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他并未司职,又转信一封,请徵王代替谢然本人向少帝告假,说是身染重病,难以启程
他手下人办事爽利,不出片刻都已经收拾完毕,只等江州故人收到信件,谢然便可由他人陪着出发
桑意坐在他床前,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替病中人理好长发:“我准备给你换个地方啦
很抱歉,这回不能陪着你,江陵放心交给我
” 谢然一动不动,双眼紧闭
“什么都不用怕,我们还有神灵庇佑呢
听说过龙生九子么?我们这儿有一位活神仙,等你回来了,我再讲给你听
” 桑意捏了捏他的鼻子,语气柔和
两人都是军人出身,分别在即,没有太多的情话要讲,何况还有一人昏迷不醒
桑意看过他后,起身给他盖好了被子准备走,转眼便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拉住了
谢然的手发着烫,但是握得比较用力
他低声道:“虎符在我们房中放弹珠的盒子底下
” 桑意听了,不由得笑了笑:“为什么放那里?你这把东西乱丢乱扔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好?” 谢然却没再出声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也没了力气
桑意将那只手塞回被子里,往他耳侧轻轻道了声:“我等你回来
”而后便走了出去
出门前他顺手将挂在门后的长刀拿了下来,武器经年离手,锋利与凌厉的气势不减当年
自小他便被冠以谢然的姓名,门内他是江陵城主身边的小军师,是城主府上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是被某些人看轻的、长久的玩宠娈人,但只要跨出这道门,他便是桑意
仍然是当年意气风发、未有败绩的少年人
门下,黑衣的青年人并未走远,因龙族天生好听力,将这二人的告别悉数听入耳中,有些微微的动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
第二日,桑意派人往花家送去了口信,询问花珏二人是否能跟着谢然一道,顺道去江州
玄龙摇头拒绝了:“花珏不能出江陵,感谢桑大人好意,城主一事莫要耽搁,也不用顾念我们
” 桑意没有回应
再隔一天,他突然又下令将江陵军需物资提前半月配发,令城中百姓囤积粮食、往深山中退避,理由是草木枯死,山中寒凉,更便于储存现有的物资
虎符在手,谢然的兵便是他的兵,一切都无所顾忌,第三天他遣人阻断江陵八方水道中的七道,开闸放水,阻断船运粮道,阻断城外地势低迷的一处官道,这便将江陵变成了一个粮食储备足以度过一整年的孤城
仅用三天,这样的手段便已雷厉风行地完成
花珏被绑在床上,经玄龙的转述听闻了这件事,犹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是小凤凰告诉他:“花珏,你相信人的直觉吗?” 花珏不知道它要问什么,模糊答道:“信罢
” 小肥鸟拍拍翅膀,认真道:“你不清楚,可是二十年前我在江陵乐坊时也有所耳闻,你的这个桑先生以善断、善判闻名,用兵手段诡谲,对敌狠辣用心,他在江浙跟着水师提督清理流寇海盗时,人人听闻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朝堂上,他跟过的人无不能左右逢源,逢凶化吉
如果带兵有直觉的话,天下这么多能臣谋士无出其右者
他要做的事一定有他的理由
” 花珏有点傻眼:“要打仗了吗?” 小凤凰歪头看他:“我不知道
” 花珏被成天绑在床上,犹自不肯跟玄龙和解
玄龙跟他说话,他便装睡,玄龙要喂他吃饭,他便摔碗,后来玄龙回家的时间更少了,每天提前做好饭,嘱咐小凤凰热了给花珏送去
他怕花珏无聊,还买了两百多本新奇的话本回来,每一本都精挑细选,但花珏一本都没看,统统丢进了院前的小池塘里
花珏心里难受,只觉得前路迷茫
好像每个人都有什么事情做,但他都没办法贡献哪怕分毫的力量
玄龙也什么都不肯跟他说
这天,花珏跟玄龙吵了认识以来最厉害的一次架——准确来说,是两个人这么久来第一次吵架,花珏认真地道:“嘲风,我们分开罢
” 玄龙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行
” 花珏问:“什么时候才行?换句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放下去?” 玄龙道:“至少现在不行
” 花珏便不说话了
晚间,玄龙回来见到他在睡,小心翼翼地给他松了绑,擦身换衣,花珏却突然醒了过来,推着他便要往外跑
玄龙被他吓了一跳,反手将他死死地按回床上,低声道:“不准走
” 花珏气急败坏,张口就要骂人,却被他一把堵住了唇舌
玄龙俯身深深地吻他,吻得花珏边喘气边掉眼泪:“你不要以为这样……这样我就不会同你分开了,你不讲道理,我不跟不讲道理的人在一起
你这样下去,我就不喜欢你了
” 玄龙口下用力,狠狠咬在他嘴唇上,花珏痛得皱了皱眉头,但仍然强撑着抽噎道:“城主生病了,你不让我去,城主去了江州,桑先生不在他身边,没人照顾,你也不让我去,现在小凤凰说可能要打仗了,大家都在帮着运粮做事,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 玄龙急匆匆地将他再次捆住,只连连摇头,出口只有反反复复的三个字:“不可以
” 花大宝还没有回来,小凤凰窝在花珏的枕头边,也一反常态地没有醒来
花珏缩在床尾,嘶声道:“嘲风,你不准走,过来跟我说清楚
” 玄龙却没有理他,径直出了门,嘎啦一声碰撞的声响,震落不知谁的眼泪
他出了院门,回头望过去,似乎能看见花家院落上空那道看不见的屏障,那个延续了十九年的护命阵法
他暗暗宽慰自己:只能这样了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同花珏说,这个小家伙总不会到时候,连他的话都不愿意听一听了罢? 想到这里,玄龙心里一阵隐痛,还未来得及转身,忽而便听见了耳边一声冷笑
那声冷笑阴森怨毒,真真切切地响在他耳边,像是在嘲笑
但他回头看过去,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他心头一凛,当即化龙向着预想中的方向追去,一直追到城外,头顶渐渐层层布满阴云
山头泥泞的草地上,他看见了一个黑色衣衫的人站立在哪里,似乎是等了很久了
他这些天日夜不休地在江陵城内外上空逡巡,始终未曾发现有什么人迹,如若不是桑意告诉他城外来了什么人,恐怕他会迟迟寻不到这里
这是障眼法,单单给神灵的障眼法
玄龙也不落地,在上空徘徊不去,直到听清那人开口问了声:“宁清?” 是个男子的声音,说不出的怪异,仿佛其中还夹带了一点低哑的女音,说起话来便喑哑难听:“你身上有宁清的气味
” 玄龙仍旧不说话,尖利的爪子提起,身上漆黑漂亮的鳞片一一扣紧,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寸强硬的肌理都绷紧了,他身侧的蛟灵已经蓄势待发,散发的肃杀之气甚而让周身阴云都退散了
那人仰起头,朗声问道:“嘲风,我敬你是四海神灵,这事你不要插手
我要的不过是宁清的命,你知道插手的后果是什么——你与你二哥相比如何?睚眦与护花道人在鹤脊山头动天一战,谁胜谁负,你自知晓
” 玄龙长啸一声,身上的骨骼鳞片急速生长,碧绿的双眼转为深红,他不为所动,嘶吼着冲向地面,直接用巨爪扎穿了那人的胸肺,但此人却好似没有血似的,只有躯体瘪了下去,像是漏了气
紧接着,里面爬出数千只细小的红色蛊虫,密密麻麻地飞向他,狠狠撕咬着他的鳞片,企图钻进上古神灵的血肉中
玄龙非但不避开,反而甩尾向山林深处扑去,企图找出傀儡后真正的人形
然而耳边只听得一声大笑,除去山林被摧折的隆隆响声,再没有了其他声音
“你将他放在护命阵法中,对于别人说,或许有用
但对我却没有用,嘲风大人,您感受过风吗?无孔不入,自来显形……你能让他不受任何妖邪侵扰,但你能挡过风吗?你们的院落中有水流动,有焰火升腾吗?” “除非你自己将那一小片地方变成死地,五行元素就会永远流通,你的心上人便永远在我的控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