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没到T市，再见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年打碎所有梦想的地方，现在变得如此陌生。
透明玻璃结构的办公楼替代破旧的街角，成功蜕去了难看的外壳，偷换掉所有人的记忆。
现在没有人认得自己，有如自己不认得这里。
马辉嘴边挂上一丝微笑，漫步在清晨的小区，不过一会儿，招来了这片的保安。
"你是干什么的？是这儿的吗？"
小保安个子不高，身材单薄，嗓门不小。
马辉斜眼看看来人，心里惦量，就这身板，大概三下就得趴下。
再瞧瞧自己。
三天没刮胡子，T恤是旧了一点，不过，还有尚好的牛仔裤撑着门面呢。相形之下，露出拇指的片鞋就扎眼多了，动动脚指头，看的清清楚楚。
马辉笑着欠欠身。
"我只是路过，马上就走。"
说着拎起包，马辉又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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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是个巴掌大的地方都请保安，避风睡觉的地方越发的不好找。
人心都让狗给吃了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走了两站路，在天桥底下寻了一个背阴的地儿。
马辉点上一根烟，揉着脚，缓缓气。
旁边喧哗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放眼看去，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自由市场。比起那些高楼大厦，这种地方要来的亲切多了。脏，乱，差，三个字就能概括。
马辉掐掉烟，收起包，插入人群，边走边留意脚下。
从地上，他拾起了一个西红柿，真走运，吹声口哨，塞入自己的包。
嗒吱的一声从脚下发出，马辉停下来，足边一个半泥半污的物体，背躺在土里瞧不出是什么。
用脚尖把它翻了个儿，才看清楚，原来是个方盒大小的电器，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屏幕，估计是学习机之类的玩意。
这回拾到好东西了，马辉大喜。
两三下抹去上面的泥巴，按下开始键，屏幕竟然亮了起来，胡乱选了一个选项，游戏正常开始。
这下把马辉给乐坏了，抱着游戏坐到路边玩上了。正在他低头沉迷于游戏，把垃圾场当天堂时，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你手上的游戏机是不是这个小孩子的？"
迅速抬起头，对面站着一个清俊秀朗的年轻男子，旁边还站着一个满脸泥土哭花脸的十岁左右男孩。马辉几乎在瞬间就认定了，这游戏机是这个小孩子的事实。
"这是我刚跟别人那儿掏钱买的，你说这是小孩的，有证据吗？"
男人愣了愣，上下打量着马辉，有点踌躇。
"那你是花多少钱买的？卖给我成不成？"
马辉皱皱眉头，比比三指头。
"三百？"
男人倒吸一口气，伸手向怀里摸去。
马辉一笑，有戏。长的人模人样的，脑袋草包一个，不宰白不宰。
"是三百八十块钱，要我卖你，怎么也得加个五十吧。"
男人撇撇嘴，好象下了什么决心，从钱包找出五百块钱来。
"好，我给你，但零钱找不开，可以把机子先给他，你跟我去破开钱吗？"
"成交。"马辉算准了这种人不可能骗他，把机子交给了男孩。
见到游戏机男孩破泣为笑，拉住男人的手。"小叔，我要回家。"
男人摸摸他的头。"回去吧，你妈在等你呢，别再把机子丢了。"
小孩点点头，蹦蹦跳跳的跑了，还回头向马辉一挥手。
"叔叔再见。"
马辉不禁一笑，向男人伸手。
"算了，给我四百就得，那三十块我不要了。"
男人怔住，也微笑着点点头，将四百块钱放到他手里。
"谢谢了。"马辉拍拍票子，收入自己的口袋，准备走人。
其实看在他蛮好人的样子，还可以再便宜，不过，话讲到前面，要想反口，让人生疑，回头烧香时替这人祝福，好人有好报。
"等等。"男人见他要走，急忙叫住他。
"干嘛？"马辉转过头来，这家伙罗哩八嗦，有完没完？
"你真的没有认出我吗？马辉。"男人微笑着说。
这回轮到马辉倒吸一口气，从脚底凉到心头。
这个男人的长相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他现在这幅样子竟让以前认识的人看见了。
这真让他有钻地缝的冲动。
（二）
男人微低下头，没察觉他神色有异。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是你大学同校的，比你低一年级。当年，你站在讲台上，宣布成立表演社团时，我也在场，至今你的形象仍记忆犹新，刚才一下子认出你来，我都不敢相信。"
他抬起头再看，马辉的人已经到街角了。
"等等，你要去哪儿？"
马辉抱着包，向后蹭。
"哦，对不起，以后再叙旧，我还有事。"
好死不死遇上的还是大学同学，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去我家？"男人有些着急。
"去你家干嘛？"
"我会做饭，想请你吃个便饭。"
"去你家吃饭？"
"对。"
马辉眼珠转了转，见男人没有恶意，心里踏实了一点，放下脚步。
最重要的是，他的肚子不争气的在叫。
见马辉回心转意，男人高兴地快步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拎起他的包。
本就秀气的脸，此时笑的如阳光般眩目，那双眼睛仿佛能荡出水来。
马辉突然有点头晕。
"我叫赵越明。"
他说。
无疑，他是一个很适合笑的男人。
他还从来没遇上过，这么适合灿烂这两个字的人。
马辉突然很想拍照，他的这个表情这个动作，都让他想去触摸，如果拍成照片他一定收藏在怀里，在最孤立无助的时候陪伴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当年的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位学弟，可惜，时光不在，物是人非。
马辉收起心思，跟上了赵越明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向集市外面的小区走去。
马辉昂脖一看，原来是认识的，刚刚从这里出来没几个小时，又转回来了。
那名小保安从见他进大门，眼睛就盯他身上了。
马辉跟在赵越明的身后，朝他眨了眨几下右眼，看得对方一愣神，再也不敢把目光停留。
马辉笑的开心。
赵越明没见到他们这些小动作，见马辉高兴，他也随着笑了笑，显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楼是新建的，外表看起来非常不错，一进去就满不是那么回事。
楼梯通道狭小低矮的离谱。
人走进去，就看见仿佛触手可及的梯顶压到头上，叫人透不过气。
有好几次马辉都会下意识的猫身，怕自己会撞上墙壁，前面的赵越明只能停下来等他。
偏生这个赵越明住的是六层，这爬楼爬的无边无际，爬的是马辉晕晕沉沉。
一进门，马辉先找沙发趴下了，也不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多少日子没洗。
赵越明的脾气不错，见他不见外，心里更是高兴，自己将搭在衣架的围裙围上了身，挽起袖子。
"我去做菜，你累了就歇歇，要不然去浴室先个澡，解解乏也好。"
经他这么一说，马辉本来不怎么累的身体，一下子灌了铅般的沉。
马辉一个滚从沙发上爬起来。
"我的确不太舒服，去洗洗也好。"
赵越明见他大步流星窜入浴室，自己连递上毛巾都来不及，心中暗叹，这马辉还象当年一样身手矫健，连身上难受都能有如此的速度。
他见门已经关死，放下毛巾，回厨房做饭去了。
(三)
没想到能再次见到马辉，微微有点颤抖，整个人难以名状的兴奋。
放下菜刀，左手覆在右手上，止住抖动，赵越明定了定神，深深吸一口气。
他整整思慕了这个人五年。
当年，他发现自己对马辉的感情时，第一时间隐藏起来，生怕让人发现。
远远的旁观马辉，关注他的喜怒哀乐，常常忘记了自己。
这就是他的初恋。
是他，让他尝到了单恋的滋味，也是他，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同性恋。
马辉始终一无所知。
一次外出的中途，赵越明出了车祸，休养了足足半年。
再次回到学校时，同学，宿舍，课程，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除了一个永远消失的名字。
马辉。
那个填满他心口的身影不再出现，使赵越明明白了一件事。
没有等他准备好，有些事就已提早结束。
仅仅是一念之差。
因为当时的他还没想好，怎么去告诉他，他喜欢他。
赵越明的眼眶红了红。
多愁善感平时与他一点也沾不上边的，现在怎么说来就来？
"该死的！"
揉揉眼睛，将液体胡乱抹到围裙上的赵越明，突然觉得自己很孩子气。
好大的人了，如果让人碰见可不是丢脸两字能形容的。
"叮咚！"
"来了！"
现在这个时候会是谁？
不容多想，他走出厨房。
手巾上擦了两把，赵越明直奔到门口，看到外面时，他愣住了。
"爸？"
防盗门外站定一个老人，头发花白，双嘴下撇，眉头微皱，正是赵越明的父亲，赵尚。
"怎么这么久？"
"我正在做饭，爸，您有事？"
赵越明有意无意的站在原地，挡在了门口。
赵尚顺势一推门，让过赵越明，几步跨了进来。
"听小进说，你在路上给一个男人钱，我放心不下，过来瞧瞧你。"
赵越明当下梗着个脖子。
"爸，我这儿来客人了，有事能不能明天再说？"
"正好，我也很想见见你那位客人，我是你爸，他不会介意的。"
赵越明没再说话。
赵尚走入客厅，浴室的水声，让他眯起眼睛，覆水气的毛玻璃看不到里面。
坐在客厅，两人异常安静。
"那您坐着，我回去做饭了。"
赵越明刚站起来，话音未落，就听到浴室那边发出了声音。
确切的说，是人的歌声。
天天想你，
天天问自己，
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天天想你，
天天守住一颗心，
把我最好的爱留给你！
马辉在水里欢快的唱着，他的外表野，声音高亮，在大学时代，他一嗓子就能调动十好个家伙一起狂叫。
一想到自己这两天如果能摊上这个学弟，吃喝不愁，住宿无忧。对赵越明这个干净秀气的男人的好感更是呈几倍的势头增长，心里激动，他叫上了。
赵越明，OHOH！！！
OHOH，赵越明！！！
当马辉甩着头发，扭着肩膀，蹦出浴室时，见到的是完全僵住的赵尚，与表情复杂难辨的赵越明。
(四)
对别人呆呆看着自己的模样并不陌生，马辉曾经最喜欢的正是这个感觉。
因此他们之中，第一个恢复常态的也是马辉。
对着赵尚微微点点头，马辉对自己现在的样子丝毫不介意。
"您好，伯父。"
赵越明回过神，快速递上毛巾。
马辉收起毛巾，擦着头发回到浴室，关上了门。
"他，是谁？"
赵越明侧过头，赵尚阴着个脸，正瞪着自己，心里道糟糕。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马辉，今天碰巧遇上我就约他过来坐坐。"
"大学同学？"赵尚喃喃自语。"你的同学我也认识，怎么从没听说过他？还有为什么他洗澡叫你的名字？"
这里的墙并不厚，而且浴室仅隔着一个木板，马辉在里面听得真真的。
他心道："我TMD的高兴了还会叫刘德华周华健呢，这又怎么了？"
问题是，他叫的不是刘德华周华健，如果他叫的是这个，别人还真不会跟他计较。
过了半响，赵越明才回答道。
"他比我高一年级，毕业的早。人是我请来做客的，您这么问，会不会太奇怪了？"
赵尚脸色苍白，脾气马上就上来了。"好好，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我走好了！"
赵越明只觉得左右难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爸！"
接着就是碰的一声，不等赵越明反应，门已重重关闭。他只是呆呆望着房门，没有追上去。
这下马辉不好意思了，他悄悄走出浴室，收拾收拾穿起自己的衣服，带上包。
"呐什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谢谢你，白白。"
赵越明突然明白过来，拉住马辉的胳臂上背的包。
"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马辉不敢用力真跟他争，敌不过他劲大，手里的包愣是让赵越明给抢过去了。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马辉半天没愣过神来。这年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马辉昔日光辉不在了，做良民做到连自己的行李都保不住了。
他苦笑着抬头看赵越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越明本来要冲到嘴边的话，见到他的眼神全咽回去了。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告白，估计对方一句都没有，直接飞奔出房间的可能性更高些。
"你还没吃饭，我说过想请你吃饭的。"
马辉无声干笑，他算是服了赵越明了，对他这个半陌生的学长比对他老爸还好，他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
"也是，那我就留下吃完了再走。"
听到此话，赵越明大喜过望。
"跟伯父解释一下吧，在你还能解释的时候。"马辉若有所思的说道。
赵越明怔了一下，接口。"我会的，等他气头过了，我再去。"
"能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请我这顿饭不可吗？"
马辉坐到沙发上，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暗暗心惊马辉的直觉敏锐，赵越明理理耳边的碎发，喃喃开口。
"我认识你，就是因为我做的拉面。"
马辉微微皱眉。"拉面？你一个大男人做这个？"
赵越明笑了出来。"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也是这么说的。"
大概是陷入回忆之中，赵越明的表情温如和风，带上轻轻的微笑。
"当时，我们新生由学校组织做节目，我什么都不会，就选择做拉面摊。结果，一个人都没有，后来你来了......"
马辉根本没有用心听他在说什么，他望着赵越明头上一小撮被阳光染成的头发，非常耀眼。有某种跃动的东西正在轻敲着他的内心。
真的很喜欢他的笑容。z
如果把他留在身边，天天看他笑，该有多好。
那时的赵越明完全没有料到开面摊会遇上马辉，当时的马辉是校里的名人，表演社团的创立者与灵魂人物，连赵越明这种完全不关心周围事物的人都认识他。
印象中马辉总会与一票子好事者同行，到什么地方都是呼朋唤友好不热闹，跟他攀交的也大都是校里最能翻腾事的，与他一样极为豪爽帅直的人。
"来碗拉面！"y
赵越明怔了怔，虽然没有人，但他本意也不是想招揽顾客，抱着半敷衍了事的想法开了这个面摊。
"......哦！"z
真来了人，还是这个马辉，赵越明心里打鼓了，蒙不过去只好真的卷起袖子干起来。
"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敢情你根本不会做是不是？"
"会的。"赵越明知道马辉性子直，也不跟他计较，心里不太高兴。面很好做，是人都会做，就算没下过面条，看也该看会了。
"我要鱼皮拉面！"
"什么是鱼皮拉面？"
赵越明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马辉。
"我怎么知道，做面的不是你吗？"
马辉一脸的理所当然。z
"可是......"不知道才要问你啊，是你点的啊！
马辉耐烦了，这个人做点事磨磨叽叽的，到底在搞什么啊！他理理袖子，绕到面摊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