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地张大嘴巴:"那我练成之后,不是比你还强?"
"对,到那时候,我也得向你俯首。"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练?"
他顿了顿,注视着我的双眼,说:"因为你是特别的。"
我还想问,但他的眼睛,闪过了一丝黯然之色,我只好住口,以后再说吧。
"既然你应下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等等,我要你也应允我一件事。"
"说。"
"在修炼期间,要以我的意志为准,不得有任何强迫。如果你操纵我的意志,那我宁可死,也不答应。"
"允了。"
"现在开始吧,冥王。"
"叫我哈帝斯......"他突然在我面前蹲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睛与我平视,语气竟然带着一丝哀求。
"哈帝斯。"我的灵魂好像被这双透明的眼睛震慑住一样,一动不动。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等我的声音飘进他的耳膜,穿透他的心灵。
蓦地,仿佛得到了一种满足。
"再叫一声。"
"哈帝斯。"
许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回复了之前的冷酷:"开始吧。"
12画像
这是早春的最后一场雪,已没有了冬天里的洋洋洒洒,三两片的雪花,轻舞飞扬。
庭前的樱花树,伫立在风中,枝桠依然清清冷冷,偶尔几只觅食的鸟儿停在枝干上,又飞走了。
天空灰蒙蒙的,虽说是早春,呼吸间还能感觉到寒气。
冬天的气息还残留在人间,舍不得离开,然而自然界所酝酿的革命,始终不能阻挡。只待那太阳探出云间,万物便会发疯地成长。那排排樱花树,会在一夜之间竟相怒放,飞樱似雪......
我怔怔地望着窗外,一朵雪花飘在了脸上,瞬间化成了晶莹的水滴,缓缓地滑落。
"是的,春天总会到来的......"
我看得入神,也不觉背后有人接近,轻轻地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
"虽说是早春,天气还冷,不要着凉了。"
我回望,是肯达,我的仆人,两年前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年来我家时,他才十二岁,如今已长成一名伟岸的少年,有着我所羡慕的样貌和身段。
现在的他,比我高出了一个多头,我总是要仰着脸,才能看见他,或者他弓下身,我们才能"平等对话"。
一头金色如阳光般的短发,总让感到耀眼和温暖,好几次有触摸的冲动,奈何那不是我能企及的高度。
他的脸,有着男人的刚毅。两条剑眉高高扬起,总是在我忧伤的时候微皱,在我愉悦的时候舒缓。一双充满韧性的眼睛,即使长年生活在父亲的鞭子下,也不曾让它们暗淡过,屈服过。那双蓝中带绿的眸子,即使是不经意地望向我,也能让我悸动,让我失眠......
挺拔的鼻子下面丰润的嘴唇,经常为我扬起温柔的微笑,每次挨完鞭子后,也不忘挂上优雅的笑容,轻声安慰在一边哭泣的我:"其实一点也不痛......"
那儿童时稚嫩的声音,也在某一天早上向我道"早安"时,变成了一把低沉浑厚的男声。我早已习惯在早晨被这把声音唤醒,只有听见这把声音,我才安心。
肯达,我生活中唯一的亮点,触动我灵魂的知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如果说父亲对我所做的事情都是错的,那么至少有一点我需要感激他,那就是他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然而对你来说,这却是场灾难。这两年来你为我受的苦,即使你对我从无半句埋怨,也让我痛彻心扉。你不知道,其实我是有力量保护你的。从梦境中学到的能力,对付那些鞭挞你的混蛋,早已搓搓有余。
可是,我却不能......
这种忍耐和压抑的痛苦,折磨得我快要发疯。
每一次我想出手,哈帝斯的警告就会在耳边响起,迫使我抬高的手又缩了回去。
肯达,我是不是很怕死?我不是一个好主人。但是你放心,只要时机一到,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一定死得比猪还难看!
"在想什么呢?"肯达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事。外面那么吵,在搞什么呢?"
"在帮格兰特家族先人们的画像除湿。最近天气潮湿,再不拿出来风干,只怕就要发霉了。"
"发霉了好,都死了这么久了,留着画像干什么?"
肯达浅笑:"好了,不说这些。下午茶准备好了,在楼下。"
我和肯达下楼,看见大厅里放满了那些死人的画像。仆人们把它们从陈列室里搬出来,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包装好,准备送到专业的画廊帮它们除湿。
我冷哼一声,对这些垃圾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们的鬼魂至今仍缭绕在这座阴森的大房子里,不肯离去。他们还像以前那样丑陋不堪,盯着我想对我说什么,但是我已经不在意了。冥王我都见过了,这区区的几条鬼魂算什么?他们想走就走,不想走就待着,只要不影响我的生活,大家相安无事。最近他们好像也察觉到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只敢远远地看着我,我的眼神瞪过去,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拥有力量的好处。
两名仆人搬着一幅巨大的画像,从楼上走下来,看见我们也在楼梯,向我们点头致礼:"主人,对不起,请让一让。"
我们走到一侧,让他们先过。
"等等。"我叫住了他们。
他们搬着的那幅画像,有真人的身高大小,镶着精美的白色画框,是所有画像中最大的一幅。画中人美得不像是凡间应有的产物,她的秀发如墨,如瀑布般倾泻至腰间;明哞如水,黑色的眼睛散发着少女纯洁文雅的光芒;冰肌似雪,透过画纸还能感受到那青春润泽;樱唇似火,向赏画的人展示着迷人的微笑。少女身穿白色的纱裙,与她那高贵淡雅的气质相得益彰。静静地倚在窗台上,单手托腮,眼神注视着前方,早晨的阳光射了进来,也照耀着她绞好的面容。画这幅画的时候,她应该只有十四、五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那画师的画笔,也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仿佛只要对画中的美人吹一口气,她就能从画像里面走出来一般。不知那画家画这么一位绝代风华时,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右下角没有落款,莫非这画还没有完成?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这幅画了,她不像其他的画像一样,堆积在陈列室里。它是父亲的珍宝,悬挂在他的书房里,而他的书房,是轻易不让人进的。我五岁那年,偷偷地溜进里面找他,他当时正站在这幅画像前,默默地凝视着它。见我进来,也不动怒,只是招手让我到他跟前,一起静静地欣赏画像。
那时候我就被这画中的美人迷住了,那安静慈祥的女性光辉,让看到她的每个人都感觉宁静舒心。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她其实就是在望着我,仿佛想对我诉说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年纪,应该比我大得多。我与她素不相识,只是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小时候还曾经幻想过,有一天她会不会走出来和自己说说话。
"这人是谁?"肯达问。
我这才回过神来,对那两个搬着画像的仆人摆摆手,搬着那么沉重的画框站那么久,手大概也快断掉了。
"是我的姑姑克蕾丝汀,父亲的姐姐。"
"很美啊......"
"是的,当年桑斯特帝国第一美人,差点就嫁到皇宫里面去了。"
我和肯达步下楼梯,来到茶厅。
这里有高高的落地窗户,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观赏花园里的景色。今天没有阳光,看那细雪纷飞,别有一番滋味。
圆形的小桌上已经摆上了我喜欢的糕点,但我最爱的还是旁边的那壶茶。
肯达把茶缓缓地倒进象牙瓷杯子,顿时清香满屋。
这是肯达泡的茶,从他母亲那里学来的。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入嘴的时候微苦,咽下时又有甘甜的回味。
嘴里的暗香,久久不散;心里的暖流,绵绵不断。
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壶茶,总能温暖我整个下午。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生命还不至于绝望。
肯达就站在我旁边,安静地看我喝茶。
忽然,他问我:"后来那位小姐为什么没嫁进皇室?"
我放下茶杯,微笑地望着他:"你对她挺感兴趣的嘛?"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他的脸微红,有点腼腆。
我忍住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当时的国王后来爱上了其他女子,坚持要和姑姑解除婚约,后来他和那名女子,生下了现在的国王和亲王。姑姑似乎受不了这个打击,得了精神分裂症。不过......"我顿了顿,又继续,"我听说,其实她在皇室解除婚约之前,就已经疯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疯了呢?"肯达皱眉,为这位绝代佳人的遭遇感到惋惜。
"谈论这件事,是格兰特家族的禁忌,因为她曾经是我们家族的骄傲。虽说是个女的,但是才华和修养,却不比男子差,当年老国王也是看中她这一点,才会迫不及待地为儿子定下这桩糊涂亲事吧。可怜的是,她疯了之后,就被这个无情的家族当成一个可怕的丑闻,把她关在西塔楼,谢绝探访。"
肯达有点讶异:"既然谈论她是禁忌,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狡黠地笑了笑,眼神扫了扫墙角:"那边的鬼魂告诉我的,这个家族的丑陋与荒唐,他们最清楚。"
"你能听得见他们的话了?"
"只听见一点点。告诉我的是一个小女孩,已经去世七、八十年了,也不知道是我哪位祖先。可能她对我友善,所以我们能正常地交流。其余那些鬼魂凶神恶煞的,我才懒得听他们在说什么。当我问她克蕾丝汀姑姑为什么会得病时,她却慌慌张张地消失了,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隐情。"
我喝了一口茶,其实从那以后,我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然而那个小女孩,始终没再出现过。
"那位小姐后来怎么样了呢?她去世了吗?"
我摇摇头,说:"她没有死,我在鬼魂里面找不到她。这么清丽的人儿死了,鬼魂也应该是纯洁的。"
我抬头,发现肯达一直望着我,眼神没有挪开过,不由得心跳加速......
"怎么了?"我问。
"主人,我觉得,你和画像里那位小姐很像。"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的心"噔"地一下,又变冷了。
"她是我姑姑,我长得像她,也很正常。"我冷冷地说。
肯达摇了摇头,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是很像很像的那种......"
他注视着我,犹豫了许久才开口:"主人,你这红色的头发和眼睛,是谁传给你的呢?"
我沉默了一阵,才说:"格兰特家族的人都是黑发,我大概是像母亲吧。"
"你......想念你母亲吗?"
"以前有一点好奇,现在不想了。"
想念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女人对我来说,是那么地陌生,遥远。一直以来,我都在心中默念,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让我看看你的魂魄吧,一眼也好......
但是,始终没有出现。
这样也好,你可能在天国的某一方安息了。我也不用那么地愧疚,毕竟你是为了生下我,才失去了生命。
"你又在想什么呢?最近你常常陷入沉思。"
"没什么。"
"你最近脸色不好,早上起床的时间越来越迟,醒了也打不起精神。"
"可能夜里太累了......"我喃喃道。
"什么?"
"哦,我是说,夜里常失眠,所以白天太累了。"
肯达突然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握着我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主人,我总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勉强地笑了笑,他发现了什么了吗?
"从前的你,爱哭、爱笑、爱生气,现在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冷淡了。"
"是吗?我不觉得......"我能感受到肯达的手心传来的温暖,心头不禁为之一颤。
"是不是因为我?我被打了,所以你很内疚?"
我不语,我确实很内疚,内疚得要死!每一次不论我做得多好,你总是会挨打!现在连我也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哪里做错了!
"其实你不必在意的,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我只希望你做回原来的你,快快乐乐的你。我不想看到你悲伤,不想看到你哭泣......"
我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过是个连累你受苦的混蛋,不值得......."
他捧着我的脸,让我看着他那双坚强刚毅的眼睛:"看着我,跟我说‘这不是我的错。'"
"这......不是我的错?"
"对,这不是我的错。"
"这不是我的错......"
"大声点!"
"这不是我的错。"
"对了。以后要是我又挨打了,你就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我这么强壮,一顿鞭子抽不死我的。我可是个大人了呀,你还是个小鬼呢!"
不错,十四岁,在桑斯特帝国,已经是成年了。
"神气什么!不就是长得比我高一点吗?我还会再长的,过两年你也要抬头才看得见我!"我突然嚣张起来,气得涨红了脸:"我什么都能容忍,就是不能忍受人家叫我小鬼!"
"我偏叫,小鬼头,小鬼头....."
我气得直捶他的胸膛,一阵胡闹过后,猛地又扑进他的怀里,身体因为控制不住情绪,微微地颤抖着,我的头伏在他的肩膀上,任由泪水一滴滴滑落。
我一直以为,只要不哭,就是坚强。我渐渐地减少了哭泣的次数,但是胸中的憋闷痛苦,却没有因此减少。肯达,你说得对,我其实就是一个外表嚣张,内心脆弱的爱哭鬼。
"肯达,谢谢你......"
"傻瓜。"他拍拍我的背,我隐约听到一句很小声的话:"你一定会得到自由和幸福!"
很小声,但是很坚定,我听到了。
13温柔
梦境里,男子站立在高山之颠,黑发飘逸,丝丝随风舞动,遮住了半边俊秀的脸。那深邃的琥珀色眼珠,没有丝毫感情,散发出的寒光,让人惊悚。双唇紧闭,一脸的杀气。一身的黑衣,披风犹如旗帜飘扬。手握长剑,散发着骇人的黑色光芒,那是灵力作用在剑上的毁灭性的力量,剑气所过之处,世间万物,皆化为烟尘。在他身边,已经掀起了层层气浪,被它灼伤,必定万劫不复。
这就是冥王,连呼吸都能让人感觉到死亡的魔神。
我手中的剑尚未出鞘,已经被那股力量震得虎口发疼。那层层气浪,一波接着一波,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我凝神屏气,心中默念咒语,用灵力筑起一道防护墙,勉强站住脚跟,心肺却被那股巨浪,压得快不能呼吸。
我眼睑一抬,扬起手中的剑。"唰"地一声,剑从剑鞘里摩擦而出,一道亮光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大喊一声,腾越而起,身子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点刚好在眼前的黑点上。我将全身的灵力注入长剑,奋力向那黑点劈去--
长剑划过之处,生成一弯黑色的剑气,周围的空气皆被劈开,那剑气如同一道黑色长虹,发出"嘶嘶"长鸣,向地上的黑点割去。
地上的男人抬头一看,也不闪躲,以极快的速度,回了一剑,像一道闪电,抵向我的黑色长虹。
两股力量在空中相遇,迸发出巨大的冲击浪,撕开了空气,向四处撞击,"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气浪所到之处,飞砂走石,坚硬的峭壁受巨浪冲击,龟裂,爆开,粉碎,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