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见到小横子已经十分惊讶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你们不是在听音阁么?"
绿眉用力撕开几乎连在伤口上的湿布,疼得我眼前发黑。
"主子果然忘记了!"她比我还要咬牙切齿,"还说自己已经不忌惮蛮夷妖术,要想起来时必能想起来,大话说多了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苦笑道:"我已经想起了大半,只是有些细节还没能连起来。"
绿眉停了停手中工作,道:"那绿眉便从主子在听音阁被雅公子迷晕时说起。"
绿眉边说我边回忆,宣和十八年八月十九日,我为大哥的死来到听音阁,管晓雅把我们一行人迷晕,欲除之后快,却被一个女人制止了。
我记得自己浑浑噩噩间听晓雅喊道:"若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二哥的手段我见过不少,到时生不如死,谁会帮我?"
"你以为他还有能力杀你吗?"那女子冷声道:"他已自生难保了,皇宫近侍,冶春园中的人我已全换成自己人,只等主上领兵进犯了。"
"......难怪二哥说五年前不知道我的到访,我见到的绿眉......?"
"你行走江湖那么久不知道世上有易容术这一招吗?"
女子接着说:"所幸我把你截住,否则凌煌知道药娘猝死,必不会就此罢休,仔细追查下来主上的大计就会被你破坏了!"
"他女人那么多,会为一个小妾大费周折吗?"
"你以为他送给你的女人真是不得宠的无干紧要的女人吗?药娘是煌少年时期便陪在身边的女子,对他的意义自不一般,当年主上为把她赶离煌的身边可花了不少气力。"
我闻言一惊,立时清醒了大半,药娘苦苦哀求的声音似在耳边回荡,她哭泣道:
"夫君,你我相识多年,你宁愿相信那羌人也不信我么?在你心中我真是心狠毒辣不择手段的人么?"
药娘,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俩人会合起来骗我,一个是最爱的情人,一个是最疼爱的弟弟,你让我如何抉择?
衣裙摩擦声音趋近,我立马闭眼假装昏迷。
那女子轻轻用手抚过我的轮廓,轻轻叹息:
"真是个标志的可人儿,只可惜太聪明了,乖乖的呆在主上身边做个男宠不是很好么?主上连吞并中原后你的职位都订好了,你却来这么个措手不及,突然举兵西征把我们赶出中原,主上可是十分生气啊。"
女子边说边弯下腰把唇贴在我的唇上。
吻还没加深,女子惊叫一声跌了开来。
"敏明!你在做什么?"
敏明抓住我的手探我的脉搏,过了一会后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姐姐,你不是答应我不伤害煌吗?"
那女子果然是楚艳铭。
楚艳铭冷冷道:"你看清楚,我可一根汗毛都没伤他,凌似言呢?把他囚起来了吗?"
"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即使不囚禁他他也翻不起多大浪。"
"还有魔教教主位置。"
"只等你回到圣坛继承即可。既然你已经得到教主位置,不必再为常豫卖命了吧?"
"怎么,心疼你的心上人了?他喜欢的是主上,即使你为他做得再多他还不是对你不屑一顾。他若承受不了背叛,大不了与他弟弟一般疯了岂不省事?"
"......"
"好了,"艳铭似承受不了似的妥协道:"只要你不让他回到宫中,你们的事我会在主上面前一力承担,快带着他到深山野林处过开开心心的日子吧。"
晓雅当即叫道:"怎么?你要放他们走吗?如果他们毁约......"
"说的真对,"艳铭抚掌大笑,"你去拦他啊?十四岁时当上魔教教主当然身怀绝技,还师承少林好几年,你以为过去你们交手时他出了几分功力?不自量力!"
绿眉说:"小公子(指敏明)不仅救出主子,还把我与小横子也救了出来,说如若失去我们主子一定十分伤心。"
她小心翼翼的看我的脸色,问:"接下来的事主子也忘了?"
"我记得。"我苦笑道。
因为知道此次出宫凶多吉少,朝中大事我早令人代理,原想一年半载不回去也不成问题,谁知真的近一年未归,连欲与常豫同归于尽的念头都消失殆尽。
我赶走绿眉及小横子,与敏明在大哥所说的别有洞天中生活了近一年。
这一年比我过去的十年合起来的快乐都要多。
直到敏明接任武林盟主的前夕,敏明回来跟我说晓雅恐怕要动手脚,于是我让敏明用摄魂大法消去与他生活的记忆以骗过常豫,知道真相的情形下我根本不可能平心对待他。
我看向绿眉,问道:"晓雅确实死在了听音阁了吗?
绿眉摇头,"他毕竟是主子的弟弟,听音阁出事前夕已经把他就出来了。"
"必须在常豫与艳铭接头前救下敏明,否则敏明......"
我打了个寒颤,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敏明......,机关算尽,我怎么把你也算了进去?
21
少年墨黑的眼眸炙热深邃,眉梢飞扬没入发鬓,喜爱身着一袭黑衣,高束起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背上,远远看去,整个浓墨勾勒熏染出来的人。
自己每见他一面,心中总要甜几分,苦几分,酸几分,涩几分,不见他则是一望无际的空寂。
他若笑,一定先弯起左唇角,不情愿的小小试探一下,再大大的裂开,此时眼睛蒙上薄薄水雾,叫人看不清也辨不出真正情绪。
也许他的笑靥也掺杂了几分虚假。
唯一真实的大概只有描述自己家乡时的神情,微皱起眉头,语调竟有些哽咽。
"每当春风扫过草原,满满的绿色流泻而出,引得牛马追寻其后,瞧不起绿油油的青草,专挑绿中稍带嫩黄的草芽下手,吃起来香甜得直哼哼,我便想其草味必定与十二岁成年仪式上千里迢迢从中原捎来的蜜糖般香甜。"
他微微笑着,说:"可惜一年有四季,四季中还有冬季,世间还有疾病。故而看到牲口们挑剔糟蹋青草也狠不下心鞭赶,它们又能活多久?一年一次瘟病,连续了三年,走出帐篷,满眼倒下的养马尸体,不久冬季到了,届时倒下大片的是人了。"
"煌,你见过这种没有流血的死亡吗?昨日笑颜转瞬即逝,比起人命更可怕的是绝望,无边无际,不见尽头。"
"可是灾难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我枕在他胸口上,昏昏欲睡。虎口脱险,九死一生之际,他不晓得千怜万爱,却大肆谈论他人生死,好不解风情。
他闻言胸口起伏震动,从口中传出的笑声,听来却像抽泣。
"笑什么?"我撅嘴抬头欲拧他的脸,对上是全无笑意认真执著的脸。不由也讪讪收手。
"可知几日前你拍开门,鲜血淋淋站在我面前时,几乎扼断我的呼吸。"
濡湿的唇印在我的唇上,我垂眼只看见他长长的睫毛。
"可爱的煌,天真任性,目光短浅,残忍好色,不近人情,泼辣无理......"
"喂!"再说我要恼了。
"可是这样的煌却迷死人了,与你在一起,所有烦恼似已消失无踪。"
向前狂奔的四匹马猛然发出嘶鸣,腿一矮栽倒在地,连带后面的车厢也翻了个低朝天。
出事时我被绿眉裹在怀里,侥幸毫发无伤。
不一会,头上车厢门伸进两只胳膊,扒开伏在我身上已然昏厥的绿眉,牢牢抓进我的手臂,把我提了上去。
身带旧伤加上多日疲累已耗尽我的精力,明明知道来人是常豫,也丝毫不想挣扎。
我的双手攀上他的颈项时,脑中还回荡着他多年前字字句句不变誓言。
不可自制的悲痛郁积于心。
常豫,我原谅你了,我们不要再斗了好不好?我甚至可以把江山交付于你,只要你还是我的常豫,我们还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侥是我也经不起万般磨难,泪眼蒙蒙间求饶的话竟已说了大半,倒是扶着我的人极为不屑,他冷哼一声,说:
"二哥,我是晓雅,不是常豫。"
他见我似是不信,便扶着我转了个方向,在我耳边低喃道:
"看,你的常豫在那儿,与他同乘一骑的是还未清醒的花喜,常豫疯了似的找你,不顾还在皇宫中接应的楚艳铭,打乱原有计划,不惜无辜牺牲手下勇士生命把我从你手中救出来。因为知道大哥药宅通往宫中唯一捷径并能中途截下你的只有我一人,还是为了找到你。"
"二哥,你心中是不是在想原来常豫心中也有比江山社稷更重要的人?的却如此,不找到你怎么救花喜?"
21(下半部分)
"二哥,你心中是不是在想原来常豫心中也有比江山社稷更重要的人?的确如此,不找到你怎么救花喜?"
说到最后,晓雅语调戏剧式的上扬,显然十分开心。
"哎呀,二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在伤心么?你不是已经有了楚敏明?难不成八年来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常豫?"
恶毒的声音全然没有灌进我的耳朵,心中暗暗庆幸,还好不是常豫听见我的胡言乱语,否则只会使自己更加狼狈,在他面前我还想保留那么一点尊严,固守住最后底线。
等远处数骑在我面前站定,我仰头面对领头人朗声道:"羌族首领常豫,朕是当朝皇帝凌煌,我们不如做个交易,朕知道西羌逢遭瘟病,众族人迫于无奈才侵扰我朝边境,甚至妄想霸占中原,以求从此族人生活有依。只是想朕万里江山,千年历史,岂是你羌人朝夕间便可掠取的?!即使今日朕不幸在此丧命或三日后若朕未归宫,宰相念祖兄必定当即立太子为皇帝,以抵制羌人进犯。"
常豫沉默良久,道:"如若楚艳铭逼宫成功呢?"
"不可能,"我唇角泛起梦幻般的笑纹,"敏明一定会阻止她的,多愚蠢的女人,把敏明召唤指身边妄想擒伏他,我凌煌看中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那你有没有想过楚艳铭是我羌人,她弟弟也是名忠心耿耿的羌人,楚敏明为了成就我族夙愿在你面前演了一出戏?"
我抬头冷冷看着他怀里花喜的睡颜,道:"我相信敏明。"
"是,你相信敏明,却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否则怎么能在八年前与我翻脸后立即召集起兵马把我们赶了出去?恐怕是边与我缠绵边筹划大计吧,好一个将计就计。"
我哭笑不得,哪有作恶的人反来责怪受害人的?也罢,今日把所有事情一一澄清,以后你我互不相欠。
"挥兵西征的不是我,是凌言。你没发觉我很少称自己为朕吗?因为直至八年前我都还是个傀儡皇帝,凌言是把皇位让与我,可朝政大权几乎捏在他的手心,只等着把你们羌人赶出去再慢慢对付我这个小角色,幸好你们两败俱伤,倒是我捡了个便宜做个了结,既无外族滋扰又无内臣干政。"
"至于敏明,他无法背叛我,因为与我相处的一年时间足以使你不再信任他了。"
"......"
"羌人都是苯蛋,使用美人计时总找错人,无论你或是敏明。"
"煌,"常豫的声音温柔细腻,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如果我说你我相遇只是巧合你信不信?八年来月圆夜你每次发病我都陪在你身边你信不信?从相见至今我从没停止过思念你......"
他在我露出讽刺笑容时住了口,接着说:"即使你信,我都不信。"
"可你一定要相信敏明一直没有背叛过你,他是不愿意服从他姐姐才被追杀到你面前,为了你几乎背叛了羌族全族人。"
我心中一抽一抽的痛,我与敏明相识情景只有我们二人知晓,常豫恐怕果真在月圆夜时日日陪伴在我身边。
事到如今又何苦假装深情充作好人。
我别开头,茫然四顾,才发现现在我们一大批人站在断崖不远处,炎日高照晃得我眼中一阵赤白,昏然间几乎站不住脚。
耳边常豫还在狂吼,吵得我头昏眼花。
仔细听听,他好像在说:"你做什么?"
莫名其妙,交易谈完,我当然准备走罗。
"交易谈完,我当然准备走。"
我惊讶得回头,神了,身后的晓雅竟然知道我心中所想?
不想微一转头,脖间一道血痕,不知何时晓雅把匕首架在了我的颈脖间。
"二哥,你们二位相互之间有了交代,化干戈为玉帛,接下来恐怕是交涉怎么处置恶人了吧?第一个不就是我了么?我还不想死,还请二哥成全。"
"好,我放你走,你先放开他。"
我这名正主还没搭话,配角倒插嘴了。
想当然我义愤填膺的拒绝了。
"不行,你杀害大哥,不能走!"
话落,颈间刀刃又紧了紧。
"煌,不要发疯!!闭嘴!!!!"
我转头轻轻对晓雅说:"你还记得我们结拜时的誓言吗?"
不等他回答,我抱住他向断崖跃去。
耳边呼呼风声越过,转瞬间手臂上的剧痛拉回我的思绪。
低头看见晓雅已经栽入深渊,再抬头果然看见常豫的脸,他手中抓的是我是一方衣袖。
"你总是不让我死。"我微笑道。
"可以了,他已经死了,你快抓住我的手上来!"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煌!!!!"常豫的这几年嗓门好像愈加见长了,然而看来是人老了没力气,下一刻声音又低了下去。
"求求你,煌,为那种人死不值得,把手给我,你若有了万一,楚敏明怎么办?"
"我在想你怎么那么快抓住我的?花喜不是还在你怀里吗?你该不会把他随手一扔便飞奔过来了吧?这不行,多伤人心。"
"煌!!!!!!"
见他如此认真我也不好再敷衍他,遗言还是说清楚的好。
"以后不要找我儿子的麻烦,他天真得很,连敏明那种恶毒的人都心疼他,你就放过他吧。若国家亡在他手中我死也不安心。"
"......我呢......没有你我怎么办?"
常豫的眼泪甚至滴在我的脸上。
"......你还有花喜,招惹了别人就要负责。"
我困难的呼吸,没说一句话似从脖间漏了出去,花大力气喊出的话微若蚊声,死晓雅也不念在兄弟一场,那么用力,脖子都快被割断了。
此行出宫,我根本没想要回去,旧疾缠身早已不治,如今数处剑伤,血已浸染半身,神仙也难治。
"不要骗他了,他不似我,天生耐磨的贱命,他那样纯真的人是要捧在手心好好呵护的,不要伤害他。"
同样的招数,在常豫听的忘形时,我悄悄伸出另一只手抽出被他紧拽的衣袖,掉向深谷。
想想没有恩怨,背叛的死亡,我在落入黑暗时甚至弯起嘴角,真的一了百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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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喜曾说他从另一时空掉下来时刚好落在一人身上,便把那人砸死了,谁想我落下悬崖也砸到了人,不过他竟没死。
因为我趴在他身上半晌后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躺在别人身上很舒服是不是?!快给我滚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旁边好几个人聚集过来,纷纷杂杂说是无从下手帮忙我个人认为更像是幸灾乐祸。
其中一人声音明快故作无辜道:"可是君宇,他只是突然出现把你扑倒在地不构成人身伤害,警察也管不了啊。"