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九梨
九梨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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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退出屋子,冷眼看着里头那个万人之上的中年人,突然一阵恶心的感觉自胃里涌上来,他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片刻之后当这股酸涩感渐渐止住,他站起身子,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大口地吸了几下新鲜空气才重新回到屋里。
 
日落西山后不久,迷踪林里一轮玄月渐渐升上了枝头,凉风吹拂下的树梢沙沙作响,时值中秋将至,夜风夹带着浓重的湿气降临到这树影重重的林间,晶亮的月光下一袭白影伫立稀疏落叶之上,尤显孤单,更遑论形单影只的他在如此凉夜中只着薄衣,让见着的人莫不对次清冷的情景产生怜惜。
“瑾儿。”桀王走下竹梯,“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白色的身影微微一颤,“行啊。”只要不喊那两个字,怎么叫都随他,“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不睡?明儿个一早我们还得启程呢。”
“孤王不困,今日得一知己,孤王可是开心得睡不着啊,哈哈。”
知己?真是可笑,重华一个转身,不着痕迹地躲过一只即将落在他肩上的肥手,“这是草民无上的荣幸。”
“瑾儿,随孤王回宫好不好?”他再度欺近他,笑眯了一双色眼。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
“你不是想要为国效力,为孤王分忧解劳吗?只要孤王一声令下将你收在身侧,你不用参加科考就能完成这些心愿了。”他说得眉飞色舞,一双眼里更是蕴满了情欲的色彩。
重华看在眼中,只觉有如此君王,再稳固再昌盛的基业也要败坏待尽。不过他可不会管这些,国家兴亡、天下苍生与他何干,他的世界从来就只是围着一个人转。
“成为第二个姚君吗?”他故作天真地说。
姚君即是桀王的男性宠妾,自他十六岁时进宫以来就受尽宠幸,桀王还特地为他盖了座比皇宫大殿还要高的楼阁。
“你的地位不会低于他。”桀王一点都没有听出重华语中的讥讽之意,他笑呵呵地抓住他的手,“你的手真白”
“皇上,你不要这样。”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把戏是这样玩的没错吧。
“瑾儿,只要你喜欢,就是天上的星星孤王也会摘给你。”美,真是美极了,桀王贪恋于他俊逸出尘的脸蛋,一时之间心头涌上千万宠溺,恨不得立刻将他锁在皇城之中,只容他一人所有。
“真的?”谁说风华绝代风姿绰约只能用来形容女人?他瑾公子凤眼轻眺,长睫如扇,照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万般风情受到擒来。
风度与仪态是他最不需要讲究的东西,即便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都能彰显其高贵优雅浑然天成的气质,何况是经过精心设计,刻意摆弄出来的,就连见惯了天姿国色的皇上也难以抗拒。
“当然当然。”现在就是要他把帝王宝座拱手相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重华的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极淡的笑,这表情看在桀王眼里更是为他接下来大胆而猥琐的举动增添了勇气。
“夜深露重,就让孤王陪你回房。”他淫笑着抚摸重华的手,脑中已开始勾勒起活色生香的画面以及往后有美人相伴的逍遥生活。
重华没再说话,仅以笑应允,便任由桀王半拥着进了竹屋。
而竹屋后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大司马只能摇头叹气,看来改朝换代的日子不远矣!

第十章 渐行渐远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重华与桀王一行人在正午之前就走出了迷踪林,到达灵塔旁的别苑时,傲天已领着两万御林军守在四周了。
“傲爱卿,你辛苦啦,哈哈。”桀王见到傲天很是高兴。
“这是末将的职责。”该是如神般倨傲的男人此刻看来却无比疲劳,重华失踪的这些天来,他竟没有一天是睡得安稳的,而只要是清醒的时候,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好比现在,即使眼前是九五之尊,身后是千军万马,然他的思绪仍是不受控制地飞到了千里之外,他竟然好担心重华受伤,担心他被人欺负,而不是忧心自己的复仇大计会被破坏。
该死的,傲天一次一次地谴责自己,难道你已经忘了所背负的血海深仇,难道你要背弃信守了这么多年的誓言,难道你要丢下自己最大的使命?不可以,北堂傲,不可以,不要再去想了,即使没有他,你一样要实现那个目标,那个人,他已经不是你的重华了,他从来就不是,他是南宫家的孩子,他是你的仇人啊!
“将军!将军!”副将以手肘轻撞他,硬是将傲天的魂给召了回来,“皇上在跟你说话啊,别再发呆了。”将军这几天时常这般,真是令人担心哪。
“傲爱卿忠君爱国的一番心意天地可证,孤王这次能及时赶到你们父子功不可没。”
这是什么意思?傲天一回过神却听到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一番话。
“退下!”桀王手一摆,随侍的护卫、公公们便立即行礼退开。
“过来过来。”他一把拉过傲天,“孤王有话跟你说。”
“皇上请讲,末将洗耳恭听。”傲天纳闷,是什么话这么神秘,要将护卫全支开。
“孤王想跟你要一个人。”两人并排走在庭院中。
“不知皇上……想要跟末将要什么人?”他愈加疑惑。
“哈哈。”皇帝别有深意地笑看他,“爱卿你就别装傻了,以你的聪明,猜也该猜到了吧。”
“皇上?”他应该知道吗?
“哎呀,那孩子,孤王真是越看越喜欢。”
“恕末将愚钝,恳请皇上明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何出此言?
“哎。”桀王摇头,手往前一指,“这不就是了么。”
傲天定睛一看。只见前方一抹白影映着灿日踩着一地碎石缓缓而来,被轻风托起的衣摆拂过小路两边横伸出的枝桠却没沾上丝毫灰尘,如此飘逸,如此轻灵。
即便阳光刺眼到让他看不清他的脸,他亦知道他是谁,但听脚步声就知道。
“爹。”重华走到他跟前轻唤他,表情是一贯的柔和,悠然自若,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一路可好?”他问的极淡然。
“好极了。”目前为止所有的担忧与不理解,让傲天的胸中便臆满怒气。
“那就好。”重华掩面轻笑,以极其轻浮的那种调调。
桀王以为他们只是父子间普通的寒暄,遂也没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傲爱卿,孤王想要把瑾儿带回宫中,你这个作父亲的不会不同意吧。”桀王问傲天。眼神却一直盯着重华,片刻也未离开。
“我爹怎么会不同意呢,他怕是高兴都还来不及了,是不是,爹?”重华抢在傲天之前开口。
傲天楞在当场,刚见到重华时,他压根就忘了边上还有个桀王,更别说先前那让他一头雾水的话了,而现在,看着重华将手放入桀王掌中,没有丝毫的不自然,这一幕让傲天倍觉刺眼。
愤怒的火球在心底越滚越大却无法释放出来,十指下意识地握紧,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直到指尖泛白,直到手上有了名为疼痛的感觉。
片刻之后,他默默地点头,没有说任何话,表情却是阴晴不定的,这一刻,连早已学会揣摩他心思的重华也不知道傲天在想什么。
“哈哈,孤王说的没错吧,你爹他一定是这种反映。”桀王没再理傲天,反而拉着重华双双离去,在他看来,自己就是这世间的主宰,傲天的意思算什么,他想要一个人难道还要征求别人的意见么,一切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瑾儿愿赌服输,任凭皇上处置就是……”两人嬉笑着渐行渐远,只留傲天一人呆立在原地,许久许久,今时今日这付光景,他能怎么办呢,也只能任那个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们相偕离去的身影,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将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破坏待尽。
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布满乌云,轰隆的雷声仿佛打在傲天的心坎上一般,一下一下,那么的清晰,那么的叫人心痛,豆大雨点儿在顷刻之间全数自云层上倾下,打湿了地上的一切。
而如山般伫立在滂沱大雨中的男人,不止衣衫,连心也一并浑浊了起来。

第十一章 决裂
重华手执一盏灯走在别苑的小径上,速度很慢很慢,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不要进入那个房间似的,然而又转了一个弯,当若隐若现的灯光闪烁在他眼前时,他不得不再一次嘲笑自己的幼稚,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自己还在害怕什么呢?
正叹气的当会儿,突然出现的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拉到了一旁的树丛中。
手中的灯虽落到了地上熄了火,然月光下那一对褶褶生辉的晶亮眼眸却让他看得很清楚,还有瞳中所闪现的怒气。
“你欠我一个解释。”耳边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重华却不得不极力控制住自己体内奔腾不已的血液。
“没有解释,我的用意你该明白才是。”他用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冷淡的声音说。
“瑾公子心思如此细腻,末将又怎能猜得到。”他突如其来的陌生称呼让重华重重一颤。
“何必去猜,遵循你的直觉就是了。”重华直视傲天,却见他愤怒之中夹杂着悲恸,不由得有点退缩。
“你真这么恨我?”傲天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也没有发觉的颤抖。
“对,我恨你,从我知道你真正身份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无法原谅你。”重华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漠视他眼中明显受伤的神情,“从小到大,我无不尽我所能的讨好你,纵使你用再冷再凶的眼神看我,我都忍了下来,我以为终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好,所以我那么拼命地学习,尽力做到你所要求的一切事情。
你一直告诉我,只有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才配做你傲天的养子,这么多年来,我把这作为究极一生的目标而努力着,可是事实又是怎样的呢?
为什么只是普通人的你愿意收留我这个被南宫一族追杀的小杂种,为什么你会砸下大把大把的银子那么苦心费力地栽培我?什么独当一面什么顶天立地,你在乎过吗?你真正的目的只是把我培养成一个‘好丈夫’而已,所以你不允许我喝酒,不允许我上青楼,要求我有学识有涵养,明礼仪,知进退,待人处事步步为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向皇上举荐我娶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成为驸马爷,再为你铺造一条平稳而坦荡的仕途,好让你平步青云,伺机扳道南宫,重振北堂。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什么养子看待吧,所以不管我如何搏命,都讨不到你的欢心,好象这次,你虽然对我百般容忍,却不是出自于疼惜我,而是对我的漠不关心。”他止住汹涌的泪意,自言自语到,“重华啊重华,你真傻,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悟出这个道理呢,哈哈。”
面对他赤裸裸的控诉,傲天的瞳孔倏地放大,眼中净是狼狈。
“我虽然恨你,但我不会背弃自己的承诺,也不会辜负你的养育之恩,你要我成为驸马无疑也是加重将军府在皇帝眼里的分量,现在我成了他的人,一样可以为你……”
“我不需要!”傲天红着眼猛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顿时一阵疼痛中带着麻痹的感觉自掌心一路蔓延至肘部,可见力道之大。
“是我听错了吧。”重华对他笑着,很轻很轻。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振兴北堂。”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语气却冷得可以。
“为什么?既然有没有都无所谓,那为何你还要处心积虑地培养我这颗棋子儿呢?”心,开始隐隐泛痛。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我所要的从来就是能和皇室沾亲带故的你,说穿了也就是能在危急时刻保我一命让我东山再起的免死金牌而已,就算你现在再深得皇帝的心,一旦有朝一日他厌了你,你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北堂家也是如此,长久以来,以为只要对桀氏王朝忠心不二,鞠躬尽瘁就能世代昌盛下去,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一朝得宠谁做不到,难得是,你能一辈子得宠下去吗?重华,你机关算尽却看不透伴君如伴虎这层道理吗?”傲天反问他,眼里竟浮上一层淡淡的嘲笑,还有些许复仇得逞的快感,瞧得重华心惊胆战。
他频频后退,却仍逃不过傲天的渐渐逼近,面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高大身形,他不甘示弱的反驳,“好一个伴君如伴虎,既然这是一场赌局,那么胜负各占一半,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会输得很惨?”就算玉石俱焚,他也要搏上一博。
“以这种肮脏的手段争得一席之地,只会把自己赔个精光,到时若你自云端跌下,没有人会帮你的。”
“我可以把这当作是你在担心我吗?”即使是极力表现出轻佻态度,也掩盖不了此刻心底冒出的一点一滴的喜悦。
“担心?你言过其实了。”傲天摇头,将他转而悲切神情纳入眼中,“你先前说的一点没错,在内心深处我一直把你当作一颗铺就我复仇之路的过河卒子,别太高估自己的地位,从领养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做好了随时丢弃的准备,不论我的计划进行到哪里,你都是可有可无的。”
重华被逼至墙角,他看着傲天已呈现血红的眼——那是他每每陷入过往的不堪回忆里都会表现出的反映,这一刻,他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理性,只有自己慌乱无助的倒影,“你终于亲口承认了。”愚蠢的他,居然以为这个男人有那么一瞬是在关心着他的。
“要不是你逼我,你一辈子都不会听到。”
“然后无知而又自以为幸福的过完这一生?”他控诉。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要是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的话,现在又何须如此辛苦的过活,背着包袱做着噩梦的日子谁愿意过?因为不想伤害他,所以也不愿告诉他真相,为什么他还要自作聪明地戳破呢?
“啊!”手腕处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箍住,令重华吃痛的叫出声,两人对视良久之后,傲天终恢复平静。
“从今以后,你不准再以我的养子自居,小小将军府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这么绝情?”重华望着他,无限哀伤,这一刻的决然他早已猜到,却仍想挽回些什么。
傲天闭上眼,似乎陷入天人交战之中,再睁开的时候,内里已没了痛苦和挣扎,深邃的眼竟清澈得叫人害怕。
“不要妨碍我,不然我连你一块儿除掉。”丢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连摇晃着的背影看起来也无比绝情。
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重华颤抖着手自袖中摸出一块黄色令牌,“傻瓜,保命符我早为你求来了。”
只见上头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盘旋于云间,无比威严,龙身上还处处闪着晶莹的光,好似真的鳞一般,而就着皎亮的月光一看,才发现这班驳的星星点点看似龙鳞,却颗颗是泪,滚烫滚烫的。

第十二章 背离
小秦睡眼惺忪地穿梭在院落里,练过武的他已习惯夜视,所以即使正值三更也用不着掌灯,可是,他揉揉眼睛,再次环视四周,最后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哎,视力好不代表不会迷路啊,本来方向感就不太好的他会找不到回去的路也不算是什么希奇的事,刚才迷迷糊糊的居然能找到茅房已是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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