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赏金猎人

楔子
清晨的山林，雾气缭绕，寂静安宁。
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随著距离的接近，雾中若隐若现的人影渐渐清晰，那是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和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在他们身後，两匹马安静地甩著尾巴走著。
连日来不间断的旅途让他们的脸上都写著疲惫，两匹马也没精打采的，耷拉著头。
翻过这座山峰，就是赫赫有名的戈林斯。
不知不觉，他们爬到了山顶。
"看，戈林斯就在那儿！"
五颜六色的建筑物如同拼图组成了城镇的主体，浅灰色的道路将它们分隔开。在群山环绕下，戈林斯如同色彩斑斓的艺术品。
就在这一刻，太阳终於挣脱薄雾，轻巧地跃过山头。
那璀璨耀眼的光芒，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仿佛能照亮整个世界，连目睹它的人小小的心房也跟著明亮起来。
两个人好一阵子没有开口，都为这种眩目美丽的神奇力量而震撼了。
"上次在这里看到日出还是三年前呢。无论何时都是这麽美啊！"
"是啊......相比起自然的伟大，人的烦恼是多麽微不足道。"
"戈林斯在等著我们呢，走吧！"
"嗯！"
像是受主人们情绪的感染，两匹马也高高兴兴地加快了步伐，跑了起来。

1 双生子[一]
戈林斯是西大陆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一般而言，被山环绕的城镇由於交通不便，总是比较冷清，而戈林斯却是个例外，其原因就是本地特有的交通方式了。许多去往外地的人，都会来这里乘坐这种便捷的交通方式。
这种交通方式就是──
疾速飞毯！
飞毯用加持过魔法的、绿飞鼠的皮毛制成。驾驭飞毯的是熟练而精通风系魔法的本地人，他们世世代代传承著飞毯的制作和使用方法。外乡人想要偷师不但没可能成功，也没有意义。因为绿飞鼠只生活在戈林斯地区，并且，要让飞毯飞起来，还要借助戈林斯上空独特的气流。
我们一到达戈林斯，马雷古就急匆匆地领著我赶去飞毯席位出售处。
出售处人山人海，数个窗口皆排著长长的队伍，有全副武装的当地士兵走来走去地维持秩序。
排在我们後面的是一对俊俏的双生子，生得一模一样。双重的美丽引来无数爱慕的眼光，我也情不自禁地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不巧被撞了个正著。
我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却大大方方地冲我笑了。
轮到我们时，接待我们的青年笑眯眯地告诉我们，最近一趟去往天使之城的飞毯席位刚刚售完，而下一趟的出发时间在七天之後。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在戈林斯多待几天了。
走出出售处，数张热情的面孔就蜂拥而至。
"住宿还没有著落吧？‘星星旅馆'服务周到，设置齐全，包您住得满意，睡得放心！"
"戈林斯最豪华最舒适的旅馆非我们‘舒心旅馆'莫属了！请跟我来吧！"
"带点土特产给亲人朋友吧！我们‘戈林斯百货店'是戈林斯唯一官方土特产销售点，绝对正宗好不掺假啊！"
"看看我们戈林斯最可爱的‘绿飞鼠'！带一只回去做宠物吧，客人！"
......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缠人的推销，我和马雷古气喘吁吁地挤出人群，已是筋疲力尽。
"你们也是去天使之城吗？"
两个身影挡在我们面前。
"二位是......"刚才的双生子！
双生子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迷人笑容。
"我是哥哥，阿左！"
"我是弟弟，阿右！"
"刚才听到你们也要去天使之城。"
"正好我们也要去哦。"
齐声合奏："不如一起做个伴吧！"

阿左和阿右是头一回来到戈林斯，去天使之城探访素未谋面的世交。之所以找上我们，是看上了马雷古对此地的熟悉。两个孩子年纪才十二、三岁，金发白肤，俊秀水灵，一看就是容易招惹贼人觊觎的类型。马雷古和我当然就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到了旅馆之後，我和马雷古要了一个双人间，阿左和阿右也依样画葫芦地要了我们对面的房间。
正在整理行李的时候，两兄弟敲门进来。
"马雷古大伯！"
大伯！......马雷古的表情僵住了。
"申肖大叔！"
大叔！......我打算安慰马雷古的手也僵在半空。
"今天街上很热闹哦！"
"反正时间也还充裕。"
齐声合奏："一起出去走走吧！"
我和马雷古对视了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
"不了！"
不只是女人在乎年纪，男人的年纪也是禁忌啊。
"去嘛去嘛......"两兄弟施展撒娇招数，一人一个拖住我们，"难得好天气，闷在房里会憋死的！"

双生子[二]
耐不住两兄弟的软磨硬施，我和马雷古只得忍住困意，陪同他们出门。
天气确实是难得的好。
湛蓝湛蓝的天空，灿金灿金的阳光，翠绿翠绿的树木，鲜亮鲜亮的花朵。
踏步在戈林斯的街道上，是一种视觉的无上享受。
阿左和阿右手牵着手，开心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时不时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又在下一条街的拐角处猛冲出来，做鬼脸吓唬我们。
他们好像两只初来到世间的小狗，对这一切都觉得新奇，兴奋得一刻也停不下来。
而我和马雷古却一路打着哈欠，互望着对方无精打采的模样，禁不住苦笑。
"大叔！大伯！快来快来！"
一模一样的可爱面孔齐齐看着我们，兴高采烈地挥着手。
前方聚集了很多人，似乎在围观什么。我和马雷古赶上去，挤进人群，在我们面前豁然出现了--
一颗硕大无比的圆球和一根又干又扁的竹竿！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
原来是一胖一瘦两个人。
只是胖的那个未免太胖，他浑身上下最引入注目就是那个圆滚滚的肚子，四肢又短又小，脖子几乎全部缩在肥肉中，乍一看去就像一颗肉球上嵌着五处圆不溜秋的突起。而瘦的那个，从头到脚都找不到一块肉，相当彻底地贯彻了皮包骨头的方针精神，更难得可贵的是他连骨头都生得又细又长，叫人不把他看成竹竿都难。
胖子开口了，声如洪钟，毫不辜负他的大肚子。
"各位朋友，我们初来乍到，希望各位多多关照。闲话不多说，先露两手让各位瞧瞧！"
他双腿分开身体下沉成马步，猛地双目暴睁，大喝一声："起！"
话刚落音，他的身体立刻平空升起。腾空的魔法有很多种，而且很常见，没什么稀奇的，所以围观的人谁也没有面露惊讶。
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一下！仿佛瞬间窒息了一般，我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马雷古急忙扶住我，担忧地问。
"突然......有点难受。"
不，不仅是难受而已。那一瞬间，我分明感受到的是，那种--被逼到极点几乎爆发的疼痛感！
可是，那种感觉转瞬而逝，任我如何细细搜寻也找不回来。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我已经没事了，放心好了。"
马雷古松了口气，但还是叮嘱我："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啊。"
"嗯，放心好了！"
表演还在继续。
胖子的身形定在半空之中，稳稳当当，毫不晃动。
瘦子一声不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球，向人们展示了一下，然后扬手向天扔去。胖子双腿未动，身体迅速平移过去，劈手接住。
瘦子接着掏出了一把小圆球，看起来应该有十数个，依旧扔出。胖子动作极快地一一接住，一个都没有落下。
他身体臃肿，没想到身手竟然如此敏捷，不得不让人佩服。
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胖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供了拱手说："接下来，就让各位欣赏一下我们的拿手绝活！"
数十双眼睛都集中在瘦子伸进怀里的手。
这次，他掏出的是......银沙！
[扑通！扑通！]
我的心跳不知为何加快。
银沙是北海岸沃尔蒂地区的特产，以闪闪发光如银似金而闻名。银沙比一般的黄沙颗粒细小，形状更加圆润。用银沙铺就的道路美丽非凡，因为数量稀少，价格十分昂贵，一般只有贵族或大富豪能这么大手笔地使用。
只见那闪烁着银光的小颗粒离手之后在空中扬扬洒洒，纷纷向四面八方散开，如同从天空散落的璀璨流星。
说时迟，那时快。霎那间，胖子的身影出现在各个地方！因为他的速度快到肉眼无法辨别，造成了视网膜上的错觉。
[扑通！！扑通！！]
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眨眼之后，各个分身合成了一个--
在人们屏息的注目中，胖子缓缓摊开手，手心中静静卧着闪耀的银沙。
而地上，未见一丝痕迹。
片刻的静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哇！好厉害！"阿左和阿右齐声叫道。
[扑通！！！扑通！！！]
周遭的喧闹渐渐消失，无双张嘴在我眼前不断张合，可是......没有声音！在我耳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猛烈的是轰鸣的擂鼓声！
砰！！！！砰！！！！！砰！！！！
一声声，如同巨锤，直接敲击在我的心房。
我无意识地颤抖起来，手指紧紧揪住胸口，张大嘴巴，一股气流从我的喉咙喷发了出来。
啊啊啊啊......！！！！！！！！
我听不到自己的呐喊。
好痛、好痛！全身都好痛！但最痛的还是心脏！
我睁大眼睛，看着被自己揪作一团的胸口，缓缓地、缓缓地松开手，看见--
一枚长长的银钉钉在我的心房！
双生子[三]
"......申肖！申肖！"
渐渐清晰的视野中，我看到马雷古布满焦急的脸。
意识回复之后，才发现自己冷汗岌岌，浑身虚脱，连一根手指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
对了，银钉！
我惊惧地向自己心口看去，然而--
没有。什么都没有。
银钉呢？我明明是看到了的！那长长的露出来的尾端，还闪着灼灼的寒光。刺进心房的痛苦，也真实得历历在目。一想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哆嗦着喃喃道："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什么东西可怕？"清脆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一模一样美丽的面庞挤进我面前，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我。
"申肖大叔，你的身体很弱哦！"
"突然就晕倒了，把我和阿左吓一跳呢！"
精致的小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天真笑容。
刚才过度的震惊，让我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半天，我才想起来应该回以微笑，虽然此刻的我连露出的表情都很虚弱。
"好了，申肖大概是疲累过度吧，我先送他回去休息。"马雷古搀扶着我。
"嘻嘻，那我们也一起回去吧！"
"我和阿左都很担心大叔呢！"

回旅馆的路上，我的意识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只知道马雷古在我身边，温暖而宽厚的大手紧紧地揽着我，给予我安心的力量。
可是，我却始终无法就这么放心地任意识沉没。
直到躺在舒适的床上，闻到干草的香味，盖上厚实的棉被。
"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马雷古摸摸我的头，褐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
困意如潮般汹涌袭来，我明明该闭上眼睛的，精神的本能却努力地与身体的本能拼搏。有一种未知的认知隐藏在潜意识之中，让我心神不宁，难以入睡。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嘶哑，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大叔好像想说什么呢。"
"是哦！想说什么呢？"
孩子们的笑脸在我眼前晃动，银铃般的笑声忽远忽近。
我拼命地抬起沉重的眼帘，看着马雷古，嘴唇动了动。
"......"
我终于睡着了。
我梦见，我拥有一双翅膀，翱翔在九天之上。我穿过厚重的云朵，让金色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得让我幸福地眯起眼睛。那云朵之下，是一望无际辽阔的草地。成群的动物生长在那绿草之中，它们抬起头来仰望着我，又卑微地低下了头颅，臣服在我的脚下。我仰起头，一声清亮的长啸从我嘴里发出，那声音在天地之间缭绕不去，我的臣民们也随着我齐声歌唱。我继续往前飞，飞过这片无际的草地，青翠茂盛的森林出现在我眼前。感应到我的出现，飞禽们挥动着翅膀来到我的身旁，走兽们兴奋地四处奔跑，虫儿们低声吟唱着赞美的诗篇。我没有在此逗留，把森林抛在身后，飞过荒芜的沙漠、咆哮的河流、危险的沼泽，来到大海之上。碧蓝的海面闪耀着美丽的光芒，我闻到空气中湿咸的味道，令我无比怀念。我收起翅膀，降落在海的中央，感受海水久违的洗涤。这一切都是我的领土，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就是--
我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感受到我的动静，一直守在我床边的马雷古也惊醒了过来。
"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我向他微笑，"好像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我睡了很久吗？"
"不到两个花时。"
外面天色暗沉，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已经夜深了。
[时间刚刚好。快！快来吧！]
我一愣："你说什么？"
"我没有说话啊。"马雷古一脸莫名地看着我。
"可是，我明明听到......"
[快来吧！我在等着你啊！]
有人在呼唤我，仿佛紧贴着我的背脊，在我耳边轻声低语着。
是谁？
[快，快啊！]
到底是谁？！
[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来吧！]
不要......"不要再说了！"
我禁不住堵起耳朵，痛苦地大叫道。
可是那声音如影随形，紧紧地缠绕着我，丝丝钻入我的耳朵。它不断地催促着我，"快来吧！快来吧！"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已听不见马雷古焦急的声音，热切的冲动在我胸腔中激烈地跳动。
[快来吧！快来吧！]
我起身下床，触地的瞬间脚底有些虚浮，但很快便感觉身体里充盈着无尽的力量，从未如此精力充沛过。
我直直走向门。
"申，你要去哪？"马雷古惊讶地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径直推开门，脚步未作停留地走了出去。
"申！申！"马雷古追了出来，拉住我，"你到底怎么了？"
"烦死了！"我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盯着他说，"不要妨碍我！"
"......"马雷古错愕万分地看着我。
我也被自己的话吓倒了。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同伴说出这种话？明明我并不想这样的，为什么......
"再跟上来的话，杀了你哦！"
我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又残酷--不，这不是我的声音！就好像被什么控制一样了，被什么强大的意识......在那种强大之下，我的意志显得多么微薄，完全没有还击之力！
恐惧令我浑身颤抖。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晕过去。可是没有，我推开窗子，跃身而出。
如同猫一般，我从三楼的高度轻盈地降落在地上。
"咦，大叔？"
不知是阿左还是阿右的漂亮面孔露出吃惊的表情。
"大叔，你这是去哪儿啊？刚才你跳下来的时候，真是把我吓一跳呢！"
我没有理会他，两三步便绕过他跑了起来。
"申肖，等一下！"马雷古从窗户里探出头，大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