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后脑勺,玛门一脸控诉地说:“我说错什么了,他不是怪物是什么!”
安度西亚一脸怒气地又在他脑袋顶上削了一巴掌:“臭小子!你知道他是谁,你敢骂他!不知天高地厚,到外面早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玛门眨了眨眼,也顾不上头疼,一脸好奇地凑近安度西亚:“他是谁?”
安度西亚叹了口气,目光飘远表情凝重,仿佛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玛门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他一把打掉玛门的手,没好气地说:“滚回去老实呆着,不该问的别问!”说完提着玛门的后领将他丢出了治疗室。
玛门看着“砰”地一声在自己面前合上的门板,感觉自己受到了好奇心的极度摧残。
这次去法阵废墟的时间虽短,尤利尔却收获颇丰。其中最重要的收获,就是他想明白了这个幻境被设置成能力逆转的原因。起初,他以为魔界的大结界节点一定是魔神布下的,用来封存不想主神知道的东西。可看见了命运魔镜里的记忆后,他发现那段记忆属于魔神,那么这个领域就更可能是用来封存魔神记忆的。布下它的人,十有□□是神王。
那处废墟所围成的法阵,是一种高深的时空魔法,需要巨大的能量来发动。借着脑中神王模糊的记忆,尤利尔猜到,那法阵大概是当初神王用来融合黑暗和光明之力用的。而霍普利斯原始的住民,确实是当年神王打算融合世界之力时奉令驻守法阵的神族。可是后来神族的行星崩塌,他们受到了世界之力的惩戒,不能走出这个幻境。
冥冥之中,世界之力将他带来这里,大概就是为了让他在死前了解神王的记忆,然后完成神王因为魔神的插手没能完成的事业。多么贴心的服务,尤利尔忍不住一声冷笑。这个世界的残酷他早就知道,但他却只能向它献上一切,并将彻底改变它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真有些不甘心。
但有什么用,改变,必须建立在存在的基础之上。
回到隔间的时候,路西法身上的睡眠魔法时限还没到。尤利尔重新躺回他的怀中,将魔法撤去,然后闭上了双眼。
几乎就在魔法失效的瞬间,路西法便睁开了眼睛。尤利尔在那一刻感觉到他的注视,那专注又珍视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仿佛能够凝成实体,却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量。
一声轻叹响在耳边,尤利尔听见路西法低声说道:“你又瞒着我去了哪里?”
路西法的语气中并无责难,声音很轻,却承载着沉重的感情。
尤利尔心想,那大概是担忧,以及不被信任的悲哀。这一刻他不禁反省自己,对于这个曾用尽一切爱他的人,为什么总是无法给予信任。命运的捉弄是一个好借口,却不是足够说服他的理由。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胆怯。
他那么多次地推开他,同命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最根本的理由是,他害怕。
害怕沉溺于两个人的幸福里,却忘记了世界的苦痛。就算世界真的崩塌,他们也有能力存活下去,甚至可以再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就像是耶尔曾经说过的那样,世界的本质就是无极。在无极中,新的世界总会诞生。灵魂也会重生。
可重生的他们,还是原来的他们吗?
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还会属于彼此吗?
尤利尔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无法背负着一个破碎的世界,自己独自幸福。
这种可能只是自以为是的救世情怀,深埋在他的每一寸灵魂中。他也有过自私,他也想过逃避,他甚至亲手将这个世界置于了危险的境地。他不爱这个世界,他用冰凉的目光审视它,用自命的清高蔑视它,用残酷的话语嘲笑它。但是,也正因为此,他要拯救它。
他不单想拯救它,还想拯救那个爱着他,也被他爱着的人。
可惜前一世,他将这两件事都搞砸了。
因为他想给路西法的,并不是路西法最想要的东西。
也像耶尔说的那样,他太自以为是。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遗忘了过去的他,还是犯了同从前一样的错误。是那样的不知悔改、没有长进。
他的命运是一个怪圈,他找不到这个怪圈的出口。路西法也被他圈在这个怪圈中,被他的固执和自视甚高,弄得疲惫不堪遍体鳞伤。
将手抚上路西法的面颊,尤利尔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哪种言语,可以抚慰掉眼前这个人眼中浓重的哀伤。
可尤利尔知道,不是的。
他只需要说,亲爱的,跟我一起毁灭吧。
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命运,就算是绝望也不会看起来太糟。
他知道路西法会跟着他去任何地方。
但他不想那样。
他始终相信,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只要一息尚存,它便存在。
他不想路西法跟着他一起走进绝望的毁灭中去。
于是,他对他说:我永远与你同在。
可惜,路西法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或者说,他无法承受这句话的沉重。
抱紧眼前的人,尤利尔凑在他耳边字字清晰地说道:“无论我去了哪里,最终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以前所未有的坦诚,尤利尔同路西法拥抱在了一起。仅仅是一个拥抱,却带给他们无尽的满足。
他们的过去依旧鲜血淋漓,现在还是千头万绪,未来更是荆棘满布。可就在这个瞬间,他们怀抱着彼此,放空心情,彼此的心跳撞击出来的共鸣,没有谁可以说,那不是幸福的声音。
☆、信任
无声的拥抱持续了很久。尤利尔突然开口说道:“我准备将霍普利斯的法阵影响力扩大到整个幻境,彻底屏蔽这里的魔力流动。”
路西法沉默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说:“亲爱的,虽然我并不关心这个小世界何去何从。但是你不能总是从自己的角度来干涉别人的生活。”
尤利尔低笑一声,“你这是在说我多管闲事吗。”
路西法吻了吻他的眉梢,“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尤利尔对这句明显是托词的花言巧语很不以为然,挑着眉梢说道:“你去做,我累不到。”
路西法笑着搂紧他,吻着他的眼睛,隔了很久之后才开口说:“好。”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亲爱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尤利尔并不喜欢繁复的东西。就算是法阵和符文,他擅长,只是因为那很有用。他也不喜欢思考,更厌倦去捉摸别人的心思或者探寻世界的真理和事实的真相。讽刺的是,穷极一生,他都在做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搞得连回忆都能造成负担。
所以这段时间,如果无视身体上的不适,大概是他难得轻松的一段日子。把什么事都丢给路西法,每天躺在床上将脑袋放空,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大天,真正过上了被玛门鄙视的吃闲饭生活。但是自从被火蜂刺蛰过舌头后,玛门再没有到他面前说教或者谩骂过,令他再次肯定果然暴力才是解决麻烦的最佳途径。
路西法做事的效率很高,一面同安度西亚和耐因研究如何共建和谐幻境,一面将置换幻境法阵的前期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抽空竟然还能去参加几次竞技,赚些魔法材料回来,简直不能更能干。
转眼他们进入这个幻境已经三个多月,本来该做的事早已做完,节外生枝的那些事也都接近尾声。想到离开的日子近了,尤利尔又不得不开始思考,出去后怎么办?
魔界大结界的节点还有两处。从路西法不慌不忙的态度看,再考虑到他刻意将阿加雷斯留在外面的行为,恐怕那两处节点比命运魔镜这一处解决得还快。外面现在肯定也是另一番局面,不仅仅是魔界,恐怕天界路西法也没少动手脚,就不知道然德基尔能不能撑住大局。不过这些事,尤利尔只是无意中想到,并没有再往深的层面去想。
剩下的日子没多少了,路西法已经主动出击,只要路西法的最终目的不是弄死他,他基本可以躺平等死。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想办法让路西法接受他的命运。
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一点比跟路西法相争还要困难。
随着一阵熟悉的灵魂波动的靠近,尤利尔收起忧虑的表情,在床上翻了个身,对着刚好推门而入的路西法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路西法看着他脸上的那两个梨涡,几分调侃地说:“亲爱的,你这张脸真是令我很有霸凌幼童的负罪感。我还是更喜欢你真实的模样。”
尤利尔扬了扬眉,笑道:“没办法,我得防着你偷偷记录我私交魔族的影像。”
路西法眸色一暗,一步迈到床边,将手拄在他枕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怒意真假参半。
尤利尔伸手摸了摸路西法的脸,“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路西法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闭嘴,尤利尔。在我忍不住掐死你之前。”
尤利尔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近,鼻尖抵着鼻尖地对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认真。”
这根本就是前些日子路西法说给尤利尔的原话。路西法顿悟自己这是被他耍了,微微探头衔住了他的上唇,气势汹汹却其实很轻地在他唇上咬了个牙印:“别以为我现在不敢将你怎么样。”
尤利尔回吻了他一下,看着路西法眼中瞬间燃起的一抹艳色,一个想法突然浮现脑海。他不假思索地将这个想法宣之于口:“那一天,在拉贵尔家里,吻我的是不是你?”
他的话,换来了路西法长久的沉默。
稍稍拉开了同尤利尔的距离,路西法声音低沉地说:“萨麦尔是个好孩子。”
说到萨麦尔,尤利尔笑出满眼的暖意,“我养的孩子当然很好。”
路西法听着他语气中的得意,也忍不住笑出来,“亲爱的,我不得不说,那个小混蛋有时候真是能气死人。这一点,十分像你。”
尤利尔不能更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却是:“他是我的骄傲。”
路西法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温柔地说道:“也是我的。”
尤利尔回握住他的手,停住他摩挲的动作,“于是,你想告诉我,你假扮他来接近我是他的主意?”
路西法轻笑一声,语气中有甜蜜也有苦涩:“不,亲爱的,那是我的主意。但能让我找回对你的感情,却是萨麦尔努力的结果。”
如果路西法不说,可能尤利尔死了都不会知道,自己那个看起来永远在膝下撒娇的长不大的儿子,曾默默为自己做的那些事。
世界之力之所以能夺人记忆和感情,并不意味着它能令这些记忆和感情消失,它只能用法则封存它们。再强大的封存术,都存在漏洞,能够找到并利用这些漏洞,需要的是人的心和意志。
这两样东西,路西法都不缺。他缺的只是一个令他想要探寻的契机。而为了这个契机,萨麦尔作出了无数的努力。其中最卓有成效的,是他在光耀圣殿找到了路西斐尔的日记。
那本日记,本来被路西斐尔放在了惯用的魔法空间里,但阴差阳错,他将它遗失在了卧室的床边;那场神塔审判过后,路西法直接去了帕格特瑞,那本日记就静静地躺在光耀圣殿的角落里,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然后,企图寻找双亲相亲相爱证据的萨麦尔溜进了光耀圣殿,找到了它。
路西斐尔的日记,是在他知道自己将会失去对尤利尔的爱情后,写给自己的备忘录。里面用第二人称不厌其烦地提醒着未来的自己,他爱的人是多么寂寞,如果连他都放手,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会在不幸中折磨自己,所以他恳求着那个忘记所爱的自己,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体谅他、包容他,甚至帮助他。
路西法刚刚拿到那本日记的时候,看着字里行间的深情,感觉只有荒谬。
带着这种荒谬可笑的态度,他开始不断地找尤利尔的茬,然后在接触中,重新了解了他几十年来的死敌,那个心狠手辣、冷漠残酷、不可一世的,笨蛋。
路西法不是傻瓜。他岂能看不出来,尤利尔的那些□□的行径,对自己的未来只有好处。他曾经因此窃喜,但随着同尤利尔的接触,从那双记忆中从来坚毅冰冷、面对他时却时常闪躲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清晰的轮廓。
路西法看得出来,他的敌人爱着他。
所以他问他,是什么能让他一面深爱着、一面将爱人推落深渊。
他的敌人回答说,在最大的利益面前,私爱没有价值。
路西法知道自己被这句话惹怒了。他将他推靠在墙上,看着他冰蓝色眼睛中如冰封湖面般的平静,路西法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吻他。为了否认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他对他动了手。路西法从未想过自己会得手,听着那声闷重的撞击,路西法只觉得那一下直接撞进了自己心里,将那里撞得血肉模糊、疼痛不已。
爱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可爱人却没有因此回到他的怀抱中。
于是,他多次跟萨麦尔交换身份,只为在爱人身边逗留片刻。
然后他看见了爱人的艰难,看见了他的疲惫,也看见了他故作的绝情和真实的伤痛,以及那不可救药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