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备的心立刻松弛得再也没有一点硬度,冷淡的保护色也叫惊讶的眼眸背叛成了浓浓的担忧,决辰拉住盛凡璟的衣袖,急切的问出声:“你出过车祸?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的伤很严重吗?”
没有出口询问决辰对自己的担心为何如此浓烈,盛凡璟下意识的拍拍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我没有事,否则我不会好端端的站在你眼前。只是,与我一起在车上的母亲因为车祸过世了,我当时昏迷躺在病床上,连她最后一眼都没看到。”这也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而此刻他竟然对自己未来最强的竞争者袒露了。
“赵阿姨去世了?”决辰震撼的低喊。怎么会这样?当年只听到他被接到香港的消息,并没有听到他和赵阿姨出车祸的消息啊?怎么几年以后再相见,竟是人事全非?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姓赵?”盛凡璟敏锐的抓住他的语病。“而且你还称呼她为赵阿姨,以前我们在台湾时你认识她?”
“我……”决辰松开拉着盛凡璟衣袖的手。糟糕,他暴露得太多了!
“我们以前认识?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
盛凡璟脑子霎时抽成一片空白!他明明打算强硬的扯过决辰的手、追问到底的,却在握住决辰修长的手时传达至心头的灼热感而震撼住!在剧烈的滚烫感中,他下意识更加钳紧他的手,像是打算捉住一生一世不放那般的牢固。不能思、不能想,只能全心感受着荡漾在四肢百骸的灼热!
好熟悉的感觉!决辰震惊的看着交握得手,并且通由手心感受到两人相同紊乱的气息、相同失控的心跳。这感觉,他在哪里感受过?
……中午的那场梦!
决辰猛地颤抖起来,一种莫名的认知让他突然有大叫的冲动!叠合了梦境与现实,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失去理智的一天,但此刻他一点也不确定了!
究竟是什么?这灼烫感为什么如此真实?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他就要抓住头绪了,再多一点时间……
“辰?”
外面决颜的呼唤冲散了两人狂烈的思绪,解救了决辰,也让盛凡璟放松了力道。决辰抽出手,心太乱太乱,让他踉跄的逃开,遁逃入姐姐打开门的车内,不敢回首……
盛凡璟站在原地,狂乱的心神霎时只剩下挫败的心慌意乱感,将刚才紧握着决辰的手递到唇边,一股淡淡的香味在鼻尖萦绕……花的味道,却无法说出是什么花,也不知为何自己笃定的认为这是花的香气。
天生注定要在商场上厮杀的人,为何带给他的,是心悸的震撼?
那宿命般的心悸啊……
3
近日总是看见他。
少年坐在庭院光可鉴人的长廊上,兴趣寥寥的擦拭着父亲交给他的剑,心神恍到另一个男子的身上。
无论是在他的府第,还是男子的家邸,他在观赏百花时,他会出现,说着京城的春天尚算微寒,他不该只着单薄的夏弁在花园游荡;他在吹箫时,他会出现,说着京城哪家乐器铺有着最上等的玉箫,他期待与他一同去挑选;他在赏画时,他也会出现,带着他家父收藏的各种名画;他在泡茶时,他还是会出现,带来从遥远地方快马送来的顶级茶叶。
他似乎摸透了他的喜好。
那……如果是他不嗜好的武术呢?
“你不适合握剑。”男子出现在他侧方,一双眼又像要吞噬他一般的亮得骇人。
“为何?我倒认为很适合。”少年不自觉的对这个时常出现的男子争锋相对着。
“你分明不喜好武术。”男子用眼光指责着,也像是在宠溺着少年的挑衅。
“你又知道。”
脸上扬起和煦的笑意,男子从衣袂中取出一只雕刻华美的檀木盒子,交到少年手上,“这是给你的礼物。”
迟疑的把剑递给男子,少年接过盒子打开,大大的杏眼霎时充满了喜悦光芒,“好精致!”取出盒子中剔透晶莹的玉箫,他惊喜的喊着。
“愿意吹奏上一曲吗?”男子开口道,持着剑的手凌空划过一条弧度,一道白光从空中飞出,如白龙从绿林中跃起。
少年会意的笑了,将玉箫递至唇边。午后的庭院里流泻出曼妙的笛声,明快洒脱、倜傥不拘,和着旋律,男子挥起手中之剑,所过之处,阵阵疾风之声伴着道道银光,银光中央,高大的身子疾如旋风而不乏优雅。一阵春风吹来,这一边是白衣飘飘,仿佛天鹅展翅;那一边是黑袍鼓动,好似黑豹急速。
舞到酣畅之际,箫声似有灵犀的嘎然停止,刹那竹枝轻响,细叶满天飞舞,两人静穆在叶雨中,四目相对,空气中漂流着花的香气。
眼中,全是震撼至灵魂最深处的感动、喜悦,和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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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必要跟着来吗?”
被布置得宛如星光大道的酒店门口,上流社会的宾客尽其所能的装扮自己,来呼应这场由“盛世”主办的宴会,可以说,只有在商界内有绝对被肯定的才华能力与地位,才会被“盛世”董事长下帖子邀请,并不是每个富豪大户都能收到帖子的。
也之所以,决家三兄妹共同盛装打扮出现在了这里,但决辰却搞不懂,这种场合玄跟着来是凑什么热闹。
“我不想看到那个男人靠近你。”玄低沉道。
即使你跟着也帮不上任何忙啊,决辰翻了翻白眼。
在这个宴会上,他势必会遇到那个此刻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但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一辈子不与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吧?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台湾的社交圈毕竟就这么一点大,等着看他们争锋与对的人更是不胜枚举,他们总会见面,只差是在怎样的场合而已。
很盛大的宴会,难怪人人趋之若骛,社交圈里一半的名人都出现在此,而在这些黑压压人群里,有什么……是他在等待的吗?
像等待了千百年,终于到来了一般,而他甚至不知道“等待的结果”将会以怎样的面貌来呈现。
甩甩头撇掉脑海中莫名的狂想,决辰环视了场地一眼,只看到盛凡璟的父亲与他其他的几名子女在招呼客人,没有看见盛凡璟的影子,不禁轻吁出一口气,压抑心中既喜又愁的矛盾,完全没发现,酒店二楼的落地窗边,一双鸷猛的眼正紧紧的锁住他的一举一动。
盛凡璟喝着手中的红酒,抑不住自己渴望凝视决辰的欲望。
一个即将要掌管一家跨国企业的男人,为什么竟然会让自己的敌人吸引不能自拔,每每在看到对方时会失去引以为傲的冷硬功夫呢?这是他这几天一直在反省并自问的。
老实说,凭着那张脸,决辰可以轻易博取企业名媛们垂青的目光,可是至今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绯闻出现在报纸杂志上。他非常欣赏他这一点,在这个圈子里,每一个靠过来的奉承和青睐,索求的不外是感情与财富上的保障,他自己也十分厌恶这种绵绵不绝的纠缠,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一开始就别涉入。
可是在医院的那天,决辰所流露出来的担心,绝对是出自真心,没半分欺假,那完全失去了冷傲、自持的脸孔,怎么可能是虚伪面具呢?他有傲人的记忆力,不可能忘记任何一个与他和母亲熟悉的人,更何况决辰是如此的出色令人难忘。
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后便离婚了,他们彼此的性格太相近,无法给他一个和睦宁馨的家庭环境,所以索性分开,但求给他一个最好的成长氛围。离婚后父亲将事业重心移至香港,而母亲与他则留在了台湾,但父母都深信他是经商天才,即使分开了,也志有一同的让他充分吸收了各种商业资讯。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或许至今他仍与母亲生活在台湾,而不是被父亲把昏迷中的自己接到了香港治疗,然后出国深造。
那场车祸让他失去了母亲,也让他失去了某些很细微的记忆,譬如他和母亲为什么一同开着车出去、目的地又是哪里,除此之外,他记得任何事情,台湾的童年、幼稚园、小学、国中、高中,巨细靡遗。
所以,他认为自己与决辰应该是不认识的。只是,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是什么呢?决辰对他的熟悉与关怀,又在怎么解释呢?
如果是鬼迷心窍,这两天也该回魂了,但他却有越陷越深的恐慌,甚至请人调查了决辰的总总。原本,他可以很冷静的观察这个对手的,决辰领导的部门吃下市场的速度快得惊人,但却不霸气,他圆滑的交际手段让商界人士对他大大赞叹。也由此,盛凡璟清楚的意识到,就算决辰开始跻身于商场前线之列,别人眼中的顶尖,也可能只是他眼中的起步而已,毕竟他才二十岁。
回来台湾几天,他已经有预感,自己以后的人生不若他所认为的一帆风顺,也许会遇到很多的挑战、或惊喜,在决辰出现其、参与其中之后。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充分了解这个对手。
看见决辰正往二楼走来,盛凡璟离开角落,等着。
“不要跟过来,玄,让我一个人思考一下问题。”走到楼梯口,决辰对身边的玄低语着。
直到看见玄沉默着,慢慢消失在宴会中,决辰才放轻松自己,决定到二楼叫酒店开个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从前两天收到邀请卡后,他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而那奇怪的梦境一再出现,更让他的精神颓靡。
梦境中,那两个男子的情感世界,就像一幅画,是纤尘不染的美景,反射着淡淡的光芒,像露珠般随时都可以蒸发。只是,其中一名男子,其顶上的玉冠让他十分的熟悉——那玉冠与他初次见到玄时,他头上绾着的玉冠一模一样。那么,玄会是这两名男子中的其中一个吗?虽然一直看不清梦中两名男子的长相,但他总不自觉往这方面推论。就如玄说的,茫茫人海中,他们看到了彼此,或许就是一种缘份的牵绊。
是真?是假?还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构筑出来的梦境?他与玄之间,又有什么纠缠吗?紧密得让玄游荡千年后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会潜意识里不断的做梦,几乎让自己厌烦起他的跟随。
一个盛凡璟,一个玄,再加上一大串不得其解的梦境,他简直要精神耗弱了。心情越趋杂乱,已经不知该找谁来倾诉,只因为无从说起,也难以用合理的推论来说明,也让他精明的大脑打了数个死结,并且有作茧自缚的倾向。
自从盛凡璟回台湾后,没一件事情是让人心情愉快的,这个人真是自己的宿敌、克星!决辰没好气的走上楼梯。
才上到二楼,一只手猛的从侧方伸过来,动作利索的搂住正要到服务台的决辰,将他带至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并锁上房门。
决辰面孔冷凝起来,装点上备战的盔甲,“你要做什么?”
将一杯红酒递到他面前,盛凡璟随意的在他对面坐下,“找你好好聊聊天,下面的环境不适合深谈。”
“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深谈的。”决辰不自在的撇开头,冷哼。“你应该在下面,接受那些对‘盛世’趋之若鹜的人们万般的景仰,其中不乏你父亲相中的千金小姐。”嘲弄的一针见血指出盛老人家的意图。
他以为盛凡璟会因为这句明显的讽刺而生气,或者是以更嘲弄的语气回敬自己,然后让他七窍生烟,但,他只是深深凝视着自己,唇边透着欣宠的笑,惊得他一口红酒梗在喉咙差点呛着。
“你……笑什么?”保持冷静的问出口。
盛凡璟摇摇头,“真好,大概除了你的家人,我是第一个看到了你最真实、无任何虚伪矫饰的面目的人了吧?”
看见决辰瞬间铁青的脸色,他忍不住笑出声。即使是眉峰攒聚,他依旧俊秀迷人。
“你——”
“陪我下一盘棋如何?”盛凡璟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取来一副国际象棋。“听说你的棋艺精湛,我们来切磋一下吧。”
愣愣的看着他熟练的摆着棋阵,决辰眼中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摆棋时的姿势、表情,顺序,和以前如出一辙,变的,只是此刻两人的关系和心境,这个男人的心,将他遗忘在过去,无情的压在记忆底层蒙尘而不以为意,让他几乎要恨起他了……
他对他的行为愤怒,可他看他的眼神却辗转数变,其中饱含哀怨而无生疏,盛凡璟摆好棋阵,没有忽略决辰的恍神,一切都告诉他,他们的确认识,在他离开台湾之前。
“开始吧。”他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房间陷入了良久的静默中,棋局快速展开,两人凝聚心神的对弈,丝毫没有放水的意思,都是要引出对方的招数,同时也不让对方探到自己的底线。
刚才的慌乱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此时的决辰烦躁尽消,恢复以往的优雅淡定、把持自我,他的棋风凌厉而不强悍,如同他本人的性情一般,外表看来斯文俊秀、温文儒雅,实际上是个有着顽皮心态的策略家,每一步都别具深意,一不小心就会让对手踏入陷阱,果然是难能可贵的对手。
盛凡璟笑着,移动一只棋子避开决辰的攻击。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对视的目光既戒备又藏着欣赏,若不是经过各种风浪琢磨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面对激烈战局依然淡泊处之、冷静判断、精锐决策的能力。上天可能会给某些人好身世,好运气,却无法给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来的、面对变化大局时的决策能力。
他们有同样的生长环境,面对相同的风云万变,然后站到了一样的高度上,才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但那不足以让他打消对决辰的攻陷之意,对于他,他有太多的疑惑。
“听说你以前也是就读‘建德’私立高中,学弟?”把弄自己吃掉的决辰的棋子,盛凡璟开始了另一场无形的对决。
决辰蹙了蹙眉,不动声色道:“是的。”
“那么我们肯定有交过手,这么好的身手,我没理由没与你对局过。”
“你的对手何其多,不记得一个小小的我并不意外。”
“的确,按照年份,我读高三时你应该正就读高一,撞上的机会真不多。据说你高一便成为了学生会的干事了,是吧?”盛凡璟移动着棋子。
决辰点点头,草草的吃掉盛凡璟莫名移过来的棋子,心如打鼓似的。
“我到了高三依然是学生会的会长呢。”
“你……”决辰抬头,手不自觉的颤抖着,气息有些喘。
“离开台湾到香港时我已经上了大学,”盛凡璟眼神一沉,一手挥掉了棋盘!身子越过茶桌,有力的手臂紧紧钳住决辰。“我们以前认识!”
相握的手烫得吓人!两人同时惊觉了这点,瞬间,前几天在医院时的异样感又再浮现脑海!
着迷的看着手中白皙修长的手指,盛凡璟感受到决辰颤抖的脆弱,心,也软了下来。他想知道真相,但他更在乎决辰的失措!
“告诉我,决辰,”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决辰的脸,震撼着同时流窜在两人体内的滚烫电流,轻语:“如果我忘记了你、忘记了我们之间重要的事,那么请你告诉我,让我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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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们曾是最有默契的朋友。那是的他还不是“盛世”的“皇太子”,只是一个来自单亲家庭的高中生,自由而意气勃发,棋风也狂放不羁,深深吸引住了只看他下过一次棋的国中生——就是决辰。
他考上了他所在的高中,成为他最强的对弈者,因棋交友,同在学生会干事,进而相知相惜,在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两几乎是孟不离焦、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