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微笑:"他是一个可怜的人。"
她在我对面站住:"刚刚你跟父王说的话,我在后面都听到了,你受苦了。"
那她是?--成王的女儿!
如果说我会一见钟情,真是可笑。阿奴在风尘堆里打滚,淫欲中讨生活,早早就没了这等的纯情。可是面前的女子,一句"你受苦了",竟让我心颤。十五年来,没人尊重过我,没人给我一点疼惜。不是侮辱戏弄,就是欺骗。心里的洞越扩越大,拼了命也掩盖不住。
如今,有人真心的为我伤感,如何让我不感动。
对她不是爱慕,而是像渴水的人面对一泉清水的感激和膜拜。真诚的目光,从心底里透露出的怜惜,我不知道拿什么来比拟它带给我的感受,只是觉得突然象个婴儿一样委屈,在母亲的温暖里好好哭一场后,心里静了。
大家风范啊,随便跟陌生男子搭话,不显得轻浮,只觉得自然亲切。那端庄的神态,无法让人起一点不敬的念头。
她叹息了一声,对我说:"我父王一定会还你个公道的。"转身走了,好象每一步都踏在我心上。
我此刻竟然想念颂"大慈大悲救世主观世音...",抬手捂住额头,自己也觉得可笑,怎么了?竟然不觉得羞愧吗,一个男人,在女人的怜悯里感动,依赖,呵呵,我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根本不用想,这善良的女子此生见一面足以了,不要指望还能再有什么瓜葛。阿奴,不要忘了你是个卑贱的人。
何况,我此次来,是要害她的父亲的!
颤抖着肩膀,我蹲在地上,无法抑制的泪流满面。真的,不要让我有任何奢望,不要让我看到任何光明的一线,我受不了。就让我这么悲惨的过一生吧,不要用任何美好诱惑我,那期待之后就是绝望。
可我还是忍不住,在那禽兽登基,在成王被满家抄斩的时候,跪在地上苦苦求端绪救她。端绪铁青着脸,冷冷的说:"原来你也会喜欢人啊,我一直以为你百毒不侵,心如死灰呢。"我说:"你说什么也好,我只求你救她,从此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如何我就如何。"端绪狠狠的扇了我一个耳光:"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你为什么就不爱我呢,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你只见了她一面,你..."
我抱住他的腿:"我求求你,她死了我也不活了。阿奴命贱,从来就没人疼我。我不是爱她,我是感激她不嫌弃我,她把我当人看。"端绪扶起我,擦着我脸上的泪水:"我就不疼你吗,我不把你当人看吗,阿奴,你真的不懂我的心吗?"
我苦笑着:"端绪,你高高在上,除了天下,什么都是次要的。如果事态需要,你随时都会牺牲我,你要我如何信你?"
端绪长叹一声,推开我走了:"好吧,我救她。"
当端绪派人把她死牢里换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神色憔悴,一脸戚容。我过去拿披风裹紧她,紧紧搂住她,她在我怀里一滴泪也没有,眼神冰冷。
我把她安顿好,小心的说:"别伤心了,死者已去,生者还要好好活着。早点休息吧。"刚一起身,她突然扑到我怀里,温柔的吻我。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那份柔情,是我抗拒不了的。
当她在我怀里终于安静的时候,我爬起身给她盖好被子。她凄然一笑:"不敢看吗?"我红着脸说:"我不敢看你,我不相信幸福会离我这么近,你..."她不头靠在我胸前:"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只有你了,如果你不要我,我就没有任何地方能去了。"我拥着她,心里一时五味陈杂,我在心里发誓,此生她就是我的一切。
快乐的一年,从未有过的开心。真的会苦尽甘来吗,我甚至不敢信一切都是真的。我跟莹恩恩爱爱,她已身怀六甲,眼看我就要做爹了。
父亲被我们下了慢性毒药,日渐衰老。他眼看自己不行了,听了端绪手下的一个人的计策,把老二调到外面,让他去征讨匈奴。他反复问着端绪:你能保证保他的平安富贵,不让咱们家任何一个子嗣遭受不幸吗?端绪含着热泪,信誓旦旦的说:"父王,我端绪对天发誓,若对任何一个兄弟下手,让我不得善终,子子孙孙为奴为婢!"父亲满意的合上眼睛:"好,来人,传圣旨,立端绪为太子,我百年后他继承皇位,不得有议。"然后他整开眼,眼神转向我:"阿奴,朕对你有愧啊,枉为人父,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面无表情,心如铁石。那恨,不是一句善言就可以溶解的。
当夜,我和端绪对他说,要陪着他。他叹道:"也好,时日无多了,难得你们孝顺,咱们父子说说话儿也好。"屏退了左右,我吩咐他们走远一点,不得来干扰。
端绪正在给他擦头上的汗,我冷笑着问他:"父王,你就不怀疑最近龙体为什么突然违和,一病就要死吗?"端绪的手一抖,低低的说:"够了!"我大笑:"若不让他死个明白,我怎么甘心!"父亲的目光阴郁的射过来:"原来是你!"
我笑着:"不只是我,还有你最宝贝的儿子,端绪。若没有他的安排,我一个下贱的人怎么能下的了毒。"那虎狼犹如困兽,指点着我们:"你们!好啊,想不到我歹毒一世,竟栽在自己亲生儿子手里,好啊,报应啊!"他随如是说,可眼睛里没有半点罪有应得的意思,只有可以杀人的愤怒。我拿被子捂住他的头,紧紧的捂住,喊着:"你活该,你当年造下这等冤孽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哪天会有报应!"反抗越来越无力,最后,他死了。
我们对着他的尸体默然。端绪叹道:"阿奴,他本就过不了今夜 ,你又是何必?他,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我垂着头:"我知道,可是我不亲手杀他,怎么对得起我娘。"
"你娘?"他笑了:"她对的起你吗?我告诉你,女人狠起来的时候,比男人还要毒上千百倍,所有女人都是这样,包括你家里那个。"
我抬头:"你说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不说也罢,我们收尸吧,明天我就要登基了,有的忙呢。"
我疲累的回了家,心里一点也不痛快。亲手杀了他,只是让我觉得更悲哀,他毕竟,毕竟...可我不后悔,我觉得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出生就是注定要来惩罚他的。刚进门口,丫头就急忙的跑了进来:"老爷老爷,夫人生了!"
"你说什么?"我又惊又喜:"怎么不派人告诉我,夫人怎么样了?"丫头欢天喜地的说:"老爷在宫里,我们怎么敢去打扰啊。夫人生产很顺利,母子平安。"我一路跑进去,心里的狂喜几乎让我支持不住,进了房拉住莹的手:"莹,辛苦你了。你还好吗,孩子呢?"莹笑笑,指指身边那个包裹住的小肉团,我把它抢在怀里,看不够那皱皱的小脸:"长的真像我,小嘴巴像你,莹,我们给他起什么名字好呢?"
"龙儿。"
"龙儿?"我有点吃惊,为什么要叫龙儿。
莹淡淡的说:"因为他有皇室的血脉。"
我手一抖,什么意思?
莹冷笑:"他爹是皇上的儿子,他娘是王爷的女儿,他配不配叫一声龙儿呢?"
我抱着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的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些?"
莹盯着我,神色残忍:"阿奴,你真以为我傻吗?我父王是怎么死的,是被你算计死的呀!你说没想到他们在滴血认亲的时候做手脚,那你之后怎么没事?怎么反而富贵起来?你真以为我蠢的连脑子都没有吗?我认定,就是你跟端绪这两个畜生害死我父王,亏我当初还觉得你可怜。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若是放过你,你让我有何面目去见我父王!"
我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才喃喃说:"那你为什么要跟我?"
莹大笑:"若不跟你,我如何报的了仇!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来承受自己造的孽!"
我跪在她面前:"莹,你要我如何赎罪都可以。要我死也可以,求你不要恨我。"她躺在床上不说话,任由我如何忏悔也没表情。
几个身着宫中侍卫服色的人闯进来:"夫人,轿已备好,我们走吧。"
"走?"恍惚间我觉得浑身冰冷,走到哪里?莹虚弱的起身:"好。"我拉住她:"你要去哪里?"她笑笑:"端王府,或者直接入宫,反正都是一样。"我突然想起端绪说过的话:"你家里那个也一样。"我紧紧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莹甩开我:"放手!我要干什么?我要去做端绪的妃子!你不要以为他是喜欢我,他是因为你,他因为嫉妒你爱我若狂,不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他宁愿你恨他也不愿意你心里没有他。如此一来,你们两个畜生都会痛苦。你恨他抢了你最爱的女人,他恨你不爱他,只会对我越加折磨,我受的折磨越多,你心里越痛是吧?"
我喃喃着:"莹,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幸福赔上来报复我,你这又是何苦。我们还有孩子,你真的舍得扔下他吗。你看看,他是我们的孩子,你看他长的多可爱。你一口奶也没喂他,你就要走了吗?--你是他娘啊!"
莹惨笑:"不要提那个小畜生,我不是他娘,他是你的种,身上流着跟你一样贱的血。我对端绪提出的条件是,保留你的贱籍,让你子子孙孙世世为受人蹂躏的相公!要不然你现在就亲手杀了他,要不然你就看他长大以后重复跟你一样的命运!"
我的心已经彻底死了,或者,灰飞湮灭。也许,存留的意义,就是把龙儿抚养长大,想法让他摆脱同我一样的命运。对莹已经谈不上爱或恨了,当年让我迷恋仰望的那种慈悲的光晕已经从她身上消失了。如今她心里,只有怨毒,只有报复。当年我以为那是如何不受人间污染的一个圣女啊,不管世事如何沧桑,她永远那么洁净善良。其实我错了,在仇恨面前,谁也不能幸免。
兜兜转转,孽缘不断。
若我阿奴再世生为男儿身,我当上报效国家,下恪进孝道,与娇妻弱子共叙天伦,再也不要搅这浊世的混水,在怨恨中空耗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