哥,是我,我在这里
”玄龙每每便不动了
也就在这几天,斥候眼线得知北方兵动,急急回来报给桑意:“少帝下令,要江陵交出坠龙,如若不肯,便当邪魔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