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低不可闻，狄青怜爱的拭去滚落腮边的泪水，轻声问"真的从来没有吃过荤菜么，润儿病情好转的时候也不行么？"
"小的时候不懂，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爹爹喂我吃饭，从没有跟姑父姑母和表哥他们同桌吃饭，记得七岁那年，爹爹和姑父姑母去参加一个什么聚会，中午时只留我们兄弟几人在山庄内，我本来想吃爹爹让厨房熬的米粥，可是两个表哥非要拉我一块吃饭，那是我第一次吃鱼，什么也不懂，根本不知道鱼里有刺，结果一根刺卡到了嗓子，两个表哥都没有办法，我一直哭，知道下午爹爹他们回来，爹爹给我取出鱼刺，带我回房间，狠狠的打了我一顿。我几乎昏迷，爹爹抱着我痛哭，随后赶来的姑父姑母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为润儿试药。从那以后便再没吃过了。药吃的多了自然伤了脾胃，以前是不能吃，而现在却是吃不下了。后来姑父收了我和涣清姐做弟子，萧家的武功是从不外传的，师父破例收我也是为了我能强健体质，爹爹没有心思教我，只是偶尔指点我几下。"
"润儿也忌荤腥么？"
"润儿，他不怎么忌口，我试的药多，没有十分把握药是不会给润儿吃的。可是润儿的体质实在不好，甚至连一点点的吹风受凉都可能会危及生命。润儿的住处叫烟翠阁，他几乎没下过阁楼。有时我看见润儿站在窗旁望着院子里我和师哥师姐们玩耍，真的很心痛。十岁那一年夏天，润儿病情更好了些，我们四人便悄悄的带了润儿下楼，在湖边玩耍了一会，没想到润儿还是受了凉，几乎丢了性命。那一次师父也动了怒，我们四个都受了责罚。我本想着师父已经打过了，爹爹也许就不再打我了。"
"你还是没有躲过，是么？"
"嗯"沈玉点点头，"爹爹更生气，打得更狠。那一次，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呢。"
狄青心下暗叹，澄风先生果然够狠，"怨过爹爹么？"
"从来没有，"沈玉摇摇头，"是我错，爹爹罚我是应该的，我知道爹爹其实更加心疼。那半个月，爹爹寸步不离的照顾我，对了讲了很多关于润儿的病情，也下定决心让我学医，后来我们一直是共同研究怎么治好润儿的。从那后，我几乎没有时间跟师哥师姐们玩耍，闲的时候也会在烟翠阁陪陪润儿。照顾润儿，治好润儿，是我一生的责任，也是父亲的遗愿。"
"玉儿，你已尽力了。"
"去年，润儿的病大好了，爹爹似乎想到了办法，带我回到沈园。当时正赶上河南乡试，爹爹曾是二十五年前的状元，我当时也兴致很高，跃跃欲试，爹爹也让我参加了，我同时报了文武乡试，都夺了魁首呢。"
"是么？真了不起。"
"你知道主持河南文试的是谁么？"
"是谁？"
"是包大人呢。"
"哦？那武试呢？"
"你应该也认识，是杨宗保大人。"
"啊？杨大哥，他居然是主考？"
"是啊，我还去过天波杨府呢。若不是突生变故，我也许会参加今年的会试，夺得状元呢。"
"大言不惭，想得状元可没那么容易。"
"是啊，也只是想想而已，我已被革去功名，今生是不能考状元了。"
"这么想当官啊，不如我封你个将军好了。"
沈玉噗哧一笑，"才不是呢，我只是想当状元而已，想让爹爹高兴高兴，可是..."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玉突然双手抱头使劲摇晃起来。
"玉儿！"狄青连忙抓住沈玉的双手，"不要想，不要回忆，什么都不要想。"
沈玉拼命的挣扎，似乎疯了一样，狄青几乎按捺不住，不得已点了沈玉的睡穴，"玉儿，你太累了，还是好好歇息吧。"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沈玉便醒了过来，雨已经停了，身边没有人，也对，狄青是有晨练的习惯的。揉了揉有些肿涩的双眼，心中懊恼，真是丢脸，昨天被人打了屁股还在人前大哭，甚至吐露了那么多心声，真是，真是没脸见人了。不由使劲拉扯被子蒙住了头，身子蜷缩起来。
狄青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缩成一团的被子，不由失笑，"玉儿，天亮了，该起床了。"走上前伸手去拉被子。
"不要。"沈玉死死的拉住被子。
"玉儿，你不饿么？昨天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早饭一会就好了。乖，起来吃饭。"
"不想起。"
"不想起，为什么？"
"嗯，那个，人家屁股还疼呢。"脸如火烧。
"哦，还很疼啊。"
"当然了，都肿了。"
"对不起，玉儿，我昨天不该打你，要不要我帮你上点消肿化淤的药？"
"不要？"沈玉大惊，更加死命的拉住被子。
"你不起就不起吧，也别蒙着头呀，小心闷坏了身子。"
"嗯，我想沐浴。"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沈玉呼的一下掀开被子："我想洗澡！"
"洗澡？说那么大声干什么呀，再说了，大清早的，洗什么澡呀？"
"那个，我有些药粉，放在洗澡水里，可以消肿。"面上已是绯红一片。
"我这就吩咐人给你准备。"
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小兵报门而进。一个道："元帅，沈公子的药已经煎好了。"另一个道："元帅，早饭也好了。"
"好，你们放下吧。"狄青摆了摆手，"都退下吧。对了，叫厨房准备一下洗澡水。"
眼见两个小兵躬身退下，狄青回头微笑着面对沈玉；"玉儿，是先吃药呢，还是先吃饭呢？"却见沈玉原本有丝笑意的容颜已经冰消雪逝，紧紧盯着药碗发呆。心下暗叹，"玉儿，那药真的一点用处也没有么？"
"我吃过太多的药了，一般的药对我是丝毫不起作用的。你总是嫌我吃药慢，要一口一口的喝，你不知道，我现在闻着药味就会犯恶心。"苦笑一声，"我的胃现在是连药的刺激都受不了了，若是喝得急了，定会呕吐。不过，也不是不能喝，只要你不催我，慢慢喝就好。"
"玉儿，"狄青心中绞痛，"既然没什么大用，就不吃好了。"说罢端起桌上药碗，扬手扔出窗外。
沈玉一惊，奇怪的瞅了狄青一眼，接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元帅怎么今天转性了？"
"叫我汉臣。"
"呃？"
"我的字。"狄青端着早饭坐到床边。
"哦，汉臣。"沈玉轻声道，"你还真是汉家的臣子。"
"玉儿，我送你一个字，好么？这个字再配你不过了。"
"什么字？"
"君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个字再配你不过了。"
沈玉苦笑一声："我可不想当什么君子。"
"为什么？"
"君子总是会被人欺负。"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还是先吃早饭吧。"

第三十七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已是冬至时节，西北的天更是比中原冷的多，寒风一日紧似一日。
沈玉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似乎要下雪了，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氅，快步来到方洪烈的药房，伸手敲了敲房门："方先生在么？"
"啊，是玉儿呀，快进来。"
沈玉推门而进，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勉强定了定心神，只见方洪烈正在捣药。
沈玉皱了皱眉，"你这个药房怎么这么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见笑见笑，我不爱收拾东西。" 方洪烈尴尬的笑了笑。
"亏你还是研究药的，这药若是放乱了，可怎生是好？"
"军营里哪有那么多讲究，有药就不错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没有帮手么？"
"今天是冬至，过小年呀，我把他们都放假了。你别站着，找个椅子坐下呀。"
"哦。"沈玉好不容易才看出椅子所在。走了过去，抱起椅子上的一堆药草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玉儿，你可真够厉害的，狄青那小子现在居然不逼你吃药了。"
"你还说，还不都是你害的。"面上一红，自己挨打的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我害你什么了，噫？难道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
沈玉一怔："什么做饭？"
"啊？你不懂啊，呵呵，算我没说好了。"
"搞什么？真是无聊。"
"呵呵，人老了，就是无聊嘛，总爱胡思乱想的。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来送你一样你想了很久的东西。"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放在桌上。
"什么啊？"
沈玉晃了晃左手的食指，"我刚才在房中取了些血。"
"啊？你真的愿意给我你的鲜血？"方洪烈瞪大了双眼直视沈玉。
"你不是想了很久么？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再给你一些。"
"天哪，玉儿，你知不知道你血气不足啊。"
"我当然知道，不过，放一点血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玉儿，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如果有人中了剧毒，也许它能派上些用场，我相信你的医术，应该不会让我的血白流吧。"
"你要离开，多久，还会回来么？狄青知道么？"
"也许一两个月，也许就回不来了。"沈玉笑了笑，"元帅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对他说，不管他同不同意，我始终会走。"
"你要去哪里？干什么去？有危险是么？"
"这个，请恕玉儿不便多言了。"
方洪烈沉吟了一下："玉儿，你既然决定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但愿你一路平安，多多保重。"

第三十八章
积蓄一天力量的雪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沈玉站在窗边，注视着窗外的杨柳渐渐披上银妆素裹。西北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打在身上，脸上，沈玉丝毫不动，感受着雪花消融渗入肌肤的冰冷寒意。
"玉儿，怎么不关窗，不冷么？"狄青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后。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沈玉回头笑了笑。
"玉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吹了会风，不碍事。我还不至于那么娇弱。"
"你呀，"狄青身手去关窗。
"别关，雪景很美。岑参的诗写的真好，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你看那飞扬的雪花真的好似盛开的梨花一样。"
"喜欢雪也不能吹风呀。真是个孩子，着凉了可怎生是好。"拉着沈玉来到书桌旁坐下，"今天是冬至，我吩咐厨房准备了些素馅的饺子，一会尝尝好么？"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都快十八啦。"
"噫？这是什么？"狄青望着书桌上铺着的一纸卷册，"是月氏的地图，玉儿，你对月氏好像很了解呀。"
"汉臣，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离开一个月。"
"离开！你要去哪里？干什么去？"
"我去寻一样东西。"
"玉儿，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你知道的已经很多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要去月氏的雪月神山，寻找千年冰蟾。"
"千年冰蟾？你找那个做什么？"
"这也许是治好润儿的唯一办法了。"
"你不是说润儿已经大好了么？"
"是，那是相对他以前来说。没有冰蟾，他活不过二十岁的。"
"月氏是一个很邪的国家。"狄青沉吟道，"此去一定很危险。"
"月氏是一个全民信教的国家，其实也无所谓邪正，他们信仰月亮女神，女神名叫月嬷，传至中土就谐音成月魔了。月氏有个护国神宫叫月嬷宫，在月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听说宫里人武功路数神秘莫测。不过，我此去又不是去挑衅嬷宫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雪山冰封路滑，需要小心些罢了。"
"玉儿，你了解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早就想去了。"
"是。这也是我爹的遗愿。"
"那冰蟾有什么功效，真的能治萧润的病么？它既生长在苦寒之地，你就算捉到了，要如何保存呢？"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沈玉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又从束身的腰带上解下两颗珠子，"这玉盒是冷玉所制，这两个是冰火玄珠，捉住冰蟾后，我会用玄冰珠将其冷凝，连同玄冰珠一起放入盒内，再用内力将其封住，便可保存，用时只要将盒打开，用玄火珠将其解冻，服食即可。"
"你哪里来的这些宝物？"
"爹爹临终前交给我的。"
"玉儿，那冰蟾既能治好萧润，那么是不是也能治好你？"
"我只能说这冰蟾对任何人都有好处，但这世上最需要它的人是润儿。"
"玉儿，我跟你一起去。"
"你？怎么可以，你是三关主帅，怎能擅离营地？"
"现在是冬季，西夏不可能来侵犯，应该不会有事。"
"你轻功不好，是帮不上忙的，还是不要去了。"
"玉儿，你怎地看不起我，我虽然擅长马上功夫，但轻功也不是很差的。"
"是吗？如果你能追上我，我就让你跟我一块去。"沈玉轻笑着，纵身飞出窗外。
"玉儿，外面下雪呢。"狄青紧随其后。
"是啊，是下着雪，不过雪山之上可是终年冰封积雪的。"
"玉儿。"狄青追至花园便不见了沈玉的身影，"玉儿，你在哪里？快出来。"
笑声从上空传来，狄青抬头一看，只见沈玉白衣胜雪，站在一处枝头，宛如仙子下凡。
"快下来。"
沈玉凌空一个优美的转身，飘身而下："汉臣，如果你再敢夸口你的轻功，我就不知道你的脸皮有多厚了。"
狄青顺着沈玉目光瞧去，只见来时的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印，不觉脸上发红，"踏雪无痕，我目前还做不到，不过，轻功提纵之术也不是很难，玉儿，你教我好么，我保证，我会学得很快。"
"你要我教你，那可是要拜师的，你要想好了，若是拜了师，可是要任我打骂的。"
"玉儿，"狄青欺身上前，"我任你打骂可好？"
"罢了，罢了。"沈玉连忙后退，"你既非要跟着，就去收拾行装好了。"
"都需要些什么？"
"几套月氏的服饰，两匹俊马。"
"我的照夜宝马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军中还没有别的宝马能及得上，咱们骑两匹倒不如共乘一匹，我这就去准备。"狄青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好像是你求我放你离开的，怎么想在倒成了我求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