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红河
红河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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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知道杀死他未婚妻的人现在就在面前,刚才还对了那么久的话,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尉铮在心底嘲弄一笑。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只好按你们的做了。你们真的可以保护我吗?"他悠悠的问。
苏临点头,动手帮他解开繁重铁链:"这个你不必担心。"
尉铮哦了一声。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谁的保护,只要给他一只枪,就没人可以伤到他。现在问题在于,他没有办法弄到枪,只能选择暂时寄人篱下。
"那就麻烦你们了。"他礼貌致谢。
离开囚禁室后,尉铮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一层一层上楼,不露痕迹的目光四下巡视。
Vina,这幢曾经宏伟无可比拟的庄严建筑,如今已是斑驳累累,满目疮痍,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味,大批的警察与医务人员来往忙碌着。
尉铮看着一张张或倒地或被抬到单架上的同僚们的脸,有的人还曾经和他一起合作过,但无论是谁,每个人脸上临死前的表情都大同小异,或愤怒,或恐惧。
面对他们的死,他的心情毫无起伏,因为杀手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一时的协助;也绝不可以有感情,因为说不定哪天就必须杀掉对方,或至少是看着对方在面前死去。
苏临和段西延以及两位国外警员走在人群最前面,尉铮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警察会选择这个日子来袭。
因为今天,就是Victory每半年一次为期三天的首脑会面时间。
这实在是太凑巧了。他不免感到吃惊。
然后他又听到他们说及这次的突袭虽然成功,但接下来扫除余孽会是一个很麻烦也很漫长的过程,因为V里有一个地位较高的人物今天不在总部,这么一来就更加棘手,一不小心又会死灰复燃。
......死灰复燃?这边就有一粒灰正大摇大摆的跟在你们后面呢。他悄悄地想。

◇ ◇ ◇ ◇

自从尉铮被送到福利院暂住至今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出过大门一步。警察对他说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另一方面也严格禁止了他的出行。
就像他们所说的,现在他唯一该做能做的事,就是等待,以及回想,回想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过去。
三月的天气,即使正中午也非常寒冷。福利院里的老头老太社工小孩们,无一例外都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着大头觉,只有尉铮闲着没事披件大衣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周围灰色的水泥墙,以及墙里墙外排排的樟树。
因为没有风,所有的东西都是静止的,如同牢笼。
这几天,他一直在脑子里慢慢整理、分析前段日子的突发事件,警察的下一步动作,然后仔细忖量今后的对策。虽然他也知道,以他目前的处境还是要在警察的保护下才够安全,但一直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他无心成为所谓保护对象,因为那和傀儡没什么本质不同。
正思索着,突然一个敏捷的人影飞快翻过高墙,从墙上一跃而下,迅速跑到了尉铮跟前。尉铮认出对方名叫杨乐,是V中成员,现在则应称为残存的V成员。
"你果然还活着,因为被禁闭所以逃过一劫吗?"杨乐冷笑,从怀里拔出手枪指向他的胸口,"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总之现在跟我走。Roy召集所有还活着的人,包括你。"
原来V被突袭当天苏临他们所提起的,有幸不在总部的首脑人就是Roy。尉铮恍然明暸。
Roy是组织里除了Crist外最有权力,也是他第一次到Victory时所见到的人。既然是由Roy来召集剩下的成员,那么Crist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那个看来极其阴险的老头,没想到死的这么容易。不过一个老头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升天了。
尉铮淡淡摇头:"你最好立刻离开。我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杨乐拽起他的手臂,目光骤露凶狠,"想借此脱离我们吗?这可由不得你。"
尉铮的眉心微微拧起,心中暗忖是不是要制服杨乐然后把枪抢过来杀了他以绝后患?但是就算他死了,也还会有别人继续找来。而且在这里杀死他也比较麻烦,附近应该有不少巡警。
尉铮甩开他的手,冷冷的道:"你离开这儿。我不想动手。"
杨乐装过消声器的手枪当即朝他胳膊开去一枪,不耐低吼:"什么都不用说了。不跟我走,就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却突然听见几发急促的枪声在不远处响起,再看杨乐已经浑身无力的栽倒下去,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的肩膀大腿被子弹击中,暂时还没死,但已经无法动弹。然而他立即把枪管塞进口中,跟着扣动了扳机,血浆飞溅。
尉铮知道,他这样毫不犹豫的自杀,不外是遵从Roy的命令,一旦任务失败就立刻自己解决自己。
对于现在还不能死也不想死去的尉铮来说,不得不说他的确很勇敢,但也很愚蠢。
院落与房子连接的玄关处,苏临和几个警察正大步走来,佩枪也已被插回枪袋。
苏临来到尉铮面前,拉起他的伤臂仔细查看。
"附近巡查的同事说有个可疑家伙似乎到这边来了,像是V里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幸好我们正好经过。你要不要紧?"
尉铮摇头。
"他跟你说了什么?"
"要我跟他走。"
"有没有说为什么要你跟他走?"
尉铮又摇头。
傻瓜一定是这世上活的最轻松的人。他头一次有了这个认知。
"是吗?可惜不能带他回去问话。"苏临耷下的长长眉毛像是有些遗憾,他低下头沉思一阵,又抬头对一脸‘迷茫'的尉铮轻微笑了一笑。
这是尉铮首次正面面对他的笑容,极轻极淡,就像不想吹起涟漪的清风,很舒服,只是这样的笑里却仍然带着一种无法走近的距离。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微笑着说:"不管怎样,总算你没事。是我们的工作做的不够好,让你遇到危险,很抱歉。看来这里也不安全。这样吧,你跟我回家,我先帮你处理伤口,看来只是擦伤不会很麻烦。你就先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我家比较安全,附近也有不少同事,容易发现可疑人物。"
尉铮不由得愣住。
是他听错了吧?这个人说......要带他回家?他可是杀死他未婚妻的人啊......他感到有点可笑,心头却莫名泛上一缕难解的异样,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拒绝。
他努力表现出非常不好意思的模样:"这怎么行?会给你添麻烦的,你随便在附近找个隐秘的地方就可以了。"
苏临不赞同的摇头:"话不是这么说。既然是我决定把你带回来,就应该负责到底。让你身处危险也有我的责任,何况在我家我也好保护你。"
尉铮开始犹豫。他也明白事实正如苏临所说,而且就他所知,苏临是一个人住,这样的话他不在时自己也比较自由,随时可以离开。
或许还是听他的话比较明智。
对于杀死他未婚妻的事情,尉铮并不会觉得不安,如果一个杀手会心中有愧又怎能做得了杀手呢?
看到尉铮沉思的脸,苏临当他还在不好意思,感慨的轻声叹道:"你看,你什么都不记得又无家可归,就像一只迷了途的小猫。我想我还是暂代你的监护人一阵子比较妥当。"
"苏警官......"这时另一个警察出声喊住苏临,怪异的眼神瞥瞥尉铮,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口。
尉铮记得这个人,就是那天在Vina时说话很奇怪似乎帮他隐瞒了什么的年轻男人。
"放心,艾秋。只是保护他我还不会有问题。而且,我也一定要保护好他,"苏临直直看着尉铮,原本闪亮的瞳孔隐隐地黯了下去,"因为我绝不会再让身边的人出事了。"
尉铮看到他眼神中的坚定,伴随着掠过一抹淡淡的哀伤,稍纵即逝。
因为曾经涉足他的过去,亲手令他失去重要的人,所以尉铮非常清楚现在的苏临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只是,他保护错对象了。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一枪杀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自己。
这就是人的命运,多么可笑......尉铮心底嘲弄,却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嘲笑谁。
艾秋没有再多说,他明白当苏临决定了一件事情时就不会更改,无论是什么。
苏临握起尉铮未受伤的手,轻声笑道:"我们走吧,小家伙。"
对这个称呼尉铮不由起了几层鸡皮疙瘩,但没作反驳任由苏临拉着他朝前走。毕竟现在他所扮演的,确实是对苏临来说年纪较小并且惨遭失忆的可怜男孩。
"你们继续留意周围,一有情况立刻通知我。"苏临神色严肃的对部下吩咐完毕后,又回过头瞅瞅尉铮,忽然意味深长的扬眉一笑。
"对了,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又没有任何可以说明身份的东西,我们都不好称呼你,这样很不方便。你不是迷途小猫吗?以后,就叫你Cat好了。"
Cat?!真恶心。尉铮脚底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Chapter 2

当天下午苏临就驾车载尉铮来到一个规划颇具大自然气息的大型社区。每栋公寓楼四周都被更多的高楼围绕,楼底下是片片翠绿的草坪以及小型喷水池。苏临的公寓在九楼。房屋空间很宽敞,摆设也很简约,但不会像尉铮在Vina的住所那样近乎单调,当然更不会显得凌乱。
这是典型的男性住公寓,尉铮敏感的鼻子几乎能嗅到屋内四处弥漫的属于苏临独特的味道。淡淡的烟草香,却又有一种青草似的清新。是洗发水,还是沐浴液?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只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总有种异样的熟悉,令他没来由的深深不安。而不安这个词,已经在他生命中消失了不知多少年。
隐约感到,他似乎做了个极端错误的决定。现在即使后悔大概也来不及了吧?虽然接触的不算多,但他能从旁人及本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苏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而他既然已经跟来了这里,就不可能走的掉。
苏临让尉铮坐进客厅中央的沙发,随后从房间拿了医药箱出来在他旁边坐下,一边取纱布一边对他说:"把上衣脱掉。"
尉铮没出声,如言褪去了上衣。
伤口微微泛疼。虽然他曾经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但枪伤却是一次也没受过。如果不是小时侯训练经常受伤早已习惯了疼痛,只怕现在一定很难熬。不过说起来,也许是他的恢复能力超强,幼年时遍及满身的累累伤痕,在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中竟也都慢慢消失无迹。
苏临见尉铮已经脱好上衣,不落痕迹的目光扫视他一圈,突然轻道:"原以为你只是娇弱的小男生,没想到这么结实,简直让人以为你曾经拼命锻炼过。"说着拈起酒精棉轻缓为他擦拭手臂处的伤口,细心提醒,"很疼,你忍一忍。"
确实很疼!尉铮拧起眉头,薄薄的嘴唇不自觉抿紧。
从他顿时绷紧的肌肉,苏临注意到他在强忍,一双张扬斜飞云鬓的眉梢不禁挑起,深意的说:"你很坚强。不错。"说完拿起纱布开始为他悉心包扎。大概是富有这类经验,他的包扎手法灵巧并且娴熟。而这对尉铮这种只会杀人不懂照顾人的医护白痴来说,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正包扎着,苏临突然遗憾的轻撇嘴角:"不过你还稍微瘦了点,需要再长点肉。"
"?"尉铮惊愕的看着他,对这莫名其妙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有多高?"苏临又问。
尉铮怪异的斜睨他几眼,没兴致的回答:"一七七。"
"我想也是。"苏临点点头,脸上仍一本正经的表情,"我一七七的时候可不像你现在这么苗条。以你的标准,至少要到七十公斤才算正常。"
尉铮目光中奇色更浓,禁不住对眼前的人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起来。
这人也不胖啊,宽阔的肩膀,和随着衬衫袖子挽起而露在外的半截结实的手臂,可说是相当标准的衣架子。即使这样,自己的身板在他面前也不至于显得瘦的可怜吧?
本来是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可是被他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尉铮心里非常的不爽,冷冷回道:"以我的标准来说完全正常。当然以壮汉先生的标准来看就未必了。"
苏临惊讶的望他半晌,攸地仰起头长声大笑起来,仿佛剥去了一切距离的爽朗笑声充斥在满屋的空气里。
"小猫......我想,你抬举我了。"他笑的有些断断续续。
能把贬低曲解成夸奖也算是种本事。不论苏临是有意也好,无心也好,尉铮已经彻底明白当前保持沉默才是最为明智的决定。
伤口很快处理完毕,苏临轻呼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信心的说:"壮汉先生你就不必了,不过我会尽力让你在这段日子里发育的更好。"
发育?......
尉铮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男人是真的把他当作迷途小猫来养。生平第一次,他生出就地晕厥的冲动。
像是没察觉他的异常,苏临随后起身往厨房走去,边走边问:"你先喝点水吧。一会儿我打电话叫外卖,想吃什么?"
"你决定就行了。"尉铮也站起来,活动活动伤臂,绷带缠的不紧不松,无法否认包扎的确实不错。
闲着没事,他漫不经心的朝客厅左右环视一圈。在客厅角落倚着落地窗旁的白色立柜上,他注意到一个很大的相框,框里镶着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里的那张脸他见过,就是两年前被他杀死的那个女孩。然而,他已经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尉铮盯着那张照片,慢慢走了过去,照片上娇俏可爱的女孩微笑就如同生前一般的恬美。
......"铮,就算将来我们老了死了,我们的灵魂也会再相遇,到时我们还要一起在地狱里玩哦。"
不经意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叫齐瑞的女孩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实在不懂他怎么会对些这么幼稚的话印象深刻,总是不小心就想起。明明是完全勾不起感觉的回忆,为什么会一直记得,甚至想要为那个人实现遗愿?这个问题尉铮已经想了七年,还是想不通。
如果人死后真的会化作魂魄,那么此时面前的这个女孩,如果知道她爱的男人正把什么人带在身边还说着要保护的话,为什么不出现制止呢?所以,还是不可能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苏临已经走回了尉铮身边,把手中的杯子向他递去。见他一直专注望着这张照片,苏临轻声问:"她很漂亮对吗?"
......无关的问题。尉铮没有答话,接过水默默的喝着。
"她是我的未婚妻,或者说曾经是,但是她死了。她死的时候大概就像你现在这么年轻。我看到你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会想起她,"苏临的声音变得又远又长,好象溶进了一片遥远的追忆里,"她也总是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模样。"
尉铮眼角处瞟瞟苏临,又望回那张遗照。平心而论,他实在看不出自己和这个女孩有任何相象。何况,她是他亲手杀死的。
奇怪的人,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讽刺吗?怎么可能......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在她十一岁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在公园里放烟火,我告诉她以后每年她的生日我都会为她庆祝......"
苏临依旧慢慢说着,尉铮静静的听,却突然感到心上某个地方传来一阵轻微的撼动,毫无原由。
别说了。他心底轻道。
"......会一直陪着她不让她受伤害......"
够了,别再说下去了......
"......我从不怀疑自己绝对可以做到,但......"苏临忽然垂下头,额前的细碎头发挡在眼睛,也或多或少藏住了半边脸庞。尉铮捕捉不到他的表情了。
此时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疏离感,是自己的错觉吗?尉铮怔怔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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