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邀月观星
邀月观星  发于:2008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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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他穿戴整齐之后七宝垂首敛息地说:"对不起,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回房去了。"既然不能靠近,不如索性远离,总好过每见他一次心里就更痛上一分。
      摩傩伸手拉他:"慢着,我还有话没说完啊。"七宝回过头来,眼睛里面的茫然无措让他心疼不已。
      "七宝,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曾经告诉过你我们二人有夙世因缘,你还记得吗?"见七宝傻愣愣的点头,他淡然一笑,阖上眼睛念道:"我哀世间,魑魅魍魉;我怜众生,忧喜嗔怒......"

      七宝尚未发出疑问,忽然之间身边所有物事悉数消失不见,就连脚底也变成了混沌一团,整个人好像是悬浮在虚空之中,缈缈冥冥无根无倚。他大惊之下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一只温暖的手接住了他,转头一看,白衣翩然的摩傩正微笑着立在身畔,长发垂至腰际,无风而动,飘飘若仙,不由得七宝看傻了眼。

      "别怕,其实你还在房间里,我不过是以神通现示娑婆世界无量劫之前的事,你且往前看。"他伸出一指,七宝顺势看去,只见混沌中出现了一位美貌少年,他正手持鲜花跪在一名妙龄少女跟前,爱语吐露情词恳切,正是凤求凰。七宝疑惑不解的问道:"这是谁?"

      摩傩幽然答道:"那少年是我,少女是你,无量劫前我曾纠缠于你,成婚之后却落发出家,惹你伤心无限,由此引来世世纠缠不断。每一世你皆极力寻我,每一世我都因佛法弃你于不顾,却始终因你无法证获漏尽通,也就是放下一切爱恨情痴的阿罗汉果位以及佛果。在这一世之前我已有许久不曾下界应劫,但于清净冥想中总能见你苦苦寻觅,眼看你大劫将至,实在不忍心见你一人蒙昧,特地下界助你一臂之力。本以为今生生为男子的你我不会有任何情欲纠葛,却不知是我小看了因缘果报......"他的声音渐歇,七宝忽觉眼前金光大盛,凝神看去只见十方诸佛尽皆施展神通安坐于微尘之中,其庄严清净佛土世界光辉遍洒三千大千世界,极乐升平的场面恢宏盛大。

      "七宝,你看那十方佛土无不欢喜信乐,你却又何苦定要执著于娑婆世界这一点爱恨缠绵,以你夙世修为,只要磐钟顿悟斩断一切,定得成佛,永住那清净清凉世界,再不必受世间炙心火焚之苦。"清朗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随之,一切幻象散去,七宝重又发现自己置身于斗室之中。

      摩傩斜倚在床头,脸色白得吓人,受过天罚之后的身体异常虚弱,这时候妄动神通实是件危险的事情。他顾不得自己,专注地看着七宝问道:"这一切因由你都懂了么?别再任性了好不好?放下那些恼人的情感吧,生生世世轮回之苦你还没受够么?"他眼中的焦虑早已泛滥。

      七宝凝视着他,半晌之后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道:"摩傩,我只问你一件事,除了命中注定你我要纠缠之外,你对我可曾动过分毫凡心?"
      摩傩闻言没有动作,从来对世上诸事尽皆坦然无惧的他啊,这时候竟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七宝,你应该听懂了我的意思,我非凡人,何来凡心一说......"咬着牙说出这席话,却连自己都不知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可对于七宝而言,这却被当作了他的心里话。原来是这样啊,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只不过是一个世世牵扯的麻烦而已啊。他惨然一笑,手指抚上了摩傩苍白的脸颊,触感微凉,就好像他的心一样。

      "摩傩,不用再劝我了,我自己的心意我比谁都清楚,无论佛土极乐离我有多近,我不要就是不要,放下一切人间情爱放下你,这对我来说是做不到的。成佛算什么,得不到你的心,就便成了佛我这生生世世的追寻又算什么。本来我对于自己的心还有所顾忌,同为男子,我的爱看起来惊世骇俗,可你今日告诉了我这么多,我终于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他的笑越来越勉强,看得摩傩的担心越来越甚,想说什么,却被他捂住了唇,"爱上你不是我的错,拒绝我不是你的错,这都是天定的,要怪,只能怪命运,命运让我们纠缠千万年,命运让我们永远不能相守......摩傩,每一世都是你离开我而我纠缠不休么?假如是这样,这一世我选择先离开,这样也许可以打破我们之间宿命的怪圈放彼此自由吧。"他站起身,原本满布忧思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坚毅起来。


      第十回
      "七宝,我今生纯是为你而来,你若走了,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摩傩不知道自己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听到七宝说要走,心里便一阵阵的抽痛,是啊,没有了你,我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七宝平静地拂下他的手往门外走去,声音平稳而脚步坚实:"去渡化那些心中有佛的人吧,我想作为天人降世,你的责任应当是很重大的,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全都只是为了区区一个我。而我,"他抿起嘴淡淡笑了笑,"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双亲年迈,我也该回去养家了。就这样吧摩傩,只当作我们在这一世还没来得及相遇,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我注定会让你失望。"摩傩发不出声音来,内心深处仿佛突然空出来一块,七宝,不要走,不要走啊!

      只是无论怎样伤恸怎样喊叫,那个人还是走了,远远离开了自己的身边,那种感觉,象是活生生地从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剜去了一块。
      当日七宝离开太宰府后,摩傩呕血不止大病一场,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耗去了他全部的心力。一个月之后,他病体初愈刚刚能下床的时候便马上去俱家寻找七宝,却发现七宝对父母说要学着经商早已离开了家,谁也不知他眼下身在何方。他真的离开了,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断然绝然。摩傩没有用神通寻找他的所在,虽然这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既然不愿意告诉自己去向自己硬要找去也没什么意义,无非是换来他再一次的伤心而已。只是,七宝,你当真不愿舍弃一些东西留在我身边么?俗世的情爱对你而言就真的那么重要么?七宝,七宝......

      摩傩的反常令整个太宰府甚至国王都震动了,他关闭了经堂不再说法,也不再入宫陪伴国王诵经,每天只是默默跌坐在佛前静思,不说一句话,不见任何人,几个星期下来整个人枯瘦如柴。

      担心了许久之后,舍耶弗忧心忡忡地来到太宰面前说摩傩是因为身在富贵家中难以弘法所以才忧伤不已,劝太宰让摩傩出门济世渡人,因为也许只有自由才能让他重新快乐起来。太宰虽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把摩傩叫到身边让他应允不出十年定会返家,更老泪纵横的迫使摩傩答应让舍耶弗跟随左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于是,摩傩在父母亲人涟涟的泪光中打包离去了,背囊里只有几部经书,几件换洗衣服和几十两银子,跟在身边的也只有舍耶弗一个随侍。
      走出毗兰城门的时候,摩傩低着头问舍耶弗:"为什么你会让我走呢?"舍耶弗沉默了许久才望着很远的地方轻轻回答道:"出去走走对公子你的身体有好处,何况......只有出去了你才有可能遇到七宝......七宝,他才是化解这一切的根源......"

      摩傩低下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与七宝的渊源未尽早晚还是要遇到,只是,内心深处居然有点害怕再遇到他,害怕遇到之后二人的命运会脱轨而出,毕竟这一次七宝逆转天命真的离开了,而据他所知,二人的命盘里分明不是这样的啊!会发生什么?再见面之后究竟还会发生什么?天阖上了眼不作答,那素来平静安详的摩傩,忽然开始对未来产生了惶惑。

      离开京城毗兰,摩傩和舍耶弗隐姓埋名以兄弟相称,不知目的地一路云游过去,沿途只是凭借摩傩几年来积累的一些药理知识为村人看病糊口,多数时候还不收分文诊金,只求借宿一宿。日子过得颇为清苦,与从前一呼百应的生活如去天渊,但摩傩的精神却一日好过一日,总是对舍耶弗说:"平日里出入侯门王宫,哪里知道这许多人间疾苦,现在才知道真正的修行必定是在民间,诊治好他们的身体再诊治他们的心灵,这应该方是正道吧。"

      摩傩在治病救人之余不忘宣扬佛理,每每被村人尊崇为佛陀转世苦留他在村中住下,他只婉言拒绝,不愿接受供奉,实在拗不过村人的盛意,方才收下谢礼,却转身便拿出来或救济贫病孤寡或修筑桥梁道路。岁月流逝,大半个狮陀国中都在盛传有一位白衣圣人普洒甘露点化众生,二人所过之处无不万人空巷民众皆顶礼膜拜,比之当年都城中的状况又更盛几分。

      四年的时间如青河水般流淌而去,摩傩专注于治病救人弘扬佛理,仿佛早已忘却四年前那个痛彻心肺的夜晚,而七宝,始终声息不闻。

      第十一回
      一路慢悠悠地游走,这一日,摩傩与舍耶弗来到了迦延郡边陲的一个叫做璧檀的贫苦小村落,这个村名正是由穿过村中的那条小河--"璧河"--而来。
      这条涓涓小河平素安静温婉,可一旦到了雨季的时候就会暴涨,淹没农田不说,还会完全切断村中的通路。村民们为水患所苦,几次想要造桥,却由于难以筹款只能造出简陋的木桥,遇上大涝便马上被冲得四分五裂。到了冬天,河水冰冷刺骨,村人们却只能淌水过河,这也是为什么村中患有各类风湿病的人数目巨大。摩傩只是在村口小酒馆中稍稍打听了一下村子的情况就听到了无数抱怨,说什么村长根本无视贫病交集的人们悲惨的生活,明明有钱却不舍得多拿一点出来修桥,再就是涝灾带来的贫穷与疾病让村里的青壮年大多离乡背井

      摩傩的名号显然在这里还不曾传扬开来,虽然村中为他惊人的容貌掀起了波澜,却没有从前那样疯狂的膜拜,于是他们二人得以静悄悄的在一户姓金的人家中借宿。
      金家的户主金碣阇是一名缠绵病榻多年的中年男子,形容枯槁,平素却十分的悲天悯人乐善好施,摩傩在此住下的原因,多少是因为看他还有些佛缘吧。金家的主妇名叫金罗乔,表面上看起来中规中矩,可一双桃花眼却在摩傩脸上身上四处乱溜,舍耶弗见状,悄悄对摩傩说:"这女子不正经,我看我们还是不要住在此地吧。"

      摩傩轻轻一笑,不以为意的摆手说道:"怕什么,身子正还怕影歪不成?"该来的总不会因为自己的退避就不来,泰然处之便可。
      金碣阇的病不算太严重,但却需要大量药物及时日慢慢调补,摩傩也不着急,只在金家住下,还亲自去邻近的村落为他抓药。金碣阇感激涕零,想尽绵薄之力要用诊金答谢摩傩,却被他微笑婉拒,只说诊金大可用来抵充在金家的食宿费用。金碣阇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金家川流不息的求诊村人一日多过一日,大家对摩傩的崇敬也是一日比一日高涨,可女主人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难看,这却是为何?舍耶弗颇觉奇怪地问摩傩,摩傩笑而不答,以不变应万变从来都是最好的方法。

      转眼雨季已至,终日淅淅沥沥难歇难止,璧河水已经有了明显的涨幅,璧檀村最担忧的涝灾也已迫在眉睫。来此地之后从来面上没出现过难色的摩傩也有点担心了,一旦河水暴涨自己就无法出村去抓药,这些病人初初好转的病情也就无法控制,造桥势在必行,可自己身无长物,要拿什么来造桥呢?

      许是神佛听见了摩傩的忧思,这天下午就有一个服饰华美的"羊牯"带着一大堆随扈来到了金家,自我介绍正是本村村长,近日身上旧疾复发,久仰神医大名今日特来问诊。摩傩嘴边挂起了一丝嫌恶,因为看见本应退避三舍的主妇金罗乔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在厅堂中穿行--原来是这么回事,村里的传言并非虚假,金罗乔和村长确有苟且之事,一心盼着丈夫快些死去好明目张胆的通奸,不料却被自己坏了好事。

      摩傩心中有数面上却不流露分毫,只是平静的为村长号脉,沉吟半晌之后方对他说:"您的病需要大量珍稀草药方能治愈,眼看这河水上涨无法出村抓来必需的药材,这却如何是好?"

      村长听了笑得合不拢嘴:"不打紧,神医只要说出药名与分量,我自然会派人泅水过河去抓药!"
      摩傩神色一肃,冷然开口:"有些草药只在对面山中能够采得,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人知晓,村长是否要让我泅水过河呢?"
      "这个......"大滴的冷汗从村长头上滑落,眼前这个颇有神仙风姿的青年男子看起来分明和蔼可亲,但为什么自己却会觉得他不怒自威而心生畏怯呢?"那么,公子的意思是......"村长的声音在摩傩神色震慑下竟然有些发抖。

      "很简单,造一座坚固的石桥,这样一来可以为我治疗村长的病提供方便,二来也能造福乡里,村长意下如何?"摩傩轻轻阖上眼,不想去看他华服之下遮掩的丑态。
      村长忙不迭的回答:"当然没问题,不过现下并非枯水季节,河水一日日暴涨,修桥之事难度甚大啊。"
      摩傩闻言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身上陡然焕发出逼人的光芒,看傻了在场的一众人等,
      "明日开始采买石料沙土延请工匠技人,我保你璧檀两旬无雨。"他稍稍示现神通,料定这些人不敢不照办。果然,当天村中就流传开了神佛降临,意欲修筑石桥泽被黎民,大家欢呼雀跃之余却有点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甚至有人偷偷说摩傩不过是在信口开河,是啊,雨季之中两旬无雨,这岂是寻常法力就能做到的。在金家求诊的村人不敢询问摩傩,只能缠着舍耶弗问这问那,舍耶弗倒也乖觉,只是摇头说:"既然我兄长那么有信心,我当然绝无怀疑,大家只要等到明天不就知道真相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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