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就没事了。倒是你,还烧?"孟书群的手往我额头上盖,"好像还有点。"
"感冒而已,小题大做。我要回去。"
"这个,你还是和本人说比较好,我只是个苦命的替身,没决定权。"
"嘿嘿,辛苦你了。"
"怎么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假惺惺。"
"那我就不客气了。帮我把他找来好不好,我想回去。"需要他来办手续。
"嗯,好吧。我去去就来。"
孟书群刚走,护士小姐就来了。我说想去透气,她就给我把轮椅找来了。
找到了他妈的病房。
他应该就在里面,我知道不该进去,进去了只能让他为难。
刚想走,他推门出来。
"小城,怎么下来了。有没有好点?"他马上蹲了下来,握着我的手。
"不烧了。"
"胡说。"他自信他的手就是温度计,"等我一下,我陪你回去。"
"我想回家去。"
"那个等会儿再说,我就来,等着。"
"小诺,和谁说话呢?"他妈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进去吧。"我想离开。
"别,等我一会儿,就来。"
他渴望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好,我等着。"
"小诺,是不是他?让他进来。"门推开,就听到他妈这么说。
16.〈闻人诺一的话〉
我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像在下决心。
进去后,我扶老妈坐了起来。
"来找小诺?"
"是。"
"他生病了,住楼上。" 我坐在他身边,一手搭在他腿上。
"噢。"
一时,3个人都无话,让人不敢呼吸的沉默。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舌头僵硬。
"小诺,"还是老妈说了,"昨天已经和他说白了,也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不会同意你们的事。"
"妈..."
"等我把话说完。妈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搞不懂你们这样算什么,只知道一个男人要成家立业,要生儿育女,这是最最起码的事。何况...."
"何况我们还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平静的一字一句," 我也曾经这么以为!但是,有的事已经不受控制的发生了,我爱他,也恨他,恨他用爱剥夺了我报复的权利。"
"小城,"我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
"别以为一个爱字就可以美化一切,只要你一天坐在那里,就不可能真正淡化仇恨,那么,你告诉我你哪来的爱?"
"不用你提醒我,即使哪天我站了起来,也不会忘了闻人聪的所作所为。"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老爸的名字,那股深深的怨恨让我冰冷。如果可以,我愿意替老爸偿还。
"好。既然你记得那么清楚,那就离开小诺,你看他对你死心塌地的,离开他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惩罚,不正好随了你的愿。"
"妈,"一直沉默的我开口了,"老爸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我要的就是和他在一起。怨也好恨也好,都不是我和他之间的,为什么要我们去承担后果?"
"谁叫你姓闻人!"
"那我宁可放弃这个姓!"
"小诺!你为了他可以不见老爸的最后一面,现在又说出这种话,你,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即使不存在父辈间的问题,只要我活着,决不会允许你作出这种荒唐的事。"
"妈,这不是荒唐,我们是用真心在爱着。"
"小诺,爱了又怎样?听妈的话,离开他,如果你还是妈的儿子。"
"妈。"我哀求着,走到老妈的床边,"我离不开他。"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可以离开他,难道要妈求你?"
"不,我求你。"我跪了下来,"妈,我不能没有他。"
"起来。"他过来拉我。
"妈,我什么都不求,就这一次,让我为自己做主一次好不好?妈。"我不争气的让眼泪滚了下来。
"不行!"老妈从床上下来,"小诺,不是妈狠心,实在是你们这样太荒唐,他妈也不会赞成的,你们就没有想过?"
我当然想到过,只是自动过滤了。
我回头看他,他都没在看我,仰着头,闭着眼,喉结在上下慢慢滚动。
"小诺,听话,忘了他,答应妈,好不好?"老妈突然抱住了我的头,长大之后,已经不记得有这样的时候了。
我摇头。
"那你是不是要妈跪下来求你?是不是?"老妈放开了我。
"不是的,不是的,妈,不要逼我选择,我做不到,妈。"我拉着老妈的衣服,像一个怕被妈妈丢弃的孩子一样。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妈了?就为了他?"
"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怎么会不要你,可是,可是,你让我怎么舍得下他。"我结结巴巴。
第一次被老妈抽了一巴掌:"好,你,你要是和他一起,就永远别再叫我妈!"
"够了!别再逼他了。我走就是了。"最后几个字吐的那么轻。
"别走!小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我还跪着,像救命稻草似的住着轮椅不放。
"不是一个人走,我会把你的心一同带走。"他含着眼泪,柔声细语的。
真的如同被挖了心一样的疼。
"小城,没了心,我会死的。"
"我知道。"我抱紧着他,想要把他吞下去似的吻。
"你,你们...."
"快,你妈她..."被他推开,才看到老妈又昏了。
"妈,妈!"
"妈,你醒醒啊,妈。"我是真的害怕了。
"你妈怎么了?"孟书群找了来。
"快按铃叫人啊。"他把孟书群往床头的电铃处推。
"妈,你醒醒,我都答应你,你醒醒啊!"我没意识到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想着老妈不要因为我出事。
护士来了,医生来了,看着他们紧张的忙乎,我居然不知道他已经走了。
"书群,小城呢?"
孟书群一脸的未知数。
"快,快去找他,求你了。"在老妈没有恢复前,我离不开。
就在不经意的瞬间,他一个人,悄悄的,不留痕迹的走了。对不起,小城,你是带着怎样的失望走的?!
老姐来了。
"昨晚不是没事了吗?怎么会的?是不是被你气的?"
我点头承认。
"闻人诺一,那个是生你的老妈,不是随便一个什么路边的老太太,你于心何忍?!"
就是因为我于心不忍,才会现在那么的狼狈,那么的生不如死。
小城,你去了哪里?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
17.〈边城的话〉
看着他呼叫着老妈,这一幕是多么地熟悉。原来我们除了对方,都还有一些无从放下,无力割舍的东西。
今天就当一回小偷,我摇着借来的轮椅离开了医院。
明明是自己故作大方的说我走好了,也很清楚他说那话时的不得已,可是,依然疼得要命,疼到想把自己杀了。
好像是一早开始飘起的雪花,在没什么人通行的地方,已经铺上了白色。
不想回家,也不想去书店,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又应该去哪里。
出了医院拐个弯,就有一条小路,或许只能叫做弄堂吧。滚在小弄堂间,仿佛置身于一个废墟的世界,门有残的,窗有破的,看不到一丁点生命的象征。
雪开始小了,老天,其实你不用顾及我的,真的,我愿意在此刻化为一个白色的雕塑。
前面是无瑕的洁白毯子,身后却是丑陋的一双平衡线,时而弯曲,时而波动,却不会有交集。
靠着一堵墙停下,幻想着那就是他的怀抱,把自己依上去,虽然冰冷到刺骨。
老爸,你可以看到我吧?在苍白的废墟上,我的红色毛衣还是很醒目的吧?带我走吧!我像买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渴望着天堂里奶奶的拥抱,无声的期待。
有什么冷冷的东西滴到了我脸上,应该不是自己的,那些早该被风干了。是不是又开始下雪了?
缓缓的抬起眼皮,夕阳下的人影有点泛红,烧得我发热。
"对不起,对不起,小城,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只知道现在的怀抱的确是他的,因为不再冰冷。
"再不要一个人悄悄的离开,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就我们俩,不再有任何人,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说话啊,小城,好不好?我知道我该死,说什么放弃你,原谅我,什么惩罚都可以,除了离开我。 "
我没有怪你,很多时候我们的的确确是无-能-为-力。
"别生气,说话啊!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失望极了,不然不会这样的自虐的,是不是?对不起,小城,都是我该死,求你不要不理我,不要恨我。"
"我恨你!恨死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小城,以后再也不会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有你。"
"我也不想让你为难的,真的。"我开始泣不成声,"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啊,你知道吗你!都怪你,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我是混蛋!"
" 宁可从来不认识你。"
" 小城,别这么否定我,好吗?我还是有那么点好的,是不是?"他松开了怀抱,习惯的蹲下来,又把自己的大衣给我盖上,手指拭擦掉我的眼泪,努力放轻松的要感染我。
"你有什么好的?"
"我?让我想想,嗯,想起来了,我会给你当枕头,给你当靠垫,还会给你做吃的?"
"你做过?"
"鸡粥啊。"
"不要脸,那是你做的?"
"那也是我买的啊,看你吃的那么开心。"他一副了不起的表情。
"还开心呢,那是不想扫你的兴,我最讨厌鸡了。"
"啊?不会吧!"他看我坚决的点头,一脸的泄气,"对了,还有茶叶蛋,那个也是我给你买的啊,别说那个也不好吃。"
"还说呢,差点噎死。不找你算账便宜你了。"
"冤枉阿我!"他居然仰面倒在地上,呈大字无赖状。
"起来啊,不冷啊你。"
"那你说不再生气了,我就起来。"
"笨蛋,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还说没有,一个人躲在这里,明知道我会急死。"
"那是生我自己的气,气自己口是心非。"
"小城,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他转了话题," 我们来做雪人怎么样?"
"就那么点雪,怎么做?"
"我们做一个小小城,一定可以的。等着,一会儿就好。"
他真的行动起来了。很快就做了一个才20公分高的婴儿。
"是不是还应该给他做个轮椅阿?"我苦笑着。
"小,城,"他沉闷的说。
"开玩笑的,看你什么表情。"不忍心了,"来,把它给我。"
"等等。"
"你干什么?"看他突然把自己毛衣上的一粒纽扣扯了下来。
"小城,这是我的心,它是你的。"他把纽扣埋进雪人小小城的胸口里。
我坚持要把雪人带回去,虽然会化,至少我还有那颗心
我们都再一次的欺骗麻醉着自己,躲在自我营造的玻璃城堡里,以为不睁开眼睛外面的世界就不存在了。
18.〈闻人诺一的话〉
"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前面有堆不知道谁扔的垃圾,我把他留在原地。
他腿上放着那个小小城,点头答应。
等我把车开近了一点,没来得及停稳,就看他扑倒在地上,伸手在努力的抓着什么。
"小城!"对于这种时候,我永远都无法做到让自己冷静。
"怎么会的?有没有那里受伤?啊?"我急促的问。
"没什么。"他笑嘻嘻的说,头发上沾着几片雪花,"我捡这个。"他炫耀着在手指间的那颗纽扣。
"傻啊你。"我疼爱的抱起他,"让我来捡不是一样,以后,不许再这样了,让我来,明白?"
带着满含笑意的眼睛,习惯的把鼻子蹭上我的脖子,"嗯。"了一声。
回去的车上,开始还是嬉笑的他,慢慢的沉默了。他不说我也知道糟了,长时间受冻的效果来了。
"小城,很疼是吗?要不我把车停下?"他费力的用右手支撑着车门,咬着嘴唇。
"没事。"问他总是这么敷衍我。
"我看还是停下来吧。"我已经打上了改变车道的方向灯。
"别又把车子扔路上了,很快,就...到的。"
"我怕...."
"你倒是快,快开阿。不然我....可真的坚持不住了。"他榨出一个笑容。
"好吧,尽快到家。不行的话,一定告诉我。"我放开抓着方向盘的右手,紧紧地握上他的手。
"你...还是小心开把。"
他不再说话,整个身子已经倒向车门,此刻打开车门的话,一定摔出去。无奈腾不出手搂着他,他越来越凝重的脸色,让我恨不得可以代替他。
等到家的时候,他的冷汗快把内衣都浸湿了。
抱着他,一遍遍拭去他发迹的汗珠,一次次喃喃地呼唤他,用很多个落在他额头上的吻来告诉他我爱他,爱他!
直到他紧握的拳头松开了,那颗纽扣掉了出来,才知道他已经疲劳的睡了过去。和往常一样,我开始为他换洗。
以为今天的磨难过去了,却不想半夜里还是被一个滚烫的他给热醒。我怎么那么粗心?找到了他就该马上回家的,还玩什么雪人,明知道他发烧还没好。
刻意回避同一家医院,我告诉自己他不能再受打扰了,实际上怕打扰的人是我。
没有再回去过,我怕面对老妈,所以选择逃避。1个月了,好象老妈也真的对我死心了似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的2个世界里。
面对老妈,我难以拒绝孝子的角色,面对他,又想充当情圣,我痛恨这样没有立场的我。所幸现在的我似乎是作了选择,管他选择的结果对还是错。
"噢,知道了,那就下周去好了。好,再见。"他放下电话。
"怎么了?你妈有事?"我知道那是他舅舅的电话。
"不是。本来说好明天去看我妈的,结果舅舅突然有事说去不了了,要等下周。"看得出他很是失望。
"小城,好久没去看你妈了吧。"
"嗯。"他一把抓起受银机里的纸币,又狠狠地把受银机关上。
"小城,明天我陪你去好吗?"上次我这么提议,被他坚决否定。
"你?"
"嗯,我等在外面,你妈不会看到我的。我陪你去,不用坐公车,这样你不会太累。"我是真的怕极了他病痛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