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错错————寒衣
寒衣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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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郡主!"净天高声喊了两声,沈错还是静静躺着,双眉紧蹙睡得极熟。净天心下愈发担忧,伸手覆在他额上,立时被那不比寻常的高热吓住。
就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能让他更加变色,净天怕起来,连忙拿出神医刘希墨配的丹药,给沈错喂下。沈错烧得迷迷糊糊,药来了就张口,入了口却不吞咽。净天无法,只能含下水,以口度到他口中,强迫他咽下。
半晌之后,药力发散开来,沈错脸色多多少少好了些。然而净天不能放心,驾着车子停到溪边,弄了些水为沈错擦拭。
这一烧,却是另番风景。沈错以女子身份出现时化些桩,却只是为了掩盖身份,自然不会特别艳丽。此刻烧得俊面发红,唇如涂了胭脂般鲜艳,竟有种难形容的妩媚。净天手中洇湿汗巾抚上他面容,心已跳个不停。两眼痴痴看着沈错的脸,很想亲手抚上那细嫩肌肤,却是不敢。
他出了好多汗,大滴汗珠流到脖颈中,似乎是很难受呢。他衣服领口那么高,一定很难受吧......
净天重重咽了下,喉咙发干,伸手去解沈错衣襟。
沈错忽地睁开眼,下意识挥出掌去,身体向后躲:"你做什么?!"
他病得全身绵软,又使不出内力,这一掌倒也没什么。净天没想到他会这般敏感,忙道:"我见你发热,想让你透下气,我没有其它意思--"
却忽然住了口,他爱的那人睁大眼睛,虽然是病着,眼中却未少了犀利和怀疑。净天只觉心口发堵--他将"她"视为珍宝,不敢稍有亵渎,而"她"--在怀疑他?
净天不由大笑出声:"郡主,净天敬你如神,绝不会在你昏迷时做那等事,你未免也太小觑我了......"说到后来,声音渐淡,只觉心中苦涩难以言表,一咬牙,竟转身出了车厢。
心头郁结,发足狂奔出去一里多地,只想由着性子跑脱力。夜风一吹渐渐冷静下来,心头大震:他竟然把生病的"她"一个人丢下?若有个万一......
立时恐惧起来,以比来时更快速度跑回去,幸好马车还在原地。他飞快进了去,见沈错软软躺在车内,心都揪了起来。飞快上前扶起他,见他眼神都涣散,显是病得不轻,手却还紧紧抓住衣襟。净天咬牙,这女子明明不该是如此拘泥礼法之人,为何这般......防备自己?还是在"她"心中,他真的就如此猥琐?
忽略心内酸涩,他铺好被褥,小心扶着沈错躺进去,为他掖好被角。沈错乖乖任他摆布,除了一直抓着领口的手外。净天实在不敢出去,但又不能不出,匆匆拾了些柴火,生火把随身带着的米煮成粥,喂沈错喝。
他并不懂医术,不知沈错为何病成这样,猜可能是赶路太急的关系。手搭在他腕上,想为他输些内力,却发现他脉象迟缓,倒像是受了内伤。
怎会如此?净天心中大惊,仔细分辩,感觉沈错本身内力并不弱,但真气不畅脉动极乱,不只是受了伤,还是重伤。他又惊又怒,扶起沈错坐好,伸掌贴上他后心,体查他内力运行,缓缓输内力进三焦俞。
少见女子内力这般刚强,净天内力虽高,也费了良多精神,总算把沈错乱窜内力聚于膻中。本应解开衣衫看他伤势,但净天自是不敢,只能不断咒骂何人下此毒手。
沈错内息稳下来,躺了半晌,唇猛地张开,吐出小半口淤血。他的伤本是强压下的,若非这口血吐出,少不了要大病半载。现下血吐出,微微清醒了些,睁开眼来。
眼前正是将他打成重伤之人,沈错一时迷糊,眼底露出防备。随即在净天眼底发现黯然,方才想起自己此刻是沈其楚而非沈错,而且身上衣衫都好端端的,想来没被他发现。
略一运内力就知就里,于是微微笑起来:"多谢太守相助。"
"是谁?"净天恨恨问道,"哪个家伙做的?我要杀了他!"
沈错一愕:"呃......我也不认识,好像是武王的手下吧,那人武功比我高很多,若不是滕棣的护卫及时赶到......"
他说得平静,净天却不由打了个寒颤,忽地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沈错矮他小半头,被他抱着,正好是满怀。沈错有些傻眼,听到净天低沉声音在头上响起:"其楚,我林净天以生命起誓,绝不让任何人伤你--"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有危险,可能会变成不能呼吸不能说话的尸体,他就如坠冰窟般寒冷。若是看不到他清澈明亮似乎明了一切的眼,若是听不到他淡定自若一针见血的话语......
手锁得紧,将怀中人环在怀内,无论如何不能放开。
他这么抱着,沈错却是慌了神。净天手还算规矩,只放在沈错腰间,沈错腰肢极细,倒也没什么。但二人身体紧紧靠着,沈错前胸贴着净天,沈错胸部完全是布料垫出来的曲线,远看还能唬唬人,这么抱着哪里还能瞒得住。尤其净天又浪迹花丛惯了,若是被发现......
其实沈错的担心是多余的,净天这么抱着他便已是全心投注,哪里还有闲暇注意他身材如何之类的。但沈错毕竟心虚,身体动了动,挣扎起来。
"我又唐突了......"净天放开他,苦笑道,"抱歉,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听到你遇到危险就失了控。"
净天见沈错脸色仍是难看,知道他还是要休息,于是让他睡下。为他盖被子的时候,手无意间在沈错左臂上按了下,沈错眉头便是一皱。
净天视线不离沈错,马上发觉异状,小心抓住沈错左手手腕。沈错拼命一挣,只觉疼痛入骨,不敢再动弹了。净天挽起他衣袖,眼立时红起来,声音都变得颤抖:"这伤怎么不但不好,反而扩大了?"
沈错苦笑,心道还不是阁下的功劳。然而侧眼看去,连他自己都不得不心惊--那晚的伤本就严重,之后净天给的药有奇效好了些,但前几日在沙漠之中又是被打又是脱力,哪里还顾得上这伤口。净天去引狼群的时候,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拼命砍灌木,身上都不知被划了多少伤痕,手臂更是。因此此刻看去,一条红肿微化脓的伤疤之外,还有无数细小伤痕。
他笑笑,试图蒙混过关,这一笑却引起了喉间强抑住的难受,不由咳了起来。这一咳又是止不住,几乎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般剧烈。
净天早慌了神,现下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把怀里乱七八糟的药都拿出来,找疗伤的给沈错吃。沈错倒是懂医的,在咳嗽间隙道:"我没事......这些药都是上品,别为我浪费了......"
"咳成这样还说没事......不行,我们回官道上去吧,我去找大夫......"净天道。
"我,咳咳,我就是大夫......"咳了一阵,倒也平息了,喉间咳出些血丝,沈错连忙用袖子拂去,生怕被这家伙看到引起大惊小怪,"我只是受内伤导致气息不顺,上来一阵就好了,你不要小题大做。"
"可我担心你......"
"担心也不能回官道!"沈错瞪他,"你以为如果被武王那些人发现追捕,我会乖乖束手就擒么?到时一反抗,受的伤绝不止现在这样!"
净天也明白,只有前前后后照顾着,不敢提其它。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养伤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但也没有办法。净天跑前跑后,不知费了多少神用了多少心,将沈错照顾得无微不至。沈错身上无数伤痕,净天虽然看不到,从他左臂情形也能猜出一些,自然将刘希墨的金创药当作普通伤药一样塞给沈错,强令他抹完。
沈错从未受过这样小心的对待,愕然之外,也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净天是极担心他的,但因为他表现出防备,也便一直小心以礼相待。只是在沈错咳得太厉害或者烧得发抖时,才将他抱在怀里,为他小心拍打后背或者尽量温暖他。沈错怕他发觉自己身材不对,除非烧得糊涂,绝不偎到他怀里。净天有些黯然,却仍是温柔。
也不可能不赶路,净天尽量保持马车行进平稳,一路向着奉天赶回。他们走的地方也没有规整的路,只是按着方向乱走,便渐渐的偏西。沈错的病不见坏却也不见好,内伤渐渐去了些,身体依旧很弱。
这一日沈错比较有精神,出了车厢,在草间坐下。净天在旁边忙碌着准备吃的,沈错半靠在树上看远方夕阳西下,懒洋洋的甚是舒服。
净天偷眼看沈错,只觉他神态潇洒,姿势虽然不怎么文雅,却自然流落出女子少见的慵懒气质来。在他眼中,沈错怎样都好看,一举一动都能让他看呆。
"什么味道?"沈错皱眉也很好看,微一颦问道。净天见他皱起鼻子小心翼翼嗅着的样子,便觉心口盈满对他的感觉,几乎要溢出来一般。因此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直到沈错冲过来抢他手里木棍,他才发现棍子上的野鸡已经烧得焦了,发出糊味。
"这一带近沙漠,能吃的动物不好找啊,你居然浪费!"沈错瞪净天,"今晚无论如何你也要把这只鸡吃完,没事发什么呆么......你、你做什么?"
净天唇在沈错脸颊边一掠:"你真的好可爱。"
沈错木住了,从不曾想会被人这样调戏,傻了。净天觉得他实在太可爱,真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拥吻一番,却是不敢。
"不好!"沈错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忽然跳起来,随即俯下身抓起地上燃着的枯枝,向外跑去。净天完全不知他在做什么,连忙起身去追他,却听他略哑的声音喊道:"林净天,你别动!给我规规矩矩待着!"
净天十分听话,当即不敢稍动,看附近也不像有什么状况的样子,也不是很担心。沈错拿着树枝,在半暗天幕中划出绚烂来。他奔到马车旁,手作刀切断绳子,翻身上马。
净天立时心惊,知道沈错身体尚弱,怎骑得了马。正想出去,见沈错策马向自己奔来,右手持缰绳,左手拼命地摇着。
他不敢逆沈错的意思,只能在原地着急。幸好马行得快,片刻到了近前,净天忙施展轻功上了马,将沈错抱下来。沈错没空理会他,脚落了地就连忙从火堆里拿出燃着的树枝,向着那匹马抽去。
"其楚,你做什么?"净天完全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由愣住了。沈错哪里有时间理会他,一边用还带着火焰的木条打马,一边伸手在马身上拼命拍打着。那马痛苦嘶鸣着,奇怪的是竟然并不反抗,蹄子踢个不停,却绝不踢沈错。
过了好半天沈错方才停下,累得呼吸急促,几乎是站立不稳。净天见他停下动作,忙扶住他,觉得他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知道他实是累极。
沈错在他身上靠了片刻,随即开口道:"林净天,你在这附近三米之内找些木头来,别让这火熄了。"
净天向来是沈错一个吩咐他一个动作,自然马上去拾。沈错坐在火堆旁,撩起裙裾,将内里的襦裙都提到膝上,露出腿来。
净天拾完柴火回来就见这一幕,不由傻了。沈错小腿线条极美,白皙肌肤映着火光,格外动人。他看得呆了,却见沈错拿起木柴,对着腿肚子狠狠打下去。
"停手!"净天连忙上前去夺那火棍,沈错侧过头皱眉看他:"林净天,你仔细看看,我腿上是什么!"
净天凝神看去,沈错细嫩肌肤上竟有几处小指甲大小的红痕。他离近了仔细看,竟像是水蛭一样的虫子,半截身子已经钻进皮肤内,露在外面的身体颜色越来越深,竟然便成了暗红甚至有些深灰。
他第一个想法是去抓,马上知道这想法很蠢,这种虫子既然像水蛭,想必也和水蛭一样越抓越往里钻。净天于是不敢擅动,只能看着沈错拿火烧这虫子,并且不停地拍打小腿。肌肤很快被烧得打得发红,净天心疼无比,却什么也做不了。
半晌,沈错终于停下动作,身体后仰,实是累得无力。他一倒正倒在净天怀里,净天左手抱着他,右手伸出去查看他腿上情形。
"这是什么虫子?"沈错腿上被咬处已裂开,创口极深,净天忙为他上药,问道。沈错懒懒答道:"蜱,草蜱子,吸血的东西。幸好发现得早,不然它们能生生将这马吸血致死,你知道么?也幸好我们在做饭点了火,这些东西最怕烟火。"
"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不要自己去做,吩咐我就好。"净天让沈错躺在自己腿上,专心为沈错小腿伤药。有些地方伤得厉害,草蜱子咬过的地方有淤血,净天竟然抬起沈错腿来,为他吮去淤血。沈错顿时无限尴尬,偏生无法动弹,只能裸着小腿任净天摆布。
上药包扎伤口比较麻烦,净天脱下沈错鞋袜,便是一愣。奉天朝对女子束缚极多,出身尊贵的女子本应裹足。不过到了当今永彦帝,法令较松,裹足与否也不是那么要求了。
但像沈错这般纤小微变形的脚,却是少见。脚趾微微变形,缩在脚掌下,却又不像裹足女子那样的扭曲。这双脚比裹足女子的大,又比天足小,当真奇怪。
这双脚本就是沈错的耻辱,他见净天持着自己的脚呆呆看着,心中不由生出些怒意来:"你看什么?没见过放足的啊!"
净天一怔:"放足?"
"我娘给我缠脚了,后来我自己放的。"沈错咬唇,想起娘状似疯狂地阻止自己放足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似乎还能听到娘喊叫的声音,她说,她生的不是儿子是女儿,是儿子的话那一定是错了......
在还没有懂事之前,沈错就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在十三岁之前,他一直觉得下一刻娘就会伸出手来掐死自己,因为自己是错......
"很痛吧?"发抖的身体被抱住,温暖柔软的手握住他略有些小的脚,男子低低叹息声在耳边响起,"像你这样不羁的女子,被那种东西束住脚,一点很痛吧?"
"其楚,你该有自由的足,到你想去的地方。我只求你能许我陪伴你,就好了......"


总算是回到奉天,入了云州,离诚王府还有半日多的路程。净天看看天色已暗,和沈错商量过后,找了间客栈歇息一晚,明早再行路。
此处已是奉天,沿路也繁华了些。因为多行人的关系,客栈饭馆倒都齐备。安顿好之后,沈错要了水沐浴,净天让伙计去找大夫。
沈错洗完,便听到净天打门,他仔细理了理衣裳,方才去开门。
净天见他发丝湿乱贴在脸颊,苍白肌肤被热水熏得有些红润,不由心动。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道:"我请了大夫来,你去看看好么?"
沈错暗中叫苦,面子上却拂不得,只得点头。幸好一看进来的大夫是认得的,这位黄大夫年七十有余,常常记得这个忘那个,算是好糊弄的。
在经脉上动些手脚,估计这老人肯定不能发现自己是男人,将手伸出。黄大夫把了会儿脉,皱起眉头:"他病得倒是不轻啊,这么弱的身体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
净天心疼之下,眼底闪过杀气:"这仇我会报的!"表情却又变柔,扶着沈错躺下,"其楚,你好好躺着,别受凉......这伤有大碍么?"
大夫摇头:"倒不是特别严重,但他身体底子就不好,今后要小心调理才行。"他看向沈错,"如果老夫没看错,你的病应该是胎里带来的吧?胎里带病没得治,只能吃药调理。"
沈错微微苦笑:"我知道。"手不自觉握紧,却是黯然。忽地手被人紧紧握住,是净天的手,抓住不放,微微施力,却是在呵护他般。心中觉得尴尬,却把那些自怨自怜的情绪淡了。
净天绕着大夫,询问起怎么才能为沈错调离身体该吃什么药怎生休息,大夫几次三番说这是急不来的,净天只作不闻,最后甚至让大夫开出药方,去为沈错抓药熬药。沈错提醒他他们明日就能回诚王府,何必在这里耽误这么一下。净天却看着他道:"我怕回去诚王府,你就再不会与我如此亲近。我毕竟不是你的什么人,有时即使想为你做什么,可能也没有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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