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亚仰头,露出象用模子印出的纹丝不动笑容,"人形凶器第一功能永远是杀人哦。"
达维磨牙,"艾尔亚,你还想拖延审问吗?韦利斯哥哥,别跟这家伙废话!我去叫人拿自白剂、神经电刑鞭,看他能不能嘴硬!"
"一旦用刑,只怕......"
"可,唉,艾尔亚,你要恨就恨吧。你是我带到凯勒堂兄跟前的。是我疏忽大意,才会......我必须亲手为堂兄追讨凶手,哪怕......把你废成白痴!你......"达维却声一软,扭头不看他,"你、你别担心。我、我会对你今后负责。"
"达维阁下......"艾尔亚的笑容再撑不住地垂下头,等一刻,才又重灌蜡补好抬起,"达维阁下,下官敬请处罚。"
韦利斯的大手在艾尔亚面孔上流连抚摸,"这双灰眸,从军校初见那夜,就这样一闪不闪盯着达维弟弟和我,让人没防备就被钻进心坎,可又有谁能进到你心里。如此迷人眼神,废了后,恐怕再看不到。"
"韦利斯哥哥,你别拦我!"达维大力挥胳膊,象守卫最后一道看不见的壁垒。
"达维弟弟,艾尔亚能接近凯勒殿下,我也少不了一份失职哪。"韦利斯苦笑,手指在艾尔亚唇上划着,"艾尔亚,我听说,熬刑也是人形凶器的基本训练?"
"是的,韦利斯阁下。"
"艾尔亚,你看着我的眼神好象在说,你想让达维弟弟和我再看看你的训练成果。"
"下官敬请处罚。"
17.
屋里忽然静得象坟墓。
韦利斯不能再看面前一眼般扭开头,"艾尔亚,你就急成这样......也不劝达维弟弟和我等等凯勒殿下的伤情......?"
达维眼一亮,"牧备御医这么久都没信,估计凯勒堂兄没事。"
"韦利斯阁下,达维阁下......下官刺杀从未失手。"
"艾尔亚!"
这时,办公间外传来"当当当"响亮敲门声,"报告阁下,宪兵总监安德烈
利海因准将求见。"
"安德烈来干什么?"达维总算找到发泄口,大吼回去,向门口走两下却又退回,粗手粗脚理一通艾尔亚的零乱军服,才唤安德烈进门。
安德烈立正敬礼,"韦利斯公爵,达维公爵,下官来汇报凯勒殿下的伤情。"
韦利斯和达维立刻围上,"凯勒殿下怎么样?""凯勒堂兄有事吗?"
"这......"安德烈瞅瞅艾尔亚。
"安德烈,你不也说艾尔亚这混账会最先给凯勒堂兄偿命!死人顾忌什么?"达维怄恼瞪瞪艾尔亚,对安德烈焦躁喝令,"快说!凯勒堂兄到底怎样?"
"可......"安德烈的钻蓝眼眸询向韦利斯。
韦利斯不表态。
安德烈垂垂眼,"牧备御医说,凯勒殿下恐怕......现下也只有克尽人事。"
"什......?"韦利斯和达维霍地一僵,全张开口,却发不出第二声。两人屏息紧盯安德烈已闭上的嘴,好象还等他往下说。
"韦利斯公爵?"安德烈担心地看韦利斯。
韦利斯迟缓滚动眼珠,"安德烈?"
达维猛从石化转成狂飙,上去揪住安德烈的军服,"不可能!凯勒堂兄不会有事!"
安德烈看着达维抓去的手,略皱眉抽身,"请阁下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韦利斯摇晃,象过好久才明白这个词,"节哀顺变......?怎么会?凯勒殿下......难道真的......?我不信......!为什么......?殿下是怪我平时太恶劣吗?可我......不是那意思。"
情绪化的达维却竟比韦利斯先站稳脚。他重露一天中最冷静的表情,直勾勾看着安德烈,声音微弱却坚定,"凯勒堂兄最顾念韦利斯哥哥和我。不会不向我们说一声就死。"达维又冲回来大力摇艾尔亚,"艾尔亚,你说,你的杀招凯勒堂兄躲过了!"
"不错,"韦利斯也跟来,脸色苍白,"艾尔亚,告诉达维弟弟和我,你没击中凯勒殿下的要害。"
艾尔亚望着韦利斯和达维的明亮灰眸,"......凯勒殿下......下官抱歉。"
"艾尔亚!"韦利斯和达维与其说在威逼,倒更象哀求。
这时,门口又通报,"报告阁下,皇家第七舰队指挥官林渤海少将求见。"
韦利斯和达维没理睬,仍生怕错过一点地紧盯艾尔亚,好象凯勒的生死就决定在他嘴巴的下个动作上。
"韦利斯公爵,达维公爵,下官来啦。"一个篮球运动员身材的男子没等招呼,就大步走进,与众不同的黑发黑眼传出不安定,象回自己家一样聊着,"这么巧,安德烈也在。地上的就是刺客吗?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艾尔亚听着来人旁若无人的言谈,迎声望去,心一跳,忙下意识低头藏脸。
来的是林渤海,帝军第七舰队指挥官,和安德烈齐名的帝国三鹰之一。据说渤海是地球时代欧亚大陆远东后裔,"渤海"这个名排在"林"姓后,也是远东风俗。去年七月,渤海曾帮格林星州总督莫法里伯爵查剿该州布尔德星郡的海盗。放暑假的艾尔亚正在身为欧比良侯爵女婿的莫法里军中。
战役后,渤海一时兴起,邀莫法里图像茶会。不及退开的艾尔亚因此在通讯中见到他。当时渤海聊着,"渤海是我地球家乡附近一片海域,出过不少海盗哪,是片美丽地方。我本人也是星际海盗起身。冒昧说一句,当时还挺让各地贵族军头疼的。后来皇家宇宙舰队总司令贝克力元帅派人问我愿不愿转投帝军,我琢磨改行也挺有趣。"渤海说着话,整齐有力的白牙咬口茶点,"这次布尔德之战让我印象深刻,希望以后再见。"
这时,渤海见屋里没人答理,毫不在意踱前两步,"达维公爵,贝克力元帅派下官过来的。"
"贝克力元帅?"韦利斯和达维一起呆滞抬头。"贝克力"这名字象带着咒语,韦利斯和达维的空洞眼中渐渐多丝古怪。两人不经意对瞟一眼,目光刚碰上就倏地弹开。
韦利斯仍没血色的脸上,渐渐整理出平日的从容微笑,"达维弟弟,贝克力元帅来找你啦?真是什么时候都不放过。"
达维电闪雷鸣的眼神,也自我要求着重振一贯的刚严,"韦利斯哥哥,贝克力元帅想必是关心国务。"
在两人不着边际的对话中,原拧成一条绳的无间气势,竟瞬间拆成不兼容两股。
清冷房中,韦利斯象个节目主持人热情招呼,"渤海,贝克力元帅派你来哪。"韦利斯脚下却生根般不动。
自律的达维,倒象和桀骜不羁的渤海有超出表层的契合,两步迎上,"渤海,贝克力元帅有事吗?"
渤海也只向达维敬礼,"下官原随统帅本部总长潘杰元帅入宫,和凯勒殿下商讨军情。来后却听到有人行刺。贝克力元帅也听说了,派下官请阁下去向令尊康尼坦亲王殿下汇报。"
"这,"达维回头看韦利斯,"刺客是韦利斯哥哥和我一起拿住的,还在审问。"
"阁下和韦利斯公爵只要有一位去见令尊就好。"
站在后面的韦利斯马上做出明朗大笑,"贝克力元帅是希望深受器重的达维弟弟向家父汇报吧?那就由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留下好啦。"
渤海不慌不忙,"下官正想这样建议。"
"呵呵,达维弟弟,你快去吧。"
安德烈突兀踏前,"韦利斯公爵!"
"安德烈。"韦利斯用眼神制止他。
看达维出门,渤海过来笑眯眯一拍安德烈后背,"安德烈,好好加油哦。"
安德烈冷冷推开渤海的胳膊,"渤海,这不是游戏。"
韦利斯根本不理渤海和安德烈在说什么,又变回先前的丧失表情,转头看着艾尔亚,"......凯勒殿下......"
渤海刚离开,安德烈就几步冲来,清静眼眸露出不和谐的焦急,"韦利斯公爵,请振作!阁下明明知道,贝克力元帅一向看重达维公爵,常说令弟和阁下同一天出生,同有资格立为嫡嗣。贝克力元帅现在只请达维公爵去见令尊,只怕另有安排。"
"是吗?"
"唉,阁下怎么无所谓。难道阁下不知道,阁下统领帝国奥罗卡皇家军校毕业见习时,却被任命在令弟之下,正是贝克力元帅在令尊康尼坦亲王殿下默认下提议的。"
韦利斯没精打采回视安德烈,"呦,今天揭我老底哦。不过,不是嫡嗣,继承的好象也十辈子花不光哪。"
"阁下在说什么!"安德烈的钻蓝眼眸不顾宫廷礼仪,笔直冲向韦利斯,"当前陛下菲特拉三世和康尼坦亲王殿下卧病。凯勒殿下又遭不幸。阁下和达维公爵的嫡嗣权早已转为帝位继承。如果贝克力元帅促成达维公爵上台,定会借口帝位安定清除阁下。"
"连你也不肯放过一刻吗......凯勒殿下还没死吧......?不错,牧备御医还没宣布殿下的死讯!"虚弱低语变成斩金截铁。韦利斯挺直身,重现刚才会见渤海时的没正经样,"而且,安德烈,我在你心中竟是个轻易就能被干掉的角色,真让人提不起劲哦。"
安德烈"扑"地单膝跪在韦利斯脚下,"下官的敬意难道阁下不知?下官的旧上司军务尚书拉贾寇元帅,常赞阁下冷静柔韧。下官早随拉贾寇元帅公开表态,全力支持阁下!"
"原来你和拉贾寇元帅竟......?不过,比起我这种混饭吃的,达维弟弟积极强硬,才更能激起将士效忠吧?"
"韦利斯公爵,自三十年前为稽剿星际海盗,各处大兴贵族私人武装,彼此碰撞。近年海盗余党抬头,战事更乱。可达维公爵却提出全线镇压。如此不分黑白大失人心,只会把帝国引向穷兵黩武的枯竭。下官坚信,唯阁下的周全策略,才能维护发展帝国的平稳强大!"
"你是指我在国务会议上谈的‘以彼制彼'吗......想不到还有人记着,已被达维弟弟斥为‘养虎为患'喽。达维弟弟可是个自信家伙。"
"韦利斯公爵,下官眼中,阁下有着脚踏众星的气势!"
"安德烈,笑话可不能乱讲。"韦利斯虽还做出漫不经心,却添些凝重。
"韦利斯公爵!"
"安德烈,我知道你忠心帝国。可你别忘了,达维弟弟是我的孪生兄弟。"韦利斯象没心情再对付安德烈,转身要走。
安德烈猛拖住韦利斯衣袖,"下官知道,阁下素来回避朝政,就是不愿为此搅扰皇族和谐。可如今阁下身为皇太子人选,早被卷入漩涡中心。帝位争夺素来险恶,阁下如再优柔寡断,必输无疑。失败后下官或可辞职下野,阁下却唯有一死哪。"
韦利斯好笑地往回拉袖子,"安德烈,想不到你对我如此了解,如能多了解些更好。"
安德烈不肯松手,"就算阁下不在乎自身,难道对那些将卷入战火的无辜民众,阁下也视之不见?一旦帝军跟所有贵族军和海盗军草率决战,整个帝国只怕没一个星球能避免丧失亲人的痛苦。阁下兄弟情深,怎能不体恤他人的亲情?"
韦利斯夺袖子的手微停,"安德烈......?"
安德烈趁势跪上一步,"阁下不是无情无义,又怎能因小情而废大义?下官愿以性命辅佐,也请阁下莫让帝国民众和下官失望。"
"安德烈......唉,你先起来吧。"韦利斯拽起坚持跪着的安德烈,吊儿郎当搭上他的挺拔肩膀,"......军务尚书拉贾寇元帅,为对付我这浪荡子,居然找来强力核子熔炉助推......达维弟弟身边,也正有人劝着类似的话吧......"
在这场敏感对白结束时,艾尔亚双目紧闭。
安德烈扫视他,"这个刺客也许已听见刚才的谈话。"
"是吗,我怎么看艾尔亚更象昏过去了。"韦利斯回看安德烈,恰挡住他审查艾尔亚的视线,"你跟我的谈话,最多等到明早国务会议,你和拉贾寇元帅跟在我身边一坐,就不是秘密了吧?"
"下官把阁下这话理解为阁下已下定决心!"
"悲观可怕的务实派,就那么不看好凯勒殿下的伤势吗?"韦利斯苦涩低身,托起艾尔亚耷拉的脑袋,"......艾尔亚......"他掏块大手帕,擦净艾尔亚的嘴角血迹,顿一会,却又放开手立起,"安德烈,你去叫人把这个刺客抬走,等我有空再审。"
听到两人走向门口的足音,艾尔亚睁开眼,默默看韦利斯搭着安德烈肩膀的背影。
18.
艾尔亚被关进宪兵队军法处牢房。狱卒给他换了能找到的最强功能锁暴环。而通过宪兵总监安德烈
利海因准将派来给艾尔亚疗伤的,竟是牧备御医。此后一个月,审问轮番进行,韦利斯和达维却都不再出现。
一天,艾尔亚又被提审,这次不是去他闭眼也能摸到的审讯室。艾尔亚被蒙上眼,双手反铐背后,坐段车,押进一间房。眼罩摘去,他发现正站在个小型会客室。家具地毯简单到军旅气,却件件品质不凡。
一扇门后走出个年轻男子,竟是风闻在病床弥留的凯勒。凯勒英姿勃发,带着帝国皇太子标准风度站得笔直,一点也不象快要死了。
艾尔亚不由睁大眼迈上一步,"凯勒殿下?"
一旁侍卫拦住,"放肆!跪下!"
凯勒倒不介意,"艾尔亚,卿是想过来看看我会否又是三维虚象吧?看来卿对我的死原本很确认,也很满意哪。"
看着凯勒温和如常的秀致灰眸,艾尔亚全身僵直,只能匆忙间低头"咚"地单膝跪下,"下官拜见凯勒殿下。"
"卿在掩饰慌乱吗?"凯勒命侍卫退下关好门,慢慢走来,跪蹲艾尔亚身旁,端详他,"......我眼前比鸽子还温顺的卿,难道真是觐见厅满身鲜血的人形凶器......说来我也有疏漏,不该刚接手国政忙不开,就放任侍从,以致出现忘了告诉那些将士开场是在放录像。否则,在场者的行动会不一样吧,死难者也会少很多......看来我要学的还很远。坐在这个位子,用头上时刻悬着利剑比喻也不为过。读安德烈给父皇的报告,卿被捕后曾尖锐指责......很遗憾给卿留下这种印象。"
艾尔亚没想到凯勒会先说这个,"......下官当时失礼了。"
"卿为何垂眼......卿对那一天也有更深的自责吧。今天卿想不想跟我一起找个方法,既告慰觐见厅死者,也保护更多帝国子民不再受难?"不象其他审讯人疾言厉色,凯勒只凝视艾尔亚,秀致灰眸满是更沉稳掌控男性的宽容压迫。
艾尔亚听凯勒说着和帝国官方发言人同样的话,却蓦然产生从没有过的真实感--这么说一切都确实在发生着,一切的死亡。艾尔亚茫乱扭开头,"......下官早已罪无可恕,唯有敬请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